其實莫珩心裡也清楚，方才那麼一說不過是圖個心情宣洩罷。現下情況大不如以往，若還照著玄戮宗慣以的方式為所欲為，只怕會招惹無端橫禍。
──所以即使再怎麼憤怒不悅，他也頂多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可畢竟曾是萬人之上的邪教之主，這反差之大，可想而知他的內心該有多鬱悶憋屈。心煩之際，慣性便是伸手一撫額側，指尖與肌膚相碰，觸感毫無窒傳來，頓時讓莫珩整個人一僵。
這枝微細節的動作，自然沒有逃過始終亦步亦趨緊跟著莫珩的何駱天。瞅著自家主子滿面的肅容，臉色更是越發陰沉森冷，何駱天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開口：「宗……少爺，您是想著您那面具麼？那鬼面可是丟了？」
由於環境轉換，莫珩早在出門前便叮嚀何駱天對外不得再喊他宗主。也由於不便直呼名諱，思索一番後，最終便決定改以少爺代稱。只是宗主一詞畢竟叫慣了，要改也非易事──至少對何駱天而言便是如此，故每次開口都得讓腦子先轉個彎才行。
淡漠的眼一瞥對方，莫珩輕點了下頭道：「丟了。不過無所謂，正事要緊。」
「是。」簡潔的應諾，宗主明顯不欲繼續討論此事，同樣何駱天也沒有虎鬚上拔毛的興趣，便也識相的閉上嘴。
而刻意挑著人多的地方走，兩人一路上左彎右拐，倒挺快便繞出重重迭迭的小巷，轉眼來到了人聲嘈雜的大街。
那街道雖相比方才的小巷大上許多，可若真與銜陽、衛嶺等大城相較，卻又顯得有些寒酸。兩旁商家店號林立，清一色由木製建材構築，由於天色尚早，大半人家還敞著門，門上高高懸掛匾額招牌，標示著藥材行丶布莊、當鋪等等字樣，裡頭賣了什麼皆是一目了然。
街上來往之人絡繹不絕，小販扯著嗓子有力的叫賣，一旁偶見孩童嘻笑打鬧、人聲嘈雜，看著倒是挺熱鬧。
而這麼一方景象，基本也讓莫珩二人心中略有個底。
看來運氣不錯。此處雖是個小城，但顯然往來人流卻與大城差不了太多，如此一來，不僅可以避開總喜歡在大城設據點的那些名門正派，人多了打聽情報也簡單許多──雖莫珩如今還未身入玄戮宗，可身為前、反派的思維使然，他還是下意識就想離前世仇家越遠越好，大概短時間內想改也改不過來了。
唯這城實際位處大陸何方還是未知數，初穿回這時代，可也有許多事情尚待他們釐清，情報獲取同時也是他們額外留意的一點。
立於街口一處隨意環視，兩人倒也不急著去那當鋪兌錢，只是這一看之下、卻頓覺有一絲古怪。那路上行人基本可明顯區分為兩方：一是步履從容丶身著綾緞織紋袍襗之人，多在腰側攜著把長劍，年齡有大有小，三三兩兩結伴而行；一則是短布穿褐，裝扮樸實，且大多挑著竹籃扁擔，可判斷應當便是這小城居民。
兩者共處一處，自然成了即強烈的對比。後者還好說，可那些衣著華貴、年紀看著不大的子弟卻又是打哪冒出來的？觀其模樣打扮，竟又似正道宗門子弟的一貫穿著……這顯然便有些不合理了。
正道門派講究宗規，通常入宗後年紀與修為達一定才會被允許出宗歷練。故那些不過一十來歲的子弟，照理說並不該出現於此，何況數量還如此之多？再說這小城小鎮也不該有如此多的修仙者佇足，畢竟流通的資源相較大城還是算少，這麼成群結隊出現，著實可謂奇景。
粗略觀望一番後，交涉的工作理所當然落到何駱天頭上，眼明手快的攔住一名肩挑扁擔的男人，他陪著笑便開口問：「這位兄弟……煩借個問。不曉得此為何處？此城又是何名？」
被突兀的攔住去路，那人倒是不惱，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客氣道：「兩位外地來的？沒瞧著那村子口杵著路牌么？」
「哎，這不趕著路么。」何駱天趕緊陪著笑，邊扯謊道：「我倆本是朝大城走的，可不曉得怎麼卻是走偏了，這才從那個方向煳里煳塗尋來的，還沒路過村子口呢……」
這話說得可不假，方饞途經某個岔路邊，那另一頭的便是通往城外，還見到幾名獵戶背著長弓彎刀整裝朝那兒走去——兩人不知道的是，那的確是反著城的方向，且這小鎮對外開口恰恰就是那麼兩個，何駱天說著話的同時指尖朝那一比，這番話便坐實了大半。
許也是由於何駱天斂了痞氣，憨厚的模樣看來不似壞人，一席話又說得有憑有據，那挑著擔子的男人多看兩眼後倒是很快打消疑慮，不疑有他便很快說了下去。
「這兒啊，你們外地人都喜歡喚作後城！就是後邊的那個後……不過最一開始，這兒其實叫獵村……」許是天生自來熟，加上這話題物觸了某個點，就見男人說著，卻是皺著眉忍不住嘮叨的道：「哎，說起來那也是我祖爺爺輩的事了！聽說最一開始只有些獵戶農家，因為離山近、討生活方便，才聚集一塊兒建了些房舍，咱們就自己稱這兒叫獵村。待到後來則是仙長們在不遠的山頭蓋了洞府，這兒離的近了，慢慢的路過的人也多，村越蓋越大，到後來城裡便派了人來管。因地方小，就像比麟的後院兒，所以就給取了個不咋的名字，叫後城！」
立於三步遠處，側耳注意這方的言談，莫珩聽著陌生的城名倒是沒什麼感覺，只是對方提及的「仙家」倒讓他起了點興趣。
這路上多見修道弟子逗留，原來便是由於不遠處有一正派宗門鎮守，且也是剛好，這新興門派立宗不過百年以內，可以說非常年輕。前世與莫珩敵對的名門正派少說都是五百一千年的資歷起跳，這麼一來倒是大大減低可能碰見過往仇人的情況。
思及此，莫珩不由得轉念一想：說到這個，記得正道門派與邪道宗門的修練方法不同，後者各自為家，前者卻大多有一定規矩與程序可行，如今自己修為盡失，要照著以往的方式取回想來也不太可能……若是正道門派，裡頭會有自己想要的答案嗎？
想著，他不由得眉頭緊蹙。
雖與正道交集非他本願，無奈以往修練的方法相對歹毒，就他當初引氣入體一步，也是幻花宮人喂毒扎針後，強行注氣打通主要脈絡，事後再疏通與修復，雖效果速成，可過程極其殘忍痛苦，若有一步差池便可能賠上性命，莫珩無論如何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再試一次。
況且這方法似乎也不是不可行。雖看不慣正道之人道貌岸然的模樣，可他的目的也不過是盜取修練之法，將前者作為一介踏板。為求目的，這也不過是必要的手段之一罷。
「哎，二位打算去的是沂水吧？那是離這兒最近的大城。」另一頭，聊了兩句話後，男人很自然便隨口道：「最近村裡外地來的人多了，各個都是要去沂水的，兩位莫非也是要去那靈能測試會？」
──靈能測試會？ ！
聽至此，何駱天與莫珩反應不一，前者僅是單純的面露訝異，後者則是眉一挑，表情霎時有些耐人尋味。
靈能測試會，亦有人稱之靈源大會丶靈擺測試會……總之換湯不換藥，內容大同小異，大抵是正道宗門專向外招攬年輕子弟的盛會，一般都是選擇近門派的大城作為中繼站，分二到三個階段篩選，依門派規定而異。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還正想著沒個方法混入，殊不知還真讓他們撞見這難得的機會。而這也同時解釋為何會有如此多半大的孩子佇足，想來定也是為了那測試會而來。
這麼想著，莫珩心中頓時有了主意，不待何駱天詢問，很快便朝那人問道：「敢問那靈能測試會，可是哪個修仙世家所主持？」
那人聞言一愣，卻是露出了滿臉訝然：「哎──這都不曉得？沂水謝氏當家，門派名喚青瀾，那可是第一大宗、天霄旗下的分派啊！那怎麼說也算半個名門了！多少人做著求道問仙的夢，擠破頭想把孩子往裡頭塞啊！」
「天霄」──聽都沒聽過的門派名，這也敢言第一大宗？莫珩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卻也沒多嘴的評論什麼，只故作認真的繼續聽對方說了下去。
「哎唷，只可惜啊，那青瀾派間隔五年才招一次弟子，且只收資質好對眼緣的。方才提的那靈能大會，即是青瀾對外公開招收門徒的日子，咱們這後城，也就是五年才能跟著熱鬧一回……這麼說來，莫非兩位不是奔著那大會去的？」
「確實不是……咱倆僅是去探訪故友，竟不曉得竟有此等盛事可看。」憨厚的一笑，何駱天繼續面不改色的撒著謊。
那男人也未多注意，聊了幾句話算徹底也聊開了，熱絡的建議道： 「兩位既來到此地，不妨也去試試吧？這位小兄弟生得水靈，模樣可比咱見過的仙長差不了多少！據說天賦高、走得了仙途的，大半模樣都挺好看，就是去湊湊熱鬧那也挺值啊！」
「既是如此盛會，定然是該去瞧瞧……還敢問那沂水城，可是往何方向走的？」
「哦，出了村往東南，繞過山麓，走個小半天便看得著！這兒可是離沂水最近的城了，若不想步行，那村口有個驛站，每人一趟三十文錢，乘那車駕可就快了，一個時辰左右就到！哎那管車馬的恰好是我兄弟……」
方才說到車馬一事，那男人還熱心的指了方向，打算進一步引領兩人朝驛站走，卻突然一陣嘈雜聲響傳來，同時揚起此起彼落的驚呼與尖叫。別過頭一看，卻是不遠處的布莊門口有兩撥人馬起了爭執。
視線被來往的行人遮擋一瞬，很快的周遭便被清出了個方圓七尺左右的範圍，為免遭無端波及，眾人也只敢站得遠遠的觀望。
那鬧事的兩方人馬顯然皆是來自外地。一方三人皆著白衣、頭戴玉冠、相貌平凡，就是端得一派凜然正氣；另一方則僅有一人，身穿滾著毛邊的深褐色戎裝，腳踏中靴，腰上纏了幾圈皮革綁帶作裝飾，明顯像是異族打扮，一張臉孔遍布虯髯、看不清面容，露在外頭的兩隻手臂肌肉緊實賁張，大掌卻是不合時宜的持著顆鮮紅欲滴的蘋果，無視現場肅殺的氣氛丶「喀擦」一聲咬了一口，接著淡定的嘖嘖嘖嚼個不停。
莫珩覺得那白衣三人的眼底已經開始噴火了。虯髯男子這副無所謂的行為，根本就是在給對方的怒火添柴加調味料。
置身事外之時，他一向挺有興趣看看熱鬧的，且那異族裝扮的男子看來頗有幾分意思，臨危不亂丶處變不驚，還有興緻當眾啃蘋果，若非初生之犢不畏虎，光這份膽識丶便足以說明此人定不簡單。
只是顯然這麼認為的大概只有莫珩一人。就見白衣為首那人首先按耐不住，「刷！」的一聲拔劍出鞘，怒喝一聲便朝著對方攻去，轉眼間便與虯髯男子飛快過了幾招，赤手空拳對上鋒利劍刃，竟是絲毫不落下風，那被咬了一口的蘋果亦穩穩的拿在手中，靠著靈活的身型錯位，勘勘躲過好幾次攻擊。
始終打不到對方，這下白衣男子更是怒不可抑，雙眼憤怒的泛起血絲，一咬牙，速度提了近一倍，劍法卻是越發雜亂無章。溷亂的攻勢總算令虯髯男子不得不出手，為了抵擋突如其來的一擊，他反手便自身後抽出一把裹著層層白布丶約有半身長的大砍刀，同時手中的蘋果一甩，於空中划過完美的弧度，恰恰正對著莫珩幾人的方向飛來──
「──哎！？」
顧慮到身後還有自家宗主在場，何駱天也不閃不躲，揮出一掌便打算將那當頭飛來的紅果拍落。卻沒想到角度偏了一點，這一掌不過擦到了邊，蘋果凌空完美翻轉，竟是順著作用力直直朝莫珩的臉上飛去──
被咬一口的蘋果砸到絕不是什麼光榮事，莫珩在第一時間便蹙眉急遽後退，卻突然一隻大掌扶住自己的肩，同時後背貼上另一堵溫熱的胸膛，清冷氣息當頭傳來，只覺眼前白光一閃、那迎面砸來的紅果瞬間便被均勻砍成了七八段，失了力道的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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