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氤氳蕩漾,碧色芳草如畫,混亂歸於平靜,一切與一刻鐘前並未有何不同。然岸邊二人卻是雙雙沉默,一時之間氛圍煞是詭異。
許是由於強忍那靈力反噬之痛的緣故,如今莫珩只感覺自己渾身氣力被抽個精光,四肢更是沉頓難控,幾乎就像不是自己的,故而盯著自己被纏成兩倍大的拳頭,他僵了僵,一時卻也沒做反抗。
不擅與人如此近距接觸,加之內心彆扭,亦不願就此欠下恩情,讓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一人江湖走的慣了,施恩與受恩於他而言早已是遙不可及之事,眼前之人是敵是友尚不清楚,若落下難償之恩,未來針鋒相對之時定也會有所芥蒂,不如打從一開始便沒有再多的交集。
只是對方該救的該做的都給做全了,這下子說再多也於事無補……罷,就當是這些正道之士賢來無事,就喜歡把日行一善當日常刷著玩兒吧。莫珩無語默想,維持冷冰冰的表情繼續不發一語。
那蒙面男子顯然也不是個多話之人,對於莫珩全程冷面以對也未有表示,只在手邊動作告一段落後大手一掃丶收起方才取出的瓶瓶罐罐,很快再從囊裡取出什麼。
下一秒,莫珩只覺眼前一花,肩上頓時陡然一沉,衣料滑順的觸感掃過肌膚,霎時隔絕了外界微涼的空氣。瞥眼一瞧,就見自己身上竟被搭了件月白色的上衣,那色澤亮眼至極,莫恆一時不察,只覺一雙眼楮差點要被閃瞎。
於是莫珩:「……」
無力的拿雙眸冷冷看了對方一眼,他已經連內心吐槽都懶了。
許是因陣營對立,連帶的顏色也有明確的區別,玄道中,就屬白色一類的布料最稀缺,套一句激進派們的話那就是──正道裝逼的那啥顏色咱們不屑──故而除了裡衣外,他的穿著總以深色為主,還真沒穿過色澤如此亮眼正派的外衣,這衣服搭在身上,也委實彆扭至極。
可由於早耗盡了氣力,莫珩壓根兒做不出反抗,到頭來也僅能拿眼神無語的瞅瞅,默默忍下心中騰升的不適。
再然後只見對方俐落的起身,幾步繞至自己身後,正想著這傢伙又想幹嘛,卻突然後背一處一陣暖意流淌——那人竟是就著雙掌便將自己的靈力一絲絲渡了過來!溫暖的能量徐徐淌過,不若天凝露的強勢霸道,倒似冬陽一般溫煦,竟很好的安撫仍舊抽疼著的筋脈,所到之處無不通體舒暢。
莫珩禁不住微瞇起眼,暗自喟嘆一陣,也不羅嗦,立時端正坐姿閉上眼調息。
渡氣療傷,即以靈力輔佐傷者脈絡修復以及氣血循環,以達到短期治療的成效──唯這過程對雙方而言都是防備最脆弱之時,這男子竟也不管周遭是否還有危險,也絲毫不多問自己身分,徑自便渡氣過來,若不是太過大意,那便是對自己實力的自信。
也由於莫珩傷是傷了,卻也不至於過重,憑藉渡氣過程逐一疏通體內暴亂的氣血,過程維持不過短短一刻,卻是效果立見。
待傷勢好了六七分,後背輸送的暖流一停,就聞對方開了口打破長久以來的沉默,嗓音微啞的冷聲道:「我便直問了。方才那術,可是你腕上那物使出?」
半張臉裹在層層白布中,男人一番問話直截了當,顯得格外毫不客氣,只是那話語卻讓莫珩不禁一愣。
下意識的低頭往腕上一看,只見雙腕一左一右,本戴了兩樣高階防御靈寶,一寬一瘦丶屬性相輔而成,這下卻由於方才靈力暴衝,早已齊齊斷裂,碎成碁粉散落一地,只馀小半塊掛在腕上,一晃便掉。想來如今自己能完好的全身而退,或許也該多虧這兩樣靈寶捨身守護。
只是此時靈寶盡毀,內封的陣法靈力早已難辨,將防御靈寶錯認為攻擊靈寶,也是不怪乎對方。想來方才那術法到底還是讓眼前之人起疑,卻又直覺不信是年紀尚輕的莫珩所為,於是便自行找了合理的解釋,私以為是藉助外物而成。
莫想這人想像力倒也豐富。莫珩只暗暗嗤笑於心,卻不打算解釋,神色一貫淡漠疏離,不承認也不否認。
那男子顯然也不強要對方承認,大概是方饞的沉默讓他對莫珩的個性摸了個大概,故而未等到回應,他僅是啞著嗓音,徑直正色道:「邪崇之法,毀心傷身,莫妄自菲薄,行得此路。隱正道之法,揚邪魅之術,終將惹禍上身。」
一席咬文嚼字的話語說得是鏗鏘有力丶正氣凜然,莫珩聽著都覺得累,一方面也覺得有些好笑。這還是頭一遭有人膽敢對著他這麼說,當真是新鮮之至。
只可惜普天之下,有這資格對著他說這句的人,不是死絕了就是還沒出生,於是莫珩特別不屑的輕勾唇角,冷漠道:「與你何干?」
「……便不管你是從何而得此物。我再問你,你會使道法?」
「……」
未等到回應,蒙面男子便權當他默認,聲音一沉,話語中幾乎是帶著質疑的便冷聲再度出聲:「既如此,為何還要靠近此處?」
「……」莫珩不語。心說我特麼知道有湖怪,鐵定保證離這兒遠遠的還打上此路不通的重點標記,誰誤闖誰活該倒楣! ……只是明面上,他還是得找個藉口搪塞,畢竟對方表現出來的實力讓他明白硬碰硬絕逼是對自己不利,識時務者為俊傑,所以他只得語氣平板的瞎掰道:「天資不齊,況甫接觸修道一途不久,涉獵未深。我只覺此處靈氣豐沛,還未能感知其他什麼。」
這人既已輔佐自己疏通靈力,當明白此刻自己修為不足並非假話,果真男子聞言僅是沉默,未再出言反駁。而既然開口了,現下又恰好有一人明顯曉得情況,莫珩索性把疑問一併道出,不客氣道:「餵,方才那物究竟為何?」
這還是他第一次遇見長相模樣如此奇異的生物。妖獸生於天地靈氣涵養之處,一般多為普通生物變異,即使外型尺寸會有所改變,一般卻也不會與原本模樣偏離太多──可觀方才那怪,頭部似蛇,軀體卻似海蛸,且周身還舞著黏滑觸鬚,看來不倫不類的。加上自己可吃了大虧,對上的到底是什麼,是人都會有些好奇了。
雖問話直接,可那男子卻也沒表現出反感,只一板一眼道:「那是吞圇地螭,為上古孓遺的兇物,於百年前作亂,禍害人間,更有百多條人命葬送其口。此物兇殘暴虐,性嗜血肉,且皮糙肉厚、刀槍難入,唯對水澤不耐。時逢道真尊者修為突破,率領眾人與之纏斗三日三夜,終是將這邪物逼至此地,以此潭為界,將之收下……」
「……」莫珩突然有點後悔問了方才那句。
這種誰打了誰丶誰又乾了什麼豐功偉業一向不是他會注意的。對那不知打哪來的尊者並不感興趣,莫珩只把注意放在那蛇怪的身分上。
螭,即遁地的龍,雖屬神獸一類,可這地螭非是鎮守地方、涵養萬物,卻反倒作害人世,終淪為妖獸,結局始落得眾人撻伐的下場,著實可悲。
似乎正道之人總有把話說全的習慣,莫珩沒再提問,那男子便自顧自接著話語,壓低嗓音說了下去:「以此水為眼,環繞的山勢為陣,這牢籠持續了百年不破,本待那地螭於困陣中耗盡了靈力,便不再構成威脅,只是不久前,卻感知到這布下的陣法竟是有所鬆動。
「也虧那地螭受縛已久,精力未回复,故僅靠你我二人,倒也能勉強將之重新封印。只是這畢竟只是短期的權宜之計,陣法被破的原因亦尚待釐清,此地凶險,你既明白自己修為不足,若無事,就離開吧。」
話到盡頭,顯然勸莫珩離開便是此番一席話的目的。兩人素昧平生,出言也不過是提醒,男子的語氣倒不若一開始強硬,只聲音還是冷冷的,刻意壓得極低,沒有一絲溫度參雜。
只是看莫珩聞言後卻仍然沒有任何動作與反應,男子眉頭一皺,卻在下秒猛然發勁,揚手一道風刃便打向湖邊,濺起大片水花。接著風向一轉一勾,轉眼間便有三丶四條魚兒離了水,在岸邊的草地蹦跳。
本心驚於對方毫無預警的動手,下意識提起十二萬分防備,卻沒想到對方一下過後卻又突然斷了後招,倒是淡定的瞥了他一眼,接著徑自往前行至湖邊,啪啪啪三下把地上的魚給打暈,泰然自若的拾起後還拿細長草枝胡亂把幾條魚的尾部綁在一塊兒,動作嫻熟自然的彷彿一切就是那麼順理成章。
莫珩:……等等是不是哪裡不對?
沒有什麼比對方突然發難,警戒都提起了結果下一秒對方卻悠哉的撿魚……更來的讓人莫名奇妙,正發著楞想著莫非是他眨眼的方式不對,卻沒想到接著─ ─那魚竟直接遞到自己眼前……
於是莫珩僵硬的抬眼,就見蒙面男子背著光,特別高傲的由上而下斜睨著他,墨色的雙瞳漆黑如晦,冷聲道:「魚給你,快離開吧。 」
莫珩:「……」
見對方渾身一僵,卻遲遲不伸手接過,男子不禁皺眉,不耐道:「你不是要抓魚麼?」
沉默。
周遭溫度陡然降了兩度,莫珩面無表情的與對方回望,內心卻在瞬間連翻了十幾來張桌子,騰升的暴躁瞬間抵達顛峰,讓他簡直想不顧一切拿魚尾朝對方臉上狠狠甩去。
──他脫了衣服泡水里不是為了抓魚!不是抓魚──不是!
──這傢伙特麼是聽不懂人話嗎! ? ?
口頭上被反將一軍,莫珩頓時有種被逼著吃了口餿水卻怎麼也吐不出來的憋屈感,也摸不清這人到底是無意為之、還是有意就著他先前的暗諷再反諷回來……
只是儘管內心活躍,在實力明顯懸殊下他卻也未當場發難,只是眼神更顯冰冷銳利。轉念一想自己這趟出來也是為了挖靈材賣錢與尋找食物,那宅里可還有十幾張嘴兒正嗷嗷待哺……幾乎是努力壓下自尊,克制的從牙縫中擠出「多謝」二字,他這才垂眼,心不甘情不願的接下那遞到眼前的魚兒。
……老子不跟你鬥,這魚不收白不收,權當作是對方給自己的心靈賠償罷。
東西收下了,那蒙面男子本是轉了半個身打算瀟灑離去,卻在目光最後瞥向莫珩的剎那再度只住了腳,立在原地頓了片刻,接著猶猶豫豫的開口:「……冒昧一問,我似乎……未曾見過你?」
「……」莫珩無語。
想不到這自栩正道之人,除了愛多管閒事,大概還流行說廢話,對此莫珩僅是冷冷的報以一笑,語帶嘲諷回道:「真巧,我也未曾見過你。 」
「……不。」
男人明顯的皺眉,只是一開口卻又止住了話勢,垂著眼像是在思考什麼。再抬眼時,就見對方表情已恢復如初,對著莫珩作揖道:「萍水相逢,也算交個朋友。還敢問兄弟姓名如何?」4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mNQMNJIVB
對於那矯情做作的用詞特別嗤之以鼻,莫珩的回應即是輕勾嘴角,露出略帶諷刺的一笑:「還以為你們修仙之人,最講究迂迴的禮儀。問這話的同時,不是該先報上自個兒的名號麼?」
「……」那男子愣了一下,而後倒也乾脆的點了頭:「是我失禮了。在下姓祈……嗯……」方說到自己的姓氏,他卻突然眉頭微鎖,話語頓時停在中途。
莫珩卻沒多注意到這點,只在聽聞對方姓氏時忍不住疑惑問:「你亦姓祈?」
話說出口,這才意識到這話有些古怪,莫珩接著補上一句:「哦,失禮了……因為我有個特別討厭的人,他也剛好姓祈。」
「……」
卻不想,這次面露古怪的竟是那蒙面男子──雖臉上裹得只見一雙眼,但莫珩就是覺得自己清楚的看見對方瞬間顯露出來的情緒,困惑丶以及遲疑……
果不其然,接著對方再度發話了,順著莫珩的話語便問道:「可問那人名號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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