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驚,更是未曾與人如此貼近,莫珩下意識便繃緊了神經,同時肩處一動、回過身的瞬間幾個碎步,當即朝旁拉開了距離。
冷然沉下面容,戒備萬分的往回一望,誰不想方抬眼,卻猛然撞進一對清冷雙瞳之中──
那是個高了自己約莫一個頭的男子。蒙頭蓋面、素衣玄袍,半邊身子裹在一襲灰黑色斗篷裡邊,頭上則戴著頂壓得極低的烏黑帷帽,紗簾輕揚,卻由於白色布條包纏下半臉,令人壓根兒看不清其面容。
男子的身形挺拔如松,周身無端散發著股內斂的迫人氣息,光就這麼原地站著也能讓人感到一股森然壓力罩下。唯一顯露於外的雙眼沉澱著深沉的墨色,彷佛透不進一點光,眼神如冰渣般冷而銳利,懾人無比,可裡頭卻是不見絲毫情緒顯露,冰冷的宛若石雕。
可卻是這麼一雙眼,竟讓莫珩頓時一陣怔愣,莫名感到有些熟悉。
這念頭一閃而逝,當下他只略覺得有些荒謬。莫珩自覺這輩子見過眼神最冷的便是自己,這還得歸功於天生偏淺的瞳色,自然而然帶著股冷漠疏離之感──可眼前這人卻非如此,那眼神散發的冷意比之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又談何熟悉?
思及此,莫珩渾身的戒備不減,反而更是蹙緊雙眉,未敢有一絲鬆懈。
見對方如同炸了毛的貓一般非但不領情,相反的還如此戒慎嚴防的瞪視自己,那男子也沒什麼反應,一雙冷目僅是淡淡一瞥,在對方的臉上停頓了兩秒,接著很快便移開目光,輾轉望向遙遠處爭鬥的越發激烈之處。
幾息之間,彼方戰況卻已是接近尾聲。那虯髯男子當真身手不凡,雖被方才加劇的攻勢一時逼得取刀抵擋,但那刀刃卻遲遲未出鞘,僅執在手上偶作抵擋,腳下踩著凌亂的步伐,動作卻是意外流暢的閃躲,反手握住刀柄、抓准對方動作的空隙便朝著那持劍的腕臂上猛然一敲,白衣男子頓時感到腕處一麻,竟是生生被卸了力道,長劍「匡啷」一聲砸到了地上,幾息之間勝負已定,雙方差距高下立判。
「少主!」
不遠處,白衣男子的餘下兩名同伴揚聲喚道,語氣夾雜著顯而易見的緊張。那男子握著發麻的手腕,心有不甘的恨恨咬牙,臉上陰霾遍布,壓著嗓音便按耐不住的朝對方怒道:「──你說話!」
聞言,那異族男子頓時偏了頭,露出滿臉疑惑:「……你幹嘛打我?」
「……你!」憋著氣打了老半天,誰想卻換來如此玩笑的一句話,白衣男子頓時氣結。可方才一戰已讓他明白此人不容小覷,他只得耐著性子忍氣道:「……那我便問一句,那墨玉劍鍔,閣下可是從何而得?」
「……蛤?」
虯髯男子發出疑惑的單音,表情越發顯得是困惑萬分。見此情景,那白衣人眼底寒光一閃,正騰升著怒氣尚待發作,卻突然一聲大喝自不遠處傳來,頓時打斷了這單方面劍拔弩張的氣氛。
「──前方何人鬧事!」
此聲一出,周圍的人群頓時起了一陣騷動,圍觀群眾更是紛紛朝旁主動讓開了道口子,不一會兒,就見一隊約莫五六來個身著天青色道袍,衣著華貴丶頭戴玉冠,身側背著靈劍的道者姍姍來遲,抬著下巴姿態高傲,在不遠便齊齊站住了腳。
「可知此處為青瀾派領轄之地,嚴令禁止私鬥作亂!」
聞言,那白衣人面上扭曲一秒,目光惡狠狠瞪向虯髯男子,腳下一動丶方想再有動作,為首那人卻頓時沉下了臉,當即又是一聲夾雜著怒意的喝道:「天霄宗丶清苑道長在此!爾等還不快住手!」
——清苑?!
捕捉到關鍵字,莫珩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此言如雷貫耳,不僅對莫珩如此而已,就見話語一落後,周遭群眾紛紛開始騷動,交雜著詫異丶興奮等等情緒,偶有不明究理的人疑惑發問,當即便有人解惑附和,可知此名號究竟多響亮。
「──清苑道長?莫非是那『清苑蘭芳』、祈清苑?」
「據說那祈道長可是天霄宗掌門嫡傳的弟子,能被收為親傳,可說是極富天資,少年有成啊!」
「且不說那函陵祈氏,更是五大世家之首,祈道長同身為嫡長子,那可是當之無愧丶最有名望繼任的下一任家主!」
「……哎,這人,當真這麼厲害?」
「可不是!能親眼見到此人一面,我這輩子真值了──」
「……」
雖聽著這些人如此誇讚追捧自己的仇家,那真是怎麼聽怎麼刺耳,但此同時莫珩卻只覺一陣疑惑──清苑蘭芳?這說的可是祈清苑?
由周遭人們的反應與言語拼湊,莫珩大抵可以確定那青衫道者所言即是「祈清苑」……但轉念一想,這根本不可能啊!
祈清苑比之年紀小上了許多,成名那會兒也不過是二十齣頭的青年,正是意氣風發之齡,莫珩實際年齡好歹大他個一輪有餘,如今時間逆溯至十七年前,祈清苑怎麼也該是個奶娃,又怎可能出現於此?
再說「天霄宗」與那「五大世家之首」,又是怎麼回事……?五大世家可從來沒有姓祈的,這些人說的都是什麼跟什麼了?且據他所知,祈清苑多混跡於各大宗門中,像是不歸屬於特定哪個門派,最近一次看到,似乎是跟青訣的掌門之女在一塊兒……不過這不是重點。
莫非是祈清苑成名前所待的門派?可他對這天霄宗,當真一點印象也無啊……
忍不住內心糾結。再觀為首出聲那人,相貌雖稱得上俊逸,年紀十七八歲、看著也不大,然與莫珩記憶中那挑不出缺點的容貌相比卻還是差得不只十萬八千里遠,怎麼也難將之與「祈清苑」三個字聯想到一塊兒。
「少爺!」
正蹙眉糾結,卻見何駱天趕著步伐似的很快湊到他的身側,壓低聲音急迫喊了一聲。來不及感慨總算是叫對了一回,對方臉上只掩不住的載滿著緊張。
畢竟他倆莫名其妙穿越,總歸是祈清苑的嫌疑最大,既然他們尚且保有記憶,難保祈清苑那邊的情況不比幾人差上多少。若姓祈的真在場、且記憶同樣完好無損,那對兩人而言絕計是雪上加霜!
很快的意會事情的輕重緩急,莫珩沒有一絲猶豫,當機立斷便壓著嗓音冷聲道:「走!」
「是!」
臨行前,他下意識的一瞥眼、望向方才自己撞著的那人,卻沒想到那對冷然雙瞳恰好亦同時朝自己看來──在四目交接的剎那趕緊別過頭,莫珩眉微蹙,壓下心底勐然騰升起的不安預感,二話不說便與何駱天二人埋頭丶不引人耳目的竄進後方陸續蜂擁匯聚的人潮之中,足下如飛,眨眼便齊齊消失在街道一側。
雖那份熟悉感仍讓他有些在意,但一來對方遮頭遮尾,單憑一雙外露的眸子還真看不出個所以然,再者就算有過交集,依他邪教宗主的身分,那定也是仇人的可能要大的多,自然是能避則避。
也由於兩人走的匆忙,未見在離去後、待場面被身著青衣的幾人控制住了,竟有一人悄悄脫離隊伍,暗搓搓熘到僅露出一對黑眸的男子身側,勾著溫雅的笑壓著聲道:「唷……我道是誰,稀客啊這是?嘿嘿……借名號一用,你不會介意吧?」說著,這才注意到對方的略不對勁,那青衣男子先是一愣,偏頭便問:「怎麼回事?」
蒙面男子淡然回望,眼神中似有緩和,卻只是平靜無波的道了句:「無事。」
於是那青衣人頓時不悅了,「無事?去去去……別以為矇著臉我看不出來,你這傢伙臉黑的活像人家欠債不還,說無事?唬誰呢!」撇撇嘴,青衣男子雙手環胸,順著對方的眼神朝莫珩二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奇問:「是方才走的那人?怎麼,你認識?」
「不。」
簡短的回應,男子劍眉微蹙。臉上被一方白布遮掩,散出的嗓音顯得有些悶悶的,視線一瞥兩人消失之處,喃喃便道:「我……竟未曾見過那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而另一方面,朝著來時的路子走,很快莫珩二人便尋到這後城對外的出口,也就是方才看見幾名獵戶出城之處。
由於城裡情況雜亂,這會兒看來暫時也去不了了,轉念一想,兩人乾脆便順著林諾先前所言來到後山,反正兌錢一事尚且有得拖,倒不如往山裡找些吃食更為實際。何駱天雖靈力低下不少,好歹尚有武力好使,立即便自薦打算獵個幾頭山豬野兔加餐。
莫珩自然沒有意見,從對方那兒留下一隻低階儲袋備用後,他便與何駱天二人分頭行動。而為了避免自己靈力盡失的情形被發現,待後者身影消失在重重樹影之後,他便特意挑了相反的方向,選了個蔦無人煙的路徑上山。
也多虧前世年輕時,他曾與器修師尊四處遊歷,美其名增長見聞鍛煉自我,實則是一窮二白到處流浪丶過著餐風宿露的生活……雖那段時間短暫,大半時間過的也不算太好,但卻是他人生中難得開心的時光,而期間別的沒學成多少,就是野外求生技能幾乎讓他學全了大半,連帶對於如何判斷靈草什麼的也算有些涉獵。
此刻莫珩雖靈力盡失,幸而他天生精神力極佳,加上後天鍛煉有成,凝聚精神力專註一探,倒也隱約能探得何方靈氣較為充盈,心下一定,便順著那方向前進。
精神力與靈力不同,嚴格說來是並非同源。
精神力近似於專註力與意志力,取決於先天,於後天亦可鍛煉、唯成效有限,主要可分低中高三階,再往上還有超絕一級。精神力越高,於駕馭靈武靈寶丶鍛器煉丹之時的精確度與成功幾率便更高,一般而言器修及葯修較為看重。
相較之下靈力就不同了。
靈力源自靈源力,可以說是後者的衍生,一般修仙者外放於體外,用於御劍丶御器的即為靈力。若要比喻的話,靈源力就好比容器,天生的形狀決定修鍊快慢,但容器如何拓大丶以及所儲之物當如何累積,卻要靠後天勤加鍛煉而成。
故如今莫珩雖丟了靈力、加之靈根被封,但畢竟那都是後天練成的東西。也幸好精神力是深刻在骨子裡頭,屬於靈魂層面的玩意兒,除不去也消不掉,莫珩自嘲的心想:此時此刻,自己當只有這點還勉強能一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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