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 - 第 12 章演員、歌手與綜藝人

　　桌上的咖啡早就冷了，跟往常一樣，飲料是在尷尬時用來沾嘴唇，所以太早喝完會造成之後的困擾。她最近一次失誤就發生在上週二，要是知道跟自己助理聊天會沉悶得超乎想像，她一定會事先買個十幾杯。

　　「我是真的很累。」那時進到會議室已經過了十分鐘，胡佳琦還是只給她看側臉，連把頭轉過來一秒都不肯。

　　「我知道了，拳哥那邊我會再勸，離職是妳的權利，他其實也沒辦法阻止。」其實拳哥根本沒想阻止，但姚音敏總不能實話實說。

　　另外一個沒有實說的，就是自己也沒想過要阻止。聽到胡佳琦確定要離職，她可以說是大大鬆了一口氣，還想著待會要不要開香檳跟拳哥一起慶祝一下。

　　雖然就像拳哥講的，讓胡佳琦就這樣走掉實在令人擔心，但現在宣傳期結束了，她認為也是時候設停損點，趁胡佳琦還沒「知道」太多事前讓她離開。

　　「喔，謝謝。」胡佳琦一點也不感激地說。

　　「妳真的想好了嗎？」

　　「叔叔也沒意見，他說想當助理的話可以再幫我介紹。」

　　所以妳的意思是，只要不是我就能接受囉？

　　「那很好啊。」姚音敏硬是把挑釁的慾望壓下來，她又拿起咖啡節省地喝了一小口。如果咖啡老是在難熬的情境出現，不久後她可能光是聞到味道就會反感了。

　　「叔叔說我可以就做到下禮拜，那就這樣了。」

　　「這段時間謝謝妳，幫了我很多忙。」

　　胡佳琦的頭又更偏了，想也知道，比起從反感的人那裡得到感謝，一句「妳去死」說不定還比較痛快。

　　她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姚音敏想起有次胡佳琦故意在大冷天買冰飲料給她，不想爭執的姚音敏只是把飲料放在一邊，沒想到被拳哥發現後，馬上要胡佳琦把滿是冰塊的飲料一口氣喝光。哭紅眼睛的胡佳琦在丟空杯子時，還狠狠瞪了姚音敏一眼，看來她認為是姚音敏向拳哥告狀，完全忘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自己。

　　姚音敏覺得自己並沒有指派太多工作，更沒有處處為難，甚至胡佳琦丟下她跑去和其他藝人串門子，自己也是睜一眼閉一隻眼。所以在拳哥解開她的疑惑前，她跟胡佳琦對彼此的厭惡可以說是不相上下。

「妳知道胡佳琦為什麼想當助理嗎？」在那次飲料事件後，拳哥這麼問姚音敏。

　　「其實她根本就不想當助理，只是想當藝人。但誰叫她偏偏沒才華、沒長相又沒膽，只好靠關係進來沾沾光，滿足一下虛榮心也好。看她每天在臉書上都發了什麼？今天遇到哪個演員、又跟誰去高級餐廳，就是絕口不提她在做的雜事，讓人以為她是什麼女神，至於妳……」

　　本以為只是在講胡佳琦的壞話，拳哥卻突然把矛頭轉向自己，姚音敏頓時心一驚。

　　「遇到她也是倒楣，可是她遇到妳更倒楣，妳不分給胡佳琦一點風頭就算了，連小事都不讓她靠近，我知道妳不喜歡別人介入自己的生活，但明明是負責的藝人，結果卻沒東西能分享，所以像她這種人要怎麼證明很了解妳？當然是找妳的缺點來講了……我知道！我知道！」拳哥看姚音敏想反駁，揮手要她閉嘴。

　　「助理本來就不應該到處說藝人閒話，胡佳琦是全世界最不適合這個工作的人，但有什麼辦法？她甚至還有後台咧！遇到不同的人本來就要隨機應變，妳以為優秀的助理全排在門外等妳挑啊？妳想想到現在為止換了幾個助理了？今天我修理她是不得不這麼做，但妳還是稍微改一下個性吧，至少學會怎麼使喚人，這我可幫不了妳。」

　　所以現在旁人或許會認為姚音敏十分痛恨這個助理，但事實並非如此，胡佳琦畢竟領了薪水，該做的基本也沒少，她那句「謝謝」多少也是摻了點真心。

　　只是如果把她對胡佳琦的感覺仔細分類，其中有八成是負面的，剩下的兩成裡面，占最多的並不是感謝，而是抱歉。

　　胡佳琦剛來時，自己不只一次拒絕她的幫忙，也不喜歡別人碰私人物品，連網路的發文也不信任胡佳琦能做好。自己確實太拒人於外，才會導致兩人越來越疏遠，這也不是發生一兩次的事了。

　　她想到和何曼芸勾肩搭背的胡佳琦，要是今天胡佳琦跟的是其他藝人，就不會有這種情況了吧？

　　那就只能是她的錯了。

　　反正她以姚音敏這個名字承受了不知多少責難，再多一項也不痛不癢。

　　姚音敏看了牆上的時鐘，指針還離約定時間有段距離。她習慣把每場聚會當作打仗，所以通常會提早到約定地點。至於等下要跟她坐在一起的人，連姚音敏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敏兒姐姐！」一個刻意壓低音量，辨識度卻極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一轉頭，Ｑ米帽子下的笑容映入眼簾，卸掉了平時的濃妝，看起來更像高中生了。她並沒有預期會這麼早看到這張臉。

　　「我看錯時間了，不小心太早來，沒想到敏兒姐姐也一樣看錯時間，我們好有默契。」

　　實際上她們不僅沒默契，連性格也天差地，不過能這麼想也不錯。

　　Ｑ米扶著桌子一步一步滑向姚音敏對面的座位，點完自己的餐後，她嫌熱地脫掉紅色外套，裡面穿著一件略為寬鬆的Ｔ恤。穿Ｔ恤外出絕對沒有什麼不對，但讓姚音敏目不轉睛的是那件Ｔ恤上的圖案。

　　一個栩栩如生的狼頭睜大眼瞪著姚音敏，牠繃緊臉部每一寸肌肉，血盆大口裡的利牙滿是斑斑血跡。姚音敏不禁來回打量Ｑ米和圖案，試著想找出兩者的關聯性。

　　「這個嗎？是粉絲送的啦。」可能是發現姚音敏一直看著自己的衣服，Ｑ米咬著吸管回答她。

　　「妳的粉絲……好有創意呢。」

　　「他說怕我一個人走在路上會被欺負，所以才送我這種衣服。我還有龍和老虎的喔，不過蜘蛛的那件我真的不敢穿，每次看牠在洗衣機裡轉來轉去就可怕。」

　　「到底為什麼有這種衣服啊？」姚音敏不禁微笑。如此輕鬆愉快的談天已經有多久沒出現過了呢？

　　「跟成員在一起的時候我都不敢穿，她們老是叫我丟掉，可是假如粉絲剛好是收垃圾的怎麼辦？這衣服這麼顯眼，要是被發現就完蛋了。」

　　「Ｑ米很受粉絲歡迎吧？感覺妳的人氣很高。」

　　「我想要剛剛好就好，分一些給其他成員沒關係。」

　　因為她們會忌妒妳吧？姚音敏並沒有把話說出口，既然Ｑ米有這種想法，表示她多少也有察覺到成員的態度。人通常不會花心力敵視比自己弱小的人，之所以會討厭，有極大的機率是害怕別人贏過自己。

　　「因為妳經常上節目，才讓越來越多人認識妳們啊，大家的人氣會漸漸拉平的。」姚音敏只能這樣安慰她。

　　「可是我明明是要來唱歌的，感覺好像越走越歪了耶。」

　　「妳從小就想當歌手了嗎？」

　　「嗯，我本來就喜歡唱歌跳舞，所以就跟表姊一起去參加甄選了。」

　　「妳幾歲進演藝圈的？」姚音敏驚覺她們的對話好像成了訪談，或許是她下意識想避免話題轉到自己身上。

　　「高二去甄選，畢業就出道了喔，現在都二十一歲了。」

　　「可是妳還是像孩子一樣呢。」姚音敏發自內心地說。

　　Ｑ米是真的很可愛，並不是指在舞台上的那些花俏動作，而是她無意間表現的想法、言行總讓人會心一笑。當這個世界的人都鎖著自己的真心時，Ｑ米就像霧玻璃上唯一清晰的區域，一目了然，這在競爭激烈的演藝圈可以說是相當難得。怪的是，大家都讚賞這樣的人，自己卻不願跨出半步。

　　如果那件衣服真的能保護她就好。姚音敏覺得自己好像能明白那名粉絲的心情了。

　　兩人繼續聊著不重要的話題，就在第一道料理上桌後，一個人影快速朝她們靠近。

　　「欸！奇怪……我有搞錯時間嗎？不是說好七點半？」來者氣喘吁吁地看著已經擺滿餐點的桌子。

　　「確實是七點半沒錯，可是我和敏兒姐姐都看錯時間，所以我們就先吃了。」

　　其實先開動的只有Ｑ米，姚音敏從剛才就想提醒她還有一個人沒到。

　　「什麼啊，我還以為遲到了。」盧振他把帽子脫下頻頻搧風，直接坐在姚音敏旁邊的座位。

　　三個看起來不像會聚在一起的人，現在之所以出現在同一家餐廳，原因得追溯到上個月的首映記者會。

　　那時Ｑ米所屬的團體「Mini Girls」也受邀參加電影首映會，兩人擦身而過時，Ｑ米就大聲向她打招呼。雖然僅一面之緣，但那時姚音敏正像個外人站在熱烈交談的演員旁邊，看到Ｑ米出現其實有點高興，兩人短暫交談了一會兒，約好等姚音敏行程沒這麼緊湊時一起去吃頓飯。

　　但上週在電話裡跟Ｑ米確定時間時，Ｑ米卻突然補上一句：「我找阿踏一起來好不好？」

　　他們兩個都是綜藝節目常客，又是同一個經紀公司，關係應該不錯，姚音敏可不想夾在兩人中間。但這種問題除了回答「好啊」之外也沒有其他選擇，更不可能改口說沒空，因為自己幾秒前才剛答應而已。

　　結果當晚盧振他就打電話來了，那是兩人交換號碼後第一次通電話。

　　「對不起！是Ｑ米隨便把我拉進去的。」盧振他劈頭就開始解釋，「如果讓妳困擾，那天我絕對不會去，不用擔心！」

　　跟之前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她怎麼可能說：「好啊，那你別來。」

　　「沒關係，難得一起吃飯。」那時她是這麼回答的。

　　於是演員、偶像歌手和綜藝人，詭異的組合就這樣誕生了。旁人如果看到這幕，一定會疑惑無論是名氣地位還是路線都截然不同的三人，怎麼會湊在一起吃飯？別說是不知情的人了，連姚音敏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你確實是遲到了啊。」

　　「哪有？現在又還沒七點半。」

　　「幾點不重要，只要男生比女生晚就算遲到。」Ｑ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這又是哪國理論？」

　　「應該是世界通用吧。」姚音敏決定也開一下玩笑。

　　「什麼啊，妳們怎麼兩個對付我一個！」

　　聚餐的氣氛比想像中來得熱絡，至少沒有太過尷尬的冷場。本來以為多了一個盧振他，自己會變得更加沉默，但可能是有Ｑ米做橋梁，盧振他不再像之前那麼拘謹，有時還會開開姚音敏玩笑，兩個人都努力避開他們根本不熟的事實。

　　「好羨慕敏兒姐姐喔，當演員都可以遇到好多帥哥。」他們正聊到姚音敏的新電影，Ｑ米有感而發地說。

　　「那也只是戲裡而已，現實生活可不一樣。」

　　「咦？可是那個很帥的張好不就是敏兒姐姐的前男友嗎？」

　　說溜嘴了。姚音敏試著不要讓眼神透露出驚慌。

　　「我的意思是……」

　　「音敏的意思是現實世界才沒這麼多帥哥，所以基本上是輪不到妳了。」

　　從剛才開始盧振他就極為自然地直呼她的名字，仔細回想，之前他們幾乎都以「你好」當開頭、「再見」當結尾，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自己名字時，不知為何有種突然踩空的感覺。

　　「那為什麼連敏兒姐姐的經紀人大哥都這麼帥？」

　　姚音敏手中的叉子滑了一下，麵條又掉回盤子裡。

　　「呃……Ｑ米……」

　　「不是說要跟他交往的那種帥啦，是這種……」Ｑ米指著衣服上的狼。「該怎麼說呢？可靠？反正就是可以保護你的帥，哪像我們的經紀人，每次都不知道被粉絲擠到哪裡去。」

　　姚音敏想起那時把自己救出聚會現場的拳哥。確實，能擁有這樣可靠的經紀人，自己真的是很幸運了。

　　「那只是體格的問題吧，說到這個，聽說拳哥曾經對告白的人罵髒話啊？」

　　兩人的注意力全移到姚音敏身上，不過她實在不想跟別人討論拳哥的軼事，總覺得不管距離多遠，拳哥都會聽到他們在說什麼，有點類似「人在做，天在看。」的感覺。

　　現在是什麼情況？她竟然把拳哥當成神了。

　　「他是會用比較直截了當的方式對……處理這種事沒錯。」姚音敏趕緊把「對付」兩個字吞回去。

　　「經紀人大哥應該結婚了吧？」

　　「當然！」姚音敏趕緊澄清。

　　「那他一定很愛他老婆。」Ｑ米突然換上嚴肅的表情。

　　「嗯？」

　　「不是嗎？如果我是他老婆，聽到有人跟他告白一定會很不舒服，可是大家都知道他用髒話拒絕，絕對比客氣拒絕讓人安心吧？」

　　姚音敏和盧振他交換眼神，沒想到Ｑ米這番話還聽起來還滿有道理的。

　　拳哥身處演藝圈，免不了與女藝人接觸，或許他真的是為妻子著想，才採取這種傷人手段來阻斷所有謠言，拳哥都能為家庭放棄夢想，這對他來說根本只是小事一樁。

　　「Ｑ米妳竟然也有腦袋清楚的時候。」

　　「你很沒禮貌耶，這叫女人的直覺好嗎！不過經紀人大哥到底是罵什麼髒話啊？好想知道。」

　　「妳也試著去告白不就知道了。」

　　「沒用喔，拳哥罵人會因人而異，他說這叫『因材施教』。」

　　「那音敏幫Ｑ米猜猜看她會被罵什麼好了。」

　　平時她絕對會用「我想不出來」輕輕帶過這個話題，但現在姚音敏有一股衝動，她也想給這兩個人笑聲，不是那種想補償的心態，單純只是想看他們露出笑容。

　　「嗯……妳這頭母狗……不對！不是這樣。」可能是有點緊張，她覺得自己並沒有抓住精髓，換句話可能會比較合適，可是比較合適的卻又通通不適合說出口。

　　但接下來盧振他卻突然捧腹大笑，Ｑ米也發出一聲尖銳的高音趴在桌上，完全忘了他們要避免太多旁人的關注。

　　他們覺得好笑不是因為姚音敏說的話，而是她認真的表情和語氣。原來姚音敏只顧著想拳哥會說些什麼，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正在學拳哥的表情。

　　「哈哈哈！敏兒姐姐妳那個……真的好厲害喔！」

　　「妳小聲一點啦！」盧振他大聲地說，用手抹去眼淚。

　　看到笑成一團的兩人，姚音敏也跟著一起呵呵笑起來，就像久違大雨沖洗街道上的塵埃，這一個月來因電影宣傳產生的壓力隨著笑聲散去，通通流進水溝裡。

　　現在的姚音敏有種冬天待在厚棉被裡的幸福感，雖然接下來Ｑ米把湯打翻，三個人必須手忙腳亂地拿紙巾收拾善後。

　　桌上那杯飲料，已經空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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