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和媒體過度推銷姚音敏，終於引起一些人的反感，本來一片看好的留言開始有了不耐煩的聲音。
「這樣也叫新聞？煩不煩啊？」
「果然紅了就開始大頭症了。」
「看不懂她在紅什麼。」
姚音敏曾為此跟拳哥抱怨過，特別是那些誇大的標題讓她恨不得躲進地洞，甚至懷疑記者和網友們是不是存心找碴，故意用「姚音敏踹下某人」、「姚音敏取代某過氣女星」、「新生代唯一有演技的女演員」等種種借刀殺人的標題，替她招來其他藝人粉絲的怨恨。
想也知道，一個人要是好到不可思議，那等犯了什麼錯之後，看起來就會爛得更不可思議。別人穩賺不賠，她卻像一隻任人喊價的肥羊，不管漲跌都有人起立鼓掌。
但拳哥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喜歡有什麼屁用！喜歡妳的人最多也就那些，討厭妳的才是大恩人，看看他們引了多少人過來？」拳哥講這句話的時候，甚至連桌上的報紙都沒看一眼。
姚音敏可不會接受這種回答，於是她故意用沉默和臭臉瞪著拳哥，拳哥也總算放下手上的雜誌。那時她還以為拳哥終於想認真幫自己解決煩惱，結果他只是探過身子想把披薩盒拉近一點。
「欸，我說音敏啊，妳知道人就是要有爭議才有吸引力嗎？完全沒有爭議那叫無聊，無聊就等於沒人想看，沒人看就代表沒錢賺。就像牛肉一樣，全熟當然安全，但吃的人就是不多啊！大家愛的都是帶點血味的，所以啊，只要妳還沒完全變成一塊生肉就好了。」
拳哥隨手把餅邊丟回盒子，抬眼仔細打量姚音敏。
「喔，糟了。」
雖然那天的堅持被自己的噗哧一笑給破壞殆盡，但她可沒輕易被拳哥給呼嚨過去，姚音敏就認識一些風評極佳又極具實力的前輩，他們可不必靠「血味」才能受人歡迎。拳哥就只是為了打發她，才在吃牛肉披薩時隨口瞎掰一番道理出來，這對他來說根本輕而易舉。
在經過那次聚會的解救和痛罵後，姚音敏本來以為拳哥還算有點正義感，沒想到接下來就一點跡象都沒了。由於實在消失得太徹底，害她開始懷疑那頓痛罵會不會也是拳哥投資的一部分。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拳哥是個徹徹底底的商人，他的工作就是讓姚音敏越來越值錢。以拳哥對錢的意志力來看，說不定他還比較能理解記者下標時的心情，而非姚音敏的。有次在接到一個大廠牌的代言後，拳哥甚至還哈哈大笑搖著姚音敏的肩膀，然後很沒禮貌地幫她取了個綽號叫「姚錢樹」。
不過她好像也不能完全怪罪公司和拳哥，因為要是拳哥以前的藝人都沒她這種狀況，那這一切會不會終究是自己的個性所致？
畢竟自己也不算是毫無經驗。
於是姚音敏也只能吞下苦水，盡量忍著不再去點閱相關新聞，以免哪天又被自己的「成功」程度給嚇一跳。反正在這個名為鏡頭的牢籠裡，她就像一隻被觀賞的奇珍異獸，偶爾被讚嘆、不時被扔石頭，全都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
之後她很努力地不要被找到什麼破綻，做什麼事前都先想一下新聞標題會是什麼，但想製造破綻的人顯然更多，而且還更加不遺餘力。
舉例來說，她只不過是跟同公司的男歌手合作迷你劇，然後接受導演的安排拍了吻戲而已，結果影片一出姚音敏就被截了幾張表情怪異的照片，以作為「長得超醜」的憑證。她與那名男歌手的評論差異之大，讓人有種他們根本不是拍同一部電視劇的錯覺。
更糟糕的是，那名男歌手顯然對姚音敏有意思。不僅拍攝時老纏著她，在節目上也說姚音敏是他的創作靈感來源，甚至還故意在演唱會點名姚音敏，然後一臉深情地隔空唱歌給她聽。這些明顯到不行的暗示終於讓男歌手的粉絲無法再忍受，雖然她們無法忍受的不是自己的偶像，而是姚音敏。
國中粉絲女孩的戰鬥力不容小覷，接下來「姚音敏主動要求拍吻戲」、「姚音敏強迫後輩與自己交往」、「姚音敏拍攝時騷擾男演員」等令人瞠目結舌的幻想紛紛傾巢而出，雖然這些幻想在把兩人名字對調後還比較接近事實，最後卻只有她成為眾矢之的。
可能是被這些小女生的怒吼所激勵，為了印證她們的說法，網路上一些匿名網站開始挖起了姚音敏「不為人知」的秘密。
從國中就開始引誘男人、把別人辛苦準備的成發搞砸、靠上床換女主角……
要是觀察得夠久，就會知道這種事根本都有固定流程了。這些爆料通常不指名道姓，只會用「某個最近很紅的女演員」、「轉戰電影圈的Ｙ女」等呼之欲出的方式規避責任，然後那些聰穎過人的網友們總是會用一句：「很明顯，我知道是誰了。」留下無限卻又明確的遐想空間。
拳哥或許能替她壓下大新聞，但這種四處流竄的小道消息防不勝防，讓她連正式說明的機會都沒有。結果上得了新聞的反而能回應「絕無此事」，上不了新聞的就只能任它到處肆虐。
雖然三不五時可以用提告威脅一下，可是根本就治標不治本。因為大家都認為自己是海裡的一條小魚，不會這麼倒楣就被撈中，要是同伴被抓了就作鳥獸散，找其他安全的地方繼續生存就好。
於是不澄清就等於默認，澄清了也有人寧可信其有，她不知不覺就成了大壞蛋。而一旦成為大壞蛋後，外界就越不認為她能做壞事以外的事了。
這是事實比謊言更難生存的世界。
在這種從頭到腳、由內到外的嚴苛挑剔下，唯一能讓她感到安慰的，就是那些人不管怎樣攻擊人品，就是沒辦法拿她的演技大肆開刀。不過演技的好壞畢竟是主觀的，就算姚音敏是全世界最好的演員，他們一樣能裝模作樣地說出「演得太用力」、「跟前輩對戲還是差一大截」等話。
但這些留言真正讓她害怕的，是既然有人可以在不認識她的狀況下認定她是壞蛋，那肯定也有人從沒看過任何作品就深信她演技不佳，之後就算親眼見證，他們也會故意視而不見，然後繼續以第一印象來評斷她。
不知道該不該感到羞愧，好像無論善意還是惡意，只要一扯到演技能力，她就完全無法虛心受教。不過就算她可以大聲駁斥，或是傲慢地假裝無視，等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卻沒辦法強迫自己不去在乎。
她會不斷否認、承認、否認、承認……直到思考停止擺動為止。到了那一刻，指針停在否認就是她贏，停在承認就是她輸。
或許身為人就是無法逃脫這種脆弱。對自己的一百次鼓勵，比不上一句無心的讚美；而別人的一百次讚美，同樣敵不過一句惡意的批評。
她知道有人會把這個稱為「公眾人物該承受的批評」，不得不承認，這句話聽起來是真的很有道理，基本上沒什麼人會反駁，因為要是反駁了就等於不適合做公眾人物。
既然連反駁也不行，那唯一的辦法就是裝作沒看到了。
姚音敏當然知道不該去看那些評論，但內心莫名的自虐慾望卻不時來訪，就像總會忍不住確認鏡子裡的自己一樣。這個名為「人」的鏡子雖不盡真實，卻能讓她為鏡裡醜陋的自己失落好一陣子。
現在姚音敏就盯著手機螢幕，為了按捺住想搜尋何曼芸臉書一探究竟的衝動，只好逼自己分心去看剛傳來的訊息。
拳哥的名字一直是最頂端的那個，但是她現在並不想看到任何跟工作有關的事，所以暫時略過，真正吸引她注意的是一個暱稱叫「好小子」傳來的訊息。
說吸引注意是太輕描淡寫了，其實一看到這名字久違地出現在畫面上，姚音敏甚至直接倒抽一口氣。明明家裡不可能會有其他人，她卻依然神經質地把客廳環視一遍，接著才敢把視線重新移回手機。
姚音敏像是要看穿那個名字一樣，瞪大眼再三確認不是自己眼花，可是在確認過無數次後，她還是覺得自己看錯的機率比較高一點。
如果現在記者拿到姚音敏的手機，想必會興奮到連對話都不看，直接劈里啪啦打起標題。
是張好。
張好是《記住了，就不會忘記》的男主角。他在電影裡飾演愛上女孩的不良少年，精緻的眼鼻和一頭金髮，看似冷漠的外表在笑起來時卻像個孩子，電影裡的深情演出讓他擄獲不少女性粉絲的心，在那之後人氣便扶搖直上。
更別說去年的新電影又使張好的受歡迎程度達到巔峰，不僅讓其他年輕男演員相形失色，連網路上隨便搜尋都是正面的文章，幾乎沒半點負評。有時候姚音敏都很難相信，自己跟張好竟然曾經是摯友。
如今兩人接受著截然不同的大眾待遇，也不再提起對方的名字。他們留給外界的印象，除了合演過同一部電影外，就只剩下他們曾經是情侶的事實了。
至少新聞是這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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