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 - 第 18 章 R.I.P.

　　各位大眾及喜愛我的粉絲們，我是姚音敏，首先我要為刪除網友留言的舉動道歉，面對問題應該勇於承擔，而非不負責任逃避，本人未來一定會更加謹慎。

　　有關近期流傳於網路的不當留言，該爭議留言確為本人未經深思熟慮所犯之錯誤。因本人想法不夠成熟，當下也沒有顧及被害者家屬心情，對他們造成二次傷害，在此致上最深的歉意，往後針對社會議題也會深入了解後再做評論，避免給大眾帶來負面觀感。

　　身為公眾人物，應該對自己的言行有更高的要求，此次不僅給大眾做了最不好的示範，也讓喜愛我的人失望。本人已深切反省，更感謝所有指教，未來會呈現給大家更好的一面，並努力帶來好作品，再次為我的不當行為向所有人道歉。

　　兩百多個字，沒有一個字出自她手中，或許正是如此，整篇道歉聲明像極了教科書上的範本，不帶一點感情，唯一會為這些文字難受得無法呼吸的，恐怕也只有自己了。

　　不是她寫的，所以不算道歉。就算這樣想也沒什麼效果。

　　這篇聲明在今天早上公開，現在已經過了中午，姚音敏看的還是拳哥傳給她的那篇，因為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對這個道歉有什麼獨到的見解。

　　自事件發生後她就沒踏出門一步，藉口是養病，實際上是不想遇到認識的人，這段時間她唯一遇到的活人就只有筱靜。

　　「感冒有好一點了嗎？我有買午餐，還有拳哥叫我交代一些事……」筱靜在門還沒完全敞開前就先冒出一堆話。

　　姚音敏本來想觀察筱靜會用什麼表情面對她，結果反而是自己不知道要做什麼表情。

　　是該裝得無辜？理直氣壯？還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其實沒這麼嚴重，不用太擔心。」聽到筱靜這麼說，她立刻知道自己的表情給人什麼感覺了。

　　確實沒這麼嚴重，這不是吸毒也不是犯罪，頂多就是一點人品上的小缺失，要說是終身的汙點還有點勉強，不消幾個月大家就會拋之腦後，但這不代表她就會跟著大家一起忘記。

　　舉例來說，筱靜只不過說了幾句話，她就開始分析筱靜的語氣跟以前有什麼不同，是不是稍微冷淡了點？好像沒什麼活力？語速加快是不是想趕快結束……

　　這個錯誤會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就像強迫症一樣，每遇到一個人就會問自己：「他知道這件事時是怎麼想的？」多了這一關，本來就不是很穩定的人際關係一定更加薄弱。

　　她非常了解自己，卻也對改變自己無能為力。

　　「如果連這樣都受不了，那也不適合當公眾人物吧。」

　　沒想到連這點也一樣。

　　姚音敏收起吃不到一半的午餐，現在不管吃什麼都沒味道，如果是單純為了保持體力而吃東西，只會讓人更加疲憊。

　　手機又響了。

　　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不斷有人打電話給她，拳哥告訴她只要是不認識的號碼都別接，這點姚音敏倒是執行得很徹底，她連認識的都不接。

　　即便如此，她還是拿起手機看來電者。

　　是家裡打來的。

　　這麼快就知道了？姚音敏一時拿不定主意，明明想趕快接起，卻還是任由鈴聲繼續響，就像握著跳動的心臟，擔心它會隨時死在自己手裡。

　　她並不想隱瞞家人，自己也一向會在電視報導前告訴他們正確消息，只是這次的正確消息跟報導並沒有太大差別，她也不是沒想過扯個謊瞞過去，卻一直無法付諸行動。

　　結果她還是接了電話。

　　「喂？家敏，在睡午覺嗎？」

　　「對啊。」一開始就是謊話。

　　「這樣啊，那媽媽說短一點，現在天氣很冷，妳又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穿多一點才不會感冒，知道嗎？」

　　其實已經感冒了。她為了忍下喉嚨深處剛好到來的騷動，暫時沒辦法應聲。

　　「還有我看電視……」

　　姚音敏屏息。

　　「妳怎麼看起來越來越瘦？不要怕吃多會胖，臉長點肉才好看啊，如果是為了演戲，那演完就沒關係了吧？」

　　姚音敏放鬆後又深吸一口氣，想控制即將滿盈而出的淚水，因為只要哭就會有鼻音，有鼻音就很難不露痕跡說完長一點的句子。

　　「知道啦。」她改用假音說話。

　　「好了，想睡就去睡……幹嘛？」媽媽說到一半突然轉變交談對象，應該是爸爸。

　　就這樣？他們還不知道？姚音敏愣住了。

　　本來打算讓電視代替自己開口的，但現在已經接了電話，就算自己根本還沒準備好，也只能親自告訴他們了。

　　「那個……媽……」她甚至還沒決定要從何開始解釋，呼吸變得急促。

　　「啊！對了！那件事任先生已經跟我們說了，不要放在心上，犯錯有反省就好，不要太難過。」

　　姚音敏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媽媽口中的「任先生」是指拳哥。

　　「看是要找個時間回家，還是我們去看妳都可以，反正要保重身體，知道嗎？」

　　「嗯。」她真的沒辦法再增加句子的長度了。

　　結束通話後，姚音敏把本來要丟掉的午餐重新拉回面前，舀起一大口送進嘴裡，淚水的鹹味也跟著下肚。

　　都二十六歲了，要多穿衣服、好好吃飯這種事，竟然還要家人擔心不僅如此，她還製造了額外的困擾。

　　離譜至極的困擾。

　　全都是我的錯。姚音敏停下咀嚼緊咬牙關，一隻手摀著雙眼，溫熱的淚水瞬間沾溼整個手掌。

　　多希望你們不愛我。

　　假如我不是你們女兒，你們就不可能會愛我這種人了，對不對？

　　所有人都一樣，爸媽因為血緣不得不愛她、拳哥和筱靜基於工作因素必須協助她、朋友們礙於情面支持她，除去這些理由，還有誰會留在自己身邊？

　　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惡夢中的大雨，一個人溼淋淋撐著傘。

　　這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對，手銬必須要有兩隻手才有用，獨自一人就不會為別人的想法痛苦，也不會再拖累別人。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就必須要有人先犧牲，以前她認為全世界的人都要消失，現在只覺得可笑。

　　她自己一個人消失不就好了？

　　左手腕的血管變得格外清晰，決定一個生命是否存在的，竟是薄薄的那一層皮膚，鋒利的刀刃之所以無法穿透柔軟的保護，只是缺少足夠的決心。

　　那就再結束一次吧。

　　沒有什麼心情起伏，就跟決定要穿什麼衣服一樣，差別只在穿什麼，決定本身則是理所當然。

　　可是……

　　手機發出輕快的提示音，姚音敏看著剛傳來的訊息。

　　「心情不好的話，看要不要我們三個再一起出去吃飯？」

　　還有人沒搞清楚狀況。

　　姚音敏有時真不知道要把盧振他歸在哪個類別，沒有哪個粉絲能找她出去吃飯，但作為朋友卻又有一點不足。硬要說的話，應該是粉絲的成份佔大多數，這個人說不定到現在還以為姚音敏根本沒做道歉聲明裡的半件事。

　　可是我真的全做了，你確定不離開？

　　姚音敏本來要傳訊息回絕，卻臨時改變主意撥了電話。

　　「喂？」可能是第一次接到姚音敏親自打來的電話，盧振他的口氣有點小心翼翼。

　　「振他嗎？很抱歉，我最近沒時間出門，沒辦法跟你們出去吃飯。」

　　這是今天第幾個謊了呢？

　　「沒關係啦，等妳之後有時間……」

　　「之後也不行。」

　　「嗯？」

　　「我現在的風評不好，要是被別人看到我跟你們在一起，會給你們添麻煩。」

　　「妳在說什麼啊？我們都是朋友，絕對會站妳那邊的。」

　　這個人還真是什麼都不懂。

　　「所以你也認為嘲諷死者是對的嗎？我是真的這樣做。」

　　「不……」

　　「不只這個，之前那些傳言也一樣，你們粉絲都以為是假的吧？」她盡量用冷漠的語氣把話說完，只是不知從對方耳裡聽起來是怎樣。

　　盧振他沒有回話。

　　對，就是這樣。如果已經清醒了，就趕快離開吧。

　　「也跟Ｑ米說一下，她現在人氣正在上升，不要……」

　　「我相信妳。」盧振他突然冒出一句。

　　相信我？姚音敏握緊拳頭，她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我相信妳」這句話。

　　你到底還在相信什麼？相信螢幕上那個姚音敏？那個連本人都不相信的東西？

　　「我相信妳。」盧振他又重複了一次，這次語帶堅決。「所以我們可以繼續當朋友吧？」

　　「反正我們不要再聯絡了，我覺得這樣……」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很煩。」

　　誤扣扳機不是蓄意，卻一樣能殺人。

　　盧振他可能沒料到槍口會對向自己，他先花了一些時間檢視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

　　「這樣啊，對不起。」

　　有什麼被狠狠剪斷，她像緊抓氣球的孩子，手上只剩繩子，氣球往天空飄去，離自己越來越遠，大哭一場說不定能得到新的，但原本的卻永遠不可能回來。

　　不過這就是她希望的，不是嗎？

　　臉頰又被沾溼，應該是剛才留在眼裡的淚水受重力影響而流下來。

　　「你之後的……發展一定會越來越好，加油吧。」她知道說這種話很奇怪，本來應該趕快結束，她現在卻想延長時間。

　　期望多了一個字的時間，就會有人聽出她的傷痕累累。

　　「謝了，既然這樣，今晚有空的話就看一下節目吧，這集我的份量特別多耶，哈哈！」盧振他恢復平時輕快的語氣，但最後的笑聲聽起來卻像嘆息。

　　「知道了，我會看的，再見。」

　　「再見。」

　　姚音敏等著，卻遲遲等不到電話掛斷聲，兩個人都在等對方先掛電話。

　　她按下結束鍵。

　　整間屋子就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所有空氣都歸她所有卻還是喘不過氣，胸腔成了無底洞，無論怎麼用力呼吸都無法填滿。她抽出衛生紙，發現是最後一張，這讓她想起當初換新的面紙時，第一張就是用來擦眼淚，結果到了最後一張也是如此。

　　這樣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

　　以前為了從平地往上爬，她耗盡力氣、渾身是傷，好不容易才到了山頂享受風景，結果還是不能鬆懈休息，因為除了被葬在山頂，每個人都有輪到走下坡路的那一天。到了那時，她身後不會再有希望支撐，還要用比上山時更多的力氣，好確保自己能走得優雅體面，至少不能太過狼狽，不然只要踩空往下跌，就會被在山腳觀賞的人們恥笑。

　　為了延續還在高處的演藝生命，她什麼都忍下來，也什麼都放棄了，但有什麼意義嗎？把時間延長十到十五年，答案就很明顯了，看似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就像流星，等到被許願的人利用殆盡，最終都要墜落地面。

　　她突然很想看網友們對那篇道歉聲明的回應。

　　姚音敏一點開網頁就看見熟悉的畫面，這是來自不同地方、年紀、性別的人所堆疊出的審判台，他們用人數判決她究竟是對還是錯，看哪邊支持的人多，她在別人眼中就是怎樣的人。

　　她不怪那些盲目的附和者，因為就連自己也不否認，只要看多了評論，也會認為他們說的才是事實。

　　「真丟父母的臉。」

　　沒錯，她也是這麼想的。

　　「可以退出演藝圈嗎？」

　　真是個好建議。

　　「死的人又不是妳，妳為什麼不自己去試試看？」

　　姚音敏點了評論者的名字，照片上的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看起來還是個學生，動態上滿是和朋友外出玩樂的照片，她不停滑動頁面，笑臉和美景無間斷地在眼前播放。

　　我恨你們。

　　我恨你們隨意傷人、我恨你們扭曲事實、我恨你們滿懷惡意卻不用負責……

　　姚音敏的一邊手臂被擰的通紅。

　　但恨一個人不該如此。

　　恨一個人不至於渾身顫抖，也不需低頭躲在暗處，逃避事實、擔心下一句從對方口中說出的話會正中弱點。

　　這是恐懼。

　　對！我就是個膽小的人！

　　姚音敏發出無聲吶喊，幾乎用盡了全身僅存力氣。

　　我就是在害怕！我怕！我怕死你們了！

　　這樣滿意了嗎？

　　幾滴眼淚落在手機螢幕上，正好模糊了女孩的勝利手勢。

　　姚音敏用力把那張照片往上滑，快速閃動的畫面最後停在一則動態上，那是一則流浪狗受虐而死的新聞，女孩分享的同時也抒發了心情。

　　是啊，這麼活潑、這麼善良的女孩，還有這麼多人喜歡她，她說的話怎麼會錯呢？姚音敏把手機放在沙發上，起身往臥室走去。

　　她總算明白了，像自己這樣罪深惡極的人，要是想從別人那裡得到半點憐憫或祝福，那就只剩下一種方法。

　　手機被忘在沙發上，由於剛才的眼淚，女孩的留言在燈光照射下閃閃發亮。

　　不會再痛了。R.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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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R.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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