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稜坡上望去,只見一湖池水清澈澄凈,波光瀲艷,恰恰座落於低洼盆地的中央。湖面映照天光,折射出水晶一般的透明淺藍,水天一色,相互交織輝映;群山坐擁環繞,遠方蒼翠的山巒倒映在平整湖面之上,輾轉將里外連貫成一個相互顛倒的世界。
蕩漾成不規則弧形的湖岸邊,菖蒲與蘆竹挺水而出,佔據一方,還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水棲花朵繁複盛開,隨著偶爾拂過的微風搖曳晃蕩,閃爍忽現,就像星辰輕巧點綴一隅,風景如畫,至幻至美,竟讓人一時捨不得移開目光。
饒是莫珩,這會兒也不禁佇足原地,看著眼前良景靜默不語,一路走來有些鼓噪的思緒似乎也隨之一點一滴趨於平緩,終歸寧靜。待片刻後,他這才挪動腳步,撥開蘆葦緩步行至湖邊。
湊近一看,足見湖水清澈見底,毫無一絲雜質污染,甚至可以輕易看見成群的小魚匆匆游過,自水下泛起陣陣淺淡的水紋。蹲下身,挽袖掬起一捧水,輕輕蘸濕臉龐,天然的湖水冰涼徹骨,霎時便帶走臉上殘留的餘熱,徐徐微風拂過,頓時一陣難言的清爽快意貫透全身,令莫珩終是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淺色的雙瞳愜意的微微眯起,環視眼前這難得一見之的美景,即使五感落下不少,卻仍能感覺此處空氣特別宜人,縈繞在鼻尖的氣息純粹,泛著股乾淨的水澤之氣,竟是個難得的寶地。
左右這四下無人,地方看著也偏僻,加上方才一路走來未曾歇息,如今渾身上下還淌著黏膩汗水,莫珩鬆了幾分戒備,索性三兩下便解了衣帶丶退下一身粗糙悶熱的衣物,接著提著褲衩跨步下水,一路緩步行至淺灘處。
這湖看著面積不算大,隔了點距離尚且能瞧見對岸,只是再往前,湖底的坡度驟降,中間湖心處幽暗一片,竟是深不可測。莫珩遙遙一探,未能看出個所以然,倒也挺自知的沒想再往前一探究竟,特別安分便挪動腳步往旁繞開,至水深漫過小腿肚方才停止。
只是剛彎下身掬了些水拍在雙臂,打算洗去渾身黏膩,卻不料身後突然一陣亂風呼嘯急至,頓時惹得周遭林木沙沙作響丶草屑紛飛,本是平整無痕的水面亦跟著泛起陣陣漣漪,一波又一波朝湖心推送而去。
急襲而來的亂風朝光裸的後背一扇,令莫珩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寒顫。滿懷疑惑的回頭遙望,卻見那方的樹冠由遠而近丶竟是如浪濤般群起搖曳起伏,接著下一秒丶狂風大作,劇烈的風壓輾過枝椏,竟是呈拔山倒樹之勢轉瞬間襲來──!
莫珩頓時臉色大變!內心喊了聲卧槽,欲閃躲,可偏偏他人正立於水中,光是站穩腳步避免被層層翻起的波浪淹沒便已稱得上艱辛,這下根本無處可躲!
極盡所能的欲從眯起的視線中看清眼前景象,只見亂風之後,一抹黑色人影御風疾行,竟是以足可比風的速度衝刺而來!似乎未料到前方湖畔有人擋道,那人腳下一頓,周身風向隨之一變,整個人順著作用力便凌空一個旋身,竟硬生生的於半空中止住了步伐,同時一聲壓得極低的陌生嗓音粗啞喝道:「──來者何人!」
似曾相識的一幕,莫名的既視感讓莫珩頓時愣了一下。就見眼前,一襲灰黑色的斗篷高高揚起,於男子的身後不斷翻飛,露出底下一襲墨紫色的廣袖袍襗,衣袂翩翩丶隨著周身的勁風鼓動不斷獵獵作響,略為趨於緩和的流風緊托著那人的身軀,使他不需借物便得以凌空漂浮丶傲視一切,高高在上的模樣看來特別的高不可攀。
然見到此人,莫珩卻頓時止不住的驚訝。
──是方才自己撞著的那人!
那本是壓得極低的蓑帽,如今因疾行而略為後翻,露出男子那如死水般平靜無波的冷澈雙眸。對方一言,基本挑明了眼下不過是突髮狀況,可他的動作卻是流暢無比,竟是臨危不亂丶未有分毫勉強,於靈力的掌握竟已然是登峰造極之境,令人小覷不得!
莫珩不由得將全身警戒提到最高點,下意識便擺出備戰起手式。離城時的匆促一瞥,那隱約的不安與熟悉感尚且存在──且又怎麼會如此湊巧!天地之大,前一刻方於城內錯身,這會兒卻又在這一方小境偶遇,莫非這人當真認得自己?這是大老遠追著自己而來? !難不成還真是他的哪個死對頭嗎? !
腦中胡亂糾結著,邊提防對方可能的動作,卻沒想到在那一雙冷靜沉著的雙眼中,莫珩竟看到同自己一般的驚訝情緒一閃而過──
收了勢丶雙手同時一擺,凌空畫了個太極,周身的風旋頓時減弱許多,托著男子的身軀緩緩下降。足下輕點,眨眼間那蒙面男子便翩然落足於地,一甩袖,同時習慣性的單手壓低帽沿,他這才微抬起頭,與莫珩定定互望。
只是在瞧見後者袒露上身,渾身還濕了大半的狼狽模樣後,男子眉間一皺,明明臉上遮去大半,卻仍舊能明顯看出他的表情竟是在瞬間……裂了。
莫珩:「……」
奇異的沉默瞬間壟罩,半晌後,莫珩默默反應過來的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眉峰一鎖,臉色一沉,頓時一陣不爽。
任誰脫了衣服水拍到一半,被這麼突兀打斷都會來不及反應,更甭提還能維持什麼得體的模樣了。再說他也沒全脫啊!褻褲什麼的可還好端端的穿在身上!除了沒幾兩肉的上身以外哪都沒露,這傢伙露出那種活像眼睛被玷污的眼神是怎樣──
只是顯然未感受到莫珩散發的道道冷意,男子表情變化片刻,倒也很快的回復正常,粗啞著嗓音便沉聲開口道:「你在這兒做什麼!」
「……」莫珩無語片刻,原本的好心情這下早已被破壞殆盡,情緒惡劣下,他也不打算隱忍,用較之對方更冷的聲音「呵」了一聲,皮笑肉不笑便回道:「做什麼?脫光了泡水中,不是沐浴凈身,難不成是要這樣抓魚麼?」
男子聞言卻是眉頭一蹙,極不贊同的道:「此處並非抓魚的地方,你速速離開!不可多待!」
「……」
頓了一下,正想著這人是否聽不懂人話,卻沒想到突然一陣天搖地動,晃得莫珩一個重心不穩,腳下一滑丶整個人差點失足跌入水中!千鈞一髮之際,卻是一道流風迅速竄至身旁,盤在後背安穩的托住了自己的身子,只是尚來不及重新站穩,就見那強勁的風盤在身側,卻是不斷推擠,似乎欲一鼓作氣將莫珩朝岸邊趕去。
倉促間,莫珩一瞥眼,這才發現那男子竟已不在原地,而是重新御風懸於半空之處,眼神端得凝重異常,雙手捏訣迅速打了幾道封印至湖心一處,卻全然不起作用,只惹得那湖中央的地動一波接著一波丶一次較一次更為劇烈!
彷彿被惹怒了一般,下一秒丶就見湖心處水流迅速沉降,霎時自周圍產生一道直徑約數十來尺的漩渦,呈逆時之勢緩慢聚攏旋轉,同時一陣模糊聲響自水中傳來,眼看水底之物就要復甦──見狀,男子不敢有片刻耽擱,當機立斷便止住手上的動作,改而往被斗篷遮掩的身後一探,剎那間,利刃出鞘,燦白色的流光劃破空氣,勢如破竹的便直直朝那漩渦中央砍去──!
劍氣逼人,砸在水面激起轟然一響丶水花四濺,同時男子的手腕靈活舞動手中靈劍,眨眼更是朝前氣勢萬鈞的划出多道風刃,毫無間斷全數砸在那波盪湖心!
雖鋒利劍氣遇水便被削弱了大半的勢,但似乎多少給底下那物造成了點麻煩,這一波先發制人的攻擊過後,那漩渦明顯縮小了許多,地動也暫時止住了,只是男子卻仍不敢大意。
而另一方,莫珩心下卻是止不住的驚愕!
沒想到這湖看似平靜無波,底下卻如此暗藏玄機,雖只挑了淺灘湖邊泡泡腳,未往深處去,但明知五感削弱了丶如今怕是與常人無異,自己卻還是如此貿然下水,終歸是太過大意!料想若僅有自己在場,恐怕早成了這湖中怪物肚腹中的一餐,他便也不敢再多逗留,順著背後那股風半推半就便踉蹌著上岸,打算趁湖中那物暫時消停趕緊避得遠遠的,以免遭受波及。
可惜方來得及跨步上岸,足腕處卻突然一股滑溜黏膩纏上,拽緊後便是猛力朝後一拉!莫珩一時不察,加上當下實在是避無可避,一個重心不穩、當即狼狽的狠狠撲倒在地!
或許是明白柿子要挑軟的捏,那怪物還未現身便被打得無處伸展,自然而然便將注意力擺到前一刻還泡在水中的莫珩身上,那潛伏在水中掩人耳目的動作,打得兩人皆是猝不及防!
只是雖被突襲成功,莫珩的反應也快,先是再落地的霎那側過身子以免正面重擊,接著曲起十指便使勁抓住手邊僅有的石子與草根,意圖阻止自己被動的情勢──只是這卻遠遠不夠!
那纏住足腕的東西力大無窮,一些小草碎石根本不是對手,幾乎眨眼便毫不費力的再次將他拖入水中,接著更欲往湖中央一路拖行!莫珩先是被嗆得滿口滿臉都是水,這下也顧不得模樣狼狽,情急之下只得奮力使勁,舉腳便猛力朝纏著自己那物踹去!
與此同時前方水面炸開,燦白的劍光一閃,莫珩只覺足腕頓時一松,那纏著自己的物體剎那間便被砍成了好幾段,只是還來不及開心重獲自由,伴隨而來的卻是沉浮水中的溺水之感,他只得趕緊朝湖面掙扎游去。
破開水面的剎那,莫珩貪婪的深吸了口氣,卻反被嗆得一陣止不住的劇烈咳嗽,緊繃的神經提醒他事情未了,可頭昏腦脹下,該往哪個方向前進他卻全然沒個底,只得胡亂划著水,同時腳下亂踢,就怕那怪物再度糾纏而上。
只是還未游出幾步,一陣亂風卻突然逼身,與此同時一隻大掌環過胸前,失重的感覺下一秒傳來,竟是被半拖半抱著迅速移至岸邊,同時只聞後背貼著的那人道了句:「游反了。」接著也不等莫珩反應,急匆匆提起靈劍便再度折回與那湖怪對峙。
生死交關之際,沒想到又再度被對方救了一回,莫珩回首一看,卻見那湖中之怪仰天一聲長嘯,竟已然冒出了頭──觀其模樣,那竟是條足有十尺之高的巨蛇!
圓滑的頭部滿布鱗片,頂端扁平,通體呈現略帶透明的火紅色澤;左右間距拉長處個別有著只銅鈴般大的眼,瞳孔如蛇丶聚成如縫般的一直線,顏色則是泛著金光的妖異紫色。只是那似蛇之物,周身卻有著數十根軟綿滑膩的觸手,且各個足有二人合抱那麼粗;觸手尾端再分支成更多觸鬚,呈透明膠狀,像蛇一般扭動,還會伸縮拉長,想來那便是方才偷襲自己之物。且看那分支的數十來條觸鬚齊齊舞動,畫面噁心異常。
從來未見過此等妖魔異獸,莫珩瞪大了眼,這次倒是學乖了,奮力拐著步伐便趕緊躲到近處蘆葦叢後隱蔽起身形,邊忍不住旁觀起這一人一怪對峙的場面。
那蒙面男子身手了得,與湖中怪物彼此牽制,一時之間難判高下。雖那湖怪看似略勝一籌,靈活的觸手百般騷動阻饒,令男子的無論如何卻是無法再重傷它分毫,可重重氣刃四面八方襲來,卻也同樣令那湖怪勘勘僅能勉強應對,雙方戰況一時僵持不下,幾乎就像是在比拼耐力,誰先支撐不住便是輸了。
還未被壓著打得如此憋屈,加上方才吃了那怪物一記,莫珩渾身上下憤怒之息難平冷氣逸散,見此情景,唇邊登時勾起一抹冷笑,淺色的瞳眼寒光霎時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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