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我原創的克蘇魯神話TRPG劇本《連鎖誘爆》,最近又跑完一團了。但結果作為劇本原典的小說那邊拖了快五年,卻還是沒有寫完。
我並不是不想寫。不如說,我最初會去當克蘇魯神話TRPG的主持人,也不過是因為想寫克蘇魯神話為主題的小說而已。
要講兩者的關係,還得回到2000年代。記得我在樓下的三聯書店閒逛,看見架上奇幻基地正新鮮出版了霍華德.洛夫克拉夫特的短篇小說合集。那時正想試著寫個奇幻驚慄風格的故事,於是就硬借著身為學生買「參考書」的名號,從各方搾取資金才好不容易買下,仔細拜讀。事到如今回想起來,這的確成為了我寫作參考書,影響了我一部份創作的方向。
我必需說,這本書翻譯質素不太好。我算是喜歡看恐怖故事的人,喜歡任由那些充滿刺激和未知的瞬間在腦海盤旋。但在讀著這本書時,每每凝神讀著那些本該是讓人恐懼的詞句,我卻無法在裡面讀得出情感的波幅——劇情都很有趣,裡面許多的想法和新事物也帶給了我許多新思考,但只有句子,就彷如平常地、習慣地聽著堆砌的情歌般,腦海有清楚地讀進了它每句話,但卻感受不到真心一樣。我原以為只是我的問題,但後來我把它借給別的同好讀過後,對方也得出同樣的感想。我有些失望,因為我一直很期待它能給我新的衝擊;但也正是因為它譯得不好,我才得以退一步,細想我自己想要的寫作形狀。
期待、刺激、愛情、驚慄、欣喜。這些都是常常在大眾文體內出現的要素。讀者的情緒會一一隨著你寫下的句子,得到你所提供的資訊。而如何正確地傳達這些非理性的資訊,這是每個寫作者的難題。人是受視覺主導的生物,而小說既不是視覺媒界,卻也是視覺媒界;就像一個場景,讀者用眼睛讀懂你寫的句子,但卻必需在腦海中主動把它組合想像,才能夠正確生成影像。這就已經和一開始就能把畫面呈現給觀眾的電影和電視節目不同,要是沒有相應的想像力或是本來就有能用以類比的經歷的人,讀過後也僅能疑惑地想,「到底這裡是在講甚麼呢」。情感就更是如此,一幕幕盡全力勾起讀者共鳴的句子、台詞,一旦在表現中有所落差,讀者便有可能被藍色窗簾翻弄,得出完全不一樣的結論。是以用錯一個描述、一個細微的差別,便有可能讓人無法理解作者要在讀者腦中具象化甚麼樣的事情。
這本書給了我重大的啟示。我反覆又反覆地看,但直到今天也沒有把這本書全部讀完;每次讀著裡面的故事,最終思緒都會飄向「如果是自己,會用甚麼樣的文字來重現句子裡面包含的意思」。如是我不覺便有了許多關於恐怖小說的想像,也在自己之內構築了一次又一次克蘇魯神話的冒險幻想。及後我也一直在網絡和各種書店,深入拜讀了各種資料,填滿了我腦中的那個世界。
時間推進一些,到2010年代中葉。流連在網絡的時候,我偶爾發現了有些地方的寫作愛好者也在試著寫一些克蘇魯神話相關的故事。我讀過了,但卻總讓我感覺很奇怪,和我一直知道的許多東西都不一樣,和我腦裡早早就構築好的世界也不一樣。不過克蘇魯神話是一個過份開放的世界觀,在作者離世、繼承人選擇把這些故事的元素公開版權以後,就變成了誰都可以寫、誰都可以以自己的方法去理解和運用的故事。我並無意指摘別人「寫得不對」,因為在這種框架下已經沒有任何對錯之分了,只是,我還是想要看更多更為符合那些屬於我在書上第一次讀到的、基礎風味的故事。
那就自己寫,總可以了吧。
於是我就開始寫《冥王星的遠離》。
我在相同的平台上開始寫作,那是我時隔許久再次想要一邊寫作一邊在公開平台發表,我想,大概隔了七八年。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暗地裡苦修著一個靈感,一直把一篇故事重寫又重寫,最終還是寫不完,結果直到這個靈感被無數的創作者用類似的要素寫出有趣的作品後,就漸漸失去熱情了。這篇克蘇魯神話小說可說是我放下了前一個故事,想要喘一口氣的作品;這故事還是有些一點觀眾,但我替故事設計的秘密太繁複、而自己的寫作速度又太慢,最終單靠著熱情還是無力支持靈感和精神的枯竭疲累,便又在一年不到的時間後停下了筆。
那時原以為我會再次和克蘇魯神話分道揚鑣,但沒想到在一年後卻讓我巧遇上TRPG。
一次和朋友聚會後,對方說接下來有一場TRPG要跑,要趕到別處去;聽過後,我便想起曾在網絡上看過克蘇魯神話也有推出這種叫「桌上型角色扮演遊戲」,簡稱成TRPG的遊戲,但從沒機會參加。我隨口一說,對方回應正是克蘇魯神話TRPG,使我吃了一驚。那時有種「命運正在給予我機會」的錯覺,我便不顧一切纏著那位朋友讓他帶我去參加。
最初一年我是完全作為玩家參加的。但和之前網絡小說的狀況一樣,我仍舊遇上了「和心裡印象不一樣」的問題。我和團隊主持人聊了好幾次,對方說從我的遊戲表現和談吐、以及臨場創作性上仔細觀察過以後,認為我有能力成為一個TRPG主持人。我雖然很擔心能否勝任這個負擔有些重的崗位,但團隊主持人聽說我曾寫過克蘇魯神話小說後,跟我講「可以把自己的小說化成冒險的劇本」的這句話,毫不偏差地命中、擊碎了我最後想要逃避的心。
是啊,我一直想讓別人體驗我所描繪的克蘇魯神話世界。沒有比這更直接的方式了。
我開始練習如何進行遊戲、仔細從現有劇本中挑選符合我想像的場景;留意劇本和小說間故事推進模式的差異,並開始撰寫自己的劇本。許多成功的帶團經驗使我更有自信——無論如何,這都並不像我獨自寫作那般長久而苦痛。一個下午或晚上的四小時,許多人的聚會,而作為主持人提供的劇本其實只是故事的框架。參與者有著自己的靈魂,他們會自行演繹屬於他們自己的冒險,而無論如何,一切都會在四小時後告一段落。作為主持人,你必需公平公正地看顧他們並給予他們必要的東西,讓我感覺就像是個伴在命運之神身邊的告知天使,偶爾溫馨、偶爾狡猾。
後來,原創劇本逐一寫好,在許多參加過的玩家口中收獲了「還不錯」「挺有趣」的評價。我的故事都圍繞在我所住的、這個叫香港的小都市之中,但在許多細微的地方上又略有所不同;玩家們就更有親近感了。然後直到一位女玩家在一場完整的冒險後問我「在這故事結束後還有後續嗎」時,那句話便忽然使我腦中所有劇本都串連在一起,變成了一首連綿不斷的長篇詩歌。
那就是在我裡面,克蘇魯神話TRPG和克蘇魯神話小說再次連結的瞬間。
但所有故事都需要有一個開始,在我腦中把劇本連結時,我感覺到開首還是有所欠缺;於是我便為這個長篇冒險,寫了一個小說的大綱。使用我熟悉的元素、使用我熟悉的世界、使用我熟悉的角色,讓他在我腦海裡面孤單地進行冒險,雖然仍舊吃力,但卻無比使人懷念。那就是《連鎖誘爆》這個故事,在這邊以《站在水中央》的第一部份連載著。與此同時,TRPG的團友們也對此感到興趣,所以我便用小說的框架寫了個簡約的劇本,讓這個故事在小說以外的世界也能得到屬於它的吟味。
但不得不說,TRPG版的冒險還是比小說版的寫作快上許多。也許是因為之前常常進入空窗期,也許是因為頭腦漸漸衰落,小說版終究無論如何也追不上TRPG版的完結速度。在生活忙碌下強行抽出時間進行的一團又一團TRPG冒險完結,但卻總是寫不好小說版的下一章;工作、生活間的忙餘之中在稿紙面前苦思,寫好一段後又覺得不對,無數次修正……完全不得要領。如今,TRPG版的《連鎖誘爆》已經結束了第三團的冒險,但小說版進度卻仍停留在三年前。我都快要羞愧而死了。
但是我還是不想放棄。
應該說,我不會放任自己放棄。
因為這是屬於我的冒險。不是其他人以他的決斷所演繹的故事;那些故事,是屬於他們的。我的寫作,即是我自己孤獨的冒險。我要在這裡讓大家看見,我內心原本所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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