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醒過來,全身涼涼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身在何處,左胸和右肩胛隱隱作痛,咽喉像火燒過似的。他伸手向前摸,有塊粗糙的布;他慚慚看到布上的紋理,指尖一涼,彷彿摸到金屬,上面有些鋸齒紋,冷冷刺著指尖;他左手向前一探,竟然刺穿了面前的布料,順勢一拉,刺眼的白光透進來了。他眼睛好些會兒才可適應,就像剛出生的嬰孩。他半坐起來,周圍是慘白色和冷硬的金屬,有點眼熟。他十分鐘後才認出這裡是公共殮房。他早就死了。就在那同樣是慘白色的深切治療部病房。他口中塞了塊東西,不斷灌進氣體,見到小森,見到隊長,見到玲,見到女兒染了紅色的粉紅色衣服。然後,他見到一雙深褐色的眼睛,一隻蒼白的手將他的呼吸器移開;他困難的呼吸,那雙深褐色的眼睛湊過來,聽他模模糊糊的說自己並不怕死;他聽到心臟探測器的聲音越響越密,然後那雙深褐色的眼睛越湊越近,直至將整個世界都填滿了。他的咽喉一陣刺痛。 3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ECI2QkpzS
李哲不禁摸一摸喉嚨,那隻右手蒼白得出奇,彷彿見到皮下一條條淡紫色的血管。他站起身來,地上有股冷氣冒上足踝。他在停屍間一角的鏡子見到自己,上身跟手一樣白,左胸和右肩胛的槍傷竟已不見了,只餘下淡淡紅印。 3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uDFVbcs6n
停屍間的門關著,他用力一推,門卻像積木玩具般跌在地上,發出極大聲響。
「甚麼人?」「站著!」兩個本來住在木椅的男人一邊急跑過來,手一邊伸入懷裡。李哲一看他們動作,知道他們想拔槍來。
李哲向其中一名男人直撲過去。他本來想趁男人開槍之前制住對方,可是到了男人面前的時候,對方的手還在懷內:他拔槍的動作像電影的慢鏡頭。李哲在他胸膛一推,那男人向後飛出,在地上滑行了十多米,昏了過去。另外一人才拔出槍來,李哲的肩頭在那人腰下一撞,他就腦袋向後一仰撞在牆壁,鮮血汨汨而出。李哲看到地板流動的血,腹中一熱,有股空虛感爬上咽喉;他從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紅色,要蹲下來更近的觀察;他伸出舌頭,要去舔猶如草莓的紅色。不行,他停住了,不可以這樣做,火熱的腦袋好像有股冷凍處,將他的頭頸移開;他的背肌不其然的震抖起來。
「站起來,雙手放在頭上,慢慢轉身!」一把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李哲轉過來,只見一個青年雙手拿著槍指著自己。那青年是小森。
「哲,是你…為何」小森的聲音都在喉頭裡,佩槍還是指著似乎不大相信眼前的景像。
「我也不知道。」李哲恢復了在生的冷靜。
一個畫面突然在他的腦際閃過。
李哲頓了頓,說:「我要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取回一件東西。」
「你還要去…去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東西一定要取回。」李哲豎起五指,小森看見無名指有一小圈皮膚特別白。
中區車站離公共殮房是一小時腳程,李哲花了五分鐘。他一口氣都沒有喘,自從在公立殮房出來,他就發覺自己不需要呼吸,吸氣後反而像有塊石頭在胸中。李哲稍為整理一下上衣,衣服是從其中一名暈倒的刑警身上取的;摸一摸插在褲頭的手槍,那是小森給的,他身在公立殮房裡,用手扣把自己拴在長椅上,這樣警方就不會懷疑他把襲警的疑犯放走。
李哲踏在中區車站的石地板,聽到水管漏水的聲音。然後,他見到大堂膠椅坐了個男人,背著他,穿了套黑色的行政西服,這些人中區車站最常見的。那人好像知道他到了,回過頭來看著李哲,是張白得發光的臉龐,,三十一二歲,還有一雙深竭色的眼睛。那人站起來迎向李哲,就像跟老朋友見面似的。
「李先生,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名叫史禮遜。恭喜李先生獲得了新生命。我在報上讀過李先生的經歷,也看過份醫生朋友的報告,略知李先生的一兩件事。希望可以藉著今次的測試中更深的認識李先生,並且確定李先生合不合資格享有新生命。」
李哲聽得一頭霧水。
「本來我也不想進行這測試。可是我族希望找到一件好容器,唯有在這環節收緊些。這城市已毀了四件容器,希望你不是第五件。」說到最後一句,史禮遜州露出神秘的微笑。
四件容器,他說的莫非是那四具失蹤的屍體?
「那不能通過測試會怎麼樣?」李哲的手指模著褲頭的手槍槍柄。
「或許我會把李先生的屍體交回警方,讓他們好好安葬李先生」史禮遜已站在李哲面前。
同時,李哲已閃電般拔出手槍,瞄準史禮遜的額頭。
「咻!」子彈射在天花台上,手槍已在李哲身後數十米外彈跳,李哲摸著發麻的右手,史禮遜站在原位,板起臉說:「李先生既然已獲得新生命,就應該放棄舊時的東西了。」他雙手向前一擺,說:「來吧。」
李哲「呼」的一聲打出刺拳,是在警校受訓時學的。「格」李哲左肋感到沉重之極的壓力,坐在地上。「看報紙還以為李先生是個悍探……」史禮遜還是站在原位,就像沒動過似的。
「豈知原來李先生就像精神報告所說一樣,是個軟弱的傢伙。」李哲兩拳史禮遜都避開了,眼前一花,然後像一個扔出的棒球,飛向車站的石柱。
李哲「砰」的一聲撞在石柱跌在地上,碎石灑在頭上。他「哇」吐了一地黑稠的液體,見史禮遜已不在面前,一條手臂橫伸過來勒住頸項,另一隻手扯著他的頭髮。他聽到史禮遜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著:「李先生,恐怕你跟前四位一樣,是個壞容器。」
扯著頭髮的手用力向上拉,李哲頸上的皮膚慢慢撕開,傷口滲出點點的黑色液體,眼前的影象慚慚摸糊,他想抓史禮遜的手臂,可是手臂軟軟的舉不起。
然後,他看到玲抱著女兒,站在長椅旁的地上,眼睛望向上。一個男人不知從那裡走出來,右手拿著切肉刀,玲的眼光露出恐懼。李哲想走過去,可是頸項的手臂像把鐵鎖。男子刀子揚起,李哲雙手突然湧進了力氣,抓住勒住頸項的手臂,向前一摔,史禮遜向前飛出,跌在地上。玲和女兒還有男人已消失不見。
史禮遜站起身來,整理一下領帶,說:「幹得好,看來今次測試有些不同了。」
史禮遜急向前衝,快得可媲美獵豹。李哲向左一避,右拳一揮,速度和運動神經比之前好了數倍;他的眼睛透出常人沒有的明澄。
兩條人影在火車站內飛舞,偶然發出爆裂聲,就像牛油爆谷受熱時的聲音。
「隆!」,李哲身形向後飛出,打了幾個觔斗,穩穩站在地上。史禮遜站著,左腳尖輕輕點著地,手疏理著微亂的頭髮。他臉上綻起了笑容,說:「哲,歡迎你加入我族。」
「【本報訊】第六街某酒吧後巷發現三具屍體,警方到場調查,證實三名死者均有案底,涉及多宗運毒和傷人案。三名死者都遭極殘忍的方法殺死,其中一人雙臂被折斷成七八截。警務署署長表示不能容忍這類暴力罪案再次發生,承諾將加強警力,保衛市民安全。」《都市報》二零零八年十一月五日
小森將報紙放在一旁,拿起紙杯喝了口咖啡,看著對面的男人問:「哲,是你幹的嗎?」
李哲戴了帽鏡,頭上鴨舌帽的陰影掩住了大半張臉龐,小森只看見他的嘴微微向上繞起:「這城市已把我當成死人了,是不是我幹已不重要了。這裡有個地址,是他們藏毒的地點。」他把一張紙放在小木桌上。
小森唉了聲,仰起頭將咖啡一口喝盡,然後他正想跟李哲多說一句話,對面的椅子已空無一人。
咖啡店附近泊了輛的士,裡面坐了個穿黑色西服的人,看著今天的報紙。李哲上車後,他笑說:「你還要多上幾次頭條呢?」
李哲拿過執紙,一看就掉在一旁,手指輕輕轉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我不知道。」
的士依舊徐徐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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