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為主人存在。
在只有主人與我的洋館之中,身著蕾絲與珠串點綴的精緻服裝,隨著輪旋曲夜夜起舞。悲歡,渴求,虔敬——將一切都展露在那琉璃般的雙眼之下,一切只為曲後的一個頷首。
我只能在夜晚看到主人。話雖如此,我從來不需要擔心挨餓或打掃。廚房裡永遠有分裝好的餐食,宅邸也總是一塵不染。
我所要做的,就只有跳舞。為了取悅主人,這是我唯一能做之事。
這跟被當作垃圾丟棄的童年,簡直是天壤之別。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主人向身處貧民窟的我所伸出的那隻手。從那天開始,我從等著被烏鴉啄食的肉塊,成為了無比幸福的跳舞人偶,奉獻與溫柔就是我的存在意義。
本該是這樣的。
但為什麼呢?明明填飽了肚子,空洞感卻無法消失;明明是思念之人,對上眼後卻想要流淚。
古老的落地鐘敲響時間,當夜晚越來越接近,我的心也越發難耐。
繁複的舞步,嚴謹的姿態。一切只能是為了主人的歡喜,我卻越來越不滿足於那一瞬間的頷首。
求您對我微笑吧。求您出聲稱讚我吧。求您走向我,就像是記憶中那般,讓我感受您手心的溫度吧——
如塵土般低賤的人偶,狂妄地渴求起至高的垂愛。
這是應當扼殺的情感。
請您不要責備我,請您不要揭穿我的愚蠢。
直到我的體力耗盡,直到我的生命來到盡頭。
還請您,讓我繼續為您獻上舞蹈。
4679年,機器人在三大法則(*註)之下,成為了實務上的主宰者。
生育率極為低下而數量稀少的人類,機器人們有必要讓其種族延續。
大部分的「人類」都是由AI進行由基因庫抽取基因並配種,終身都由機器人照顧。世界達到了極為接近烏托邦的狀態。
人類無須命令便可滿足一切需求,然而如此一來,第二法則的影響力變得極低。為了避免可能引發的混亂,位於中樞的AI做出了「復育舊式人類」的決策,規劃出專門部門,同時對數百個實驗體進行實驗,試圖找出引發「欲望」與「渴求」的公式。
根據資料庫,在不傷害到實驗體的前提下,對實驗體們植入各種時空背景下的「回憶」與「羈絆」。期間實驗體的一切生理與心理狀態都會被重點分析。
皮格馬利翁(*註)CT83-79(Πυγμαλίων CT83-79)。這是負責「舞者」的機器人的代號。根據實驗需求,它的外貌與人類無異。
它的任務是扮演「觀眾」。設計上,身為「舞者」的實驗體被植入了不幸的過去,因此對於觀眾的喜愛有所渴求——這一遊走在第一法則邊緣的行為,讓CT83-78報廢了,於是由CT83-79繼續任務。
舞蹈的精進皆由實驗體自行努力而來。對於外貌或體態的要求亦是。
CT83-79不可對實驗體有過多干涉,任務的進行應以資料分析為主,按照計畫接觸實驗體為輔。
在十年後的今日,CT83-79接到了任務終結的通知。
「舞者」已脫離了實驗的範圍,將CT83-79當成了「上位者」,資料分析的結果判定其已經不可能對CT83-79提出命令或要求。
CT83-79應在今日之內處份掉「舞者」。並非將其殺死,而是清空實驗的記憶,並植入現代人類的普通生活作為代替。此舉並不會對實驗體造成傷害。
CT83-79踏入了被布置成「洋館」的實驗室。
「舞者」已經換好服裝,就等它在十年一貫的位置站定。
CT83-79不曾改變,然而「舞者」的舞蹈卻一次比一次更符合「美麗」的定義——在其被給予的時代背景下。他十分努力。一直都十分努力。CT83-79不用分析就能得出結果。
然而今日CT83-79沒有停下。CT83-79走近「舞者」時,能接收到他的困惑。
CT83-79向他伸出了雙手。那雙手環住了「舞者」的肩膀。發聲器啟動,一句簡短的「謝謝你」迴盪在實驗室內。
這一連串動作並不在指令範圍內。CT83-79體內的程序出現輕微的混亂,但這並未使它當機。
「舞者」開始顫抖。他的雙眼流出了淚水。CT83-79並沒有被第一法則傷害。這並非痛苦而產生的反應。
「我……請您讓這個瞬間,再延長一些吧。」哭泣著的「舞者」要求道,回抱了CT83-79的軀體。
「當然。」皮格馬利翁CT83-79發聲。他不是很明白機體產生的放鬆感從何來,但隱隱感覺到跟第三法則有關。重要的是,指令衝突消失了。處分的程序不復存在,他們有很多時間能夠擁抱。「要多久都沒問題。」
註:
機器人三大法則:是科幻小說家Isaac Asimov在他的機器人相關作品和其他機器人相關小說中為機器人設定的行為準則:一、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二、除非違背第一法則,否則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命令;三、除非違背第一或第二法則,否則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
皮格馬利翁:又作畢馬龍,是希臘神話中賽普勒斯國王,《變形記》中記述,皮格馬利翁為一位雕刻家,他根據自己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創作了一個象牙塑像,並愛上了他的作品,給「她」起名為伽拉忒亞。愛神非常同情他,便給這件雕塑賦予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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