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無情 - 第八章　優雅的墮落（２）

夜晚，我陪賈賀和雪漫去了卡拉OK，由於是一個價錢可唱到早上六時打為止，我們三人吃了附送的自助晚餐後，便一直在唱歌。

雪漫唱到半途，走進K房內附設的廁所，老半天也不出來，後來才知，她竟坐在馬桶上睡著了。

賈賀唱到凌晨兩多時也累壞了，她在大沙發橫躺了下來，臉朝內睡著了，我把歌曲聲浪調低了，也偷偷刪走了所有已點的快歌，把空調調低，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瞧見她裙下露出的雙腿，我把Polo衫也脫了，蓋著她的腿，讓她在慢歌輕音樂下入睡。

我只穿了一件單薄背心，在K房內瑟縮著兩肩，但心裡還是很溫暖。

到了晨曦放光，職員清場才離開。總結來說，這是我廿年來玩得最瘋的一次，唱得聲音也啞了。

兩人分別睡了幾個小時，精神尚算不俗。只有我整夜撐著沒睡，睡意滿滿的，真想第一時間回家倒頭大睡。

賈賀見我眼神惘然，勸我快點回家去，我也知自己時日無多，但堅持要請兩人吃個早餐才離開。昨天的開銷，她倆硬是不讓我付。

我們去了附近很早營業的茶樓飲早茶，店內只有一檯剛晨運的老人家。

「今次真是名副其實的飲早茶！」我看看表，清晨六時四十分，「連公雞也未開始啼叫的吧！」

賈賀聽到爆笑，「萬一你在尖沙嘴區聽到雞啼，最好趕去醫院求醫，驗一驗自己是否思覺失調。」

「哎啊！我忘記唱小弟的飲歌：『思覺失調』！」

雪漫的大眼睛縮小一半，有睏意的問：「薪火哥哥，我可否躺一下？」

「我又不是妳們學校的老師，不會記妳大過，放心！」

經過一整天的相處，我和她倆熟絡很多，就連說話也大膽放肆了。

本來跟賈賀同坐一邊的雪漫，走到我這邊卡位來，二話不說就在我身邊躺下來，把頭枕到我大腿上，不用半分鐘已睡得死死的。

我給她的舉動弄得滿臉通紅，幸好店內那檯晨運客剛結賬離開，老伙記都在悠閒看報紙，我只好由她了。

賈賀見有個老伙記開始抽煙，她也拿出了香煙，又從手袋裡拿出一小支白花油，我細聲問她：「妳不舒服嗎？」

「我沒事。」賈賀將白花油滴在煙頭上，用火機燃點，深深吸一口，緩緩噴出，她的神情似乎很舒暢。「用這種方法提神，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聞到空氣中飄來的二手煙味，感到異常刺鼻，但正如她所說，夾有白花油的煙，讓我精神為之一振。

「這樣子抽煙，對身體不是更有害嗎？」

「你少擔心！那就等於，有些人覺得飲咖啡提神還不夠，要飲檸啡來刺激自己，原理是一樣。」賈賀好像聽厭了我的規勸，反駁著說：「況且，有害又怎樣？只有死掉了對身體無害，你何不馬上去死？」

「我只是稍微地關心一下妳啊。」我碰了一臉子灰，「我主要想講的是，如果妳真的累了，不如也找個地方好好睡一睡吧。」

賈賀揮揮手笑：「大叔，你少擔心我和雪漫好了。倒是你自己，一晚沒睡，你好像老了廿年，你才是最應該回家的那個。」

她的話不免涼薄，但我聽得出她是善意的。

我挾起一隻蝦餃，跟她針鋒相對：「我只比妳大五年。假如我是大叔，妳恐怕也快將歸入中女之列，妳要小心皮膚鬆弛才對啊！」我小心翼翼的把蝦餃放進口中，真害怕一不小心，它會掉進雪漫口中。

賈賀看著煙蒂上的火光，有感：「我倒想快點成年，成年之後，做任何事情也不必閃縮了。」

我聽得出話中有話，我問：「妳現在做甚麼事要閃閃縮縮的啊？」

「不說別的，就以不回家這件事來說吧。」這件事賈賀顯然想過無數次，她一口氣的說：「女孩子不回家，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人，一致認定我們很折墮，一定是走去援交之類之類吧！但男孩子不同，你看看那些通宵不回家的毒男，誰會批評他們一句？更會贏得一個超帥的稱呼：『夜青』！你說，這樣公平嗎？」

「我也覺得，很多人的評語，對女人很不公平！」

賈賀的神情怔了一下，她是準備了我跟她開戰的吧？但我首次沒有反駁她，對她的想法感同身受。

「沒想到，你會跟我同聲同氣啊。」她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看看在我大腿上熟睡的雪漫，再抬起眼看看她，對她說：「昨天聽雪漫提起，才知她不是不想歸家，而是有家歸不得，我突然覺得，我應該跟她說聲對不起。」

「你有甚麼對不起她了？」

「我曾經打從心底裡覺得，妳們三個真是無藥可救的人間廢料……很抱歉我會那樣想……是的，最好將你們拿去活活火化，將骨灰撒在沙灘上，尚可給小孩子砌砌城堡，帶給世界一點歡樂！」

「好狠辣！真想不到，在你眼中我們居然是這樣啊！」賈賀揚了揚眉，「現在呢？」

我拿起茶壺，在她的杯子斟滿水仙，向她賠罪著說：「我知道妳們的生活也有難處……嗯，原諒我又用那種大叔的方式說話了。不如這樣說吧，當我認識妳們，就會明白一切也是逼於無奈！」

賈賀看著我一會兒，拿起茶杯，「互粉？」

「互粉！當然！」我也拿起茶杯，跟她碰了杯，有默契的一笑。

這時候，一陣WhatsApp的短訊聲，從雪漫放在餐檯上的手機響起，賈賀看一眼手機螢幕顯示，皺了一下眉，很快便恢復了常態。可是，如此一閃而過的神情，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是藍雁找妳們吧？」

「昨天晚上，我們本來答應去找她。」

「為何不去？」我知道兩人為了我吵嘴，我說：「妳因昨天的事而怨她？妳們三人還是快些言歸於好吧！」

我也希望賈賀找到個地方落腳，別一直流落街頭，藍雁的家畢竟是最安全的落腳點吧。

賈賀突然說：「我覺得自己愈來愈不了解藍雁。」

「妳曾經了解過她嗎？」

「我也以為是。」她細數藍雁的優點：「她是我們三人中說話最少的一個，行事卻決斷冷靜，遇上什麼大事時，她都會擋到我和雪漫前面，盡力保護我們。」

「這麼說，她是你們的大家姐了。」

「我們是閨蜜，地位無分大小的吧。」賈賀看我一眼，「不像你們男人，爭到頭崩額裂，也要爭做大哥。」

「不是所有男人也有這種想法的吧？當然，不得不承認，在一羣朋友之中，總會一兩個特別優秀的啦。」我想起中學舊同學，有感而發：「其他的朋友，在潛意識中也會找到崇拜的對象，無形中逼自己發奮圖強，倒也不失為好事。」

「你說到好像是自己經驗之談。」

「對啊，是經驗之談啊！」我問：「妳一定聽過梁日照這個大名吧？」

「聽過他的名字，寫小說的？」賈賀說：「我校的女生不看中文小說，只看英文書，我們也很少留意本地作家。教我那位中文老師總是說，香港的作家都是垃圾！」

「妳總算知道世界上有梁日照這個人，已經是一種超凡成就了啊！」我說：「我倆以前是同學。」

「現在呢？」

「應該……仍是朋友。」我想了一想：「雖然，我倆的世界是愈隔愈開了。」

「你只是眼紅他的成就吧？」

「可能是的。」我給賈賀說得慚愧，「也有可能，梁日照一直當我是朋友，只是我自卑心作崇。」

賈賀點點頭，表示非常諒解。

我告訴她：「有時候，想找他出來聚聚舊，又怕被人恥笑我趨炎附勢。」

賈賀將我的話接下去：「對啊，想找對方談天，彷彿變成有求於他，或者有甚麼困難需要對方幫忙。」

我看著賈賀，「所以啊，去找藍雁吧。朋友不是用來了解的，而是有需要時在妳身邊安慰妳，無需要時替彼此解除寂寞消磨時間，只此而已！」

「你真的認為我應該去找她？」她眼神帶著一點猶疑。

「友誼未變質時，要好好珍惜它。」我伸了個懶腰，骨頭發出很響亮的啪的一聲，我感覺這副骨頭快散了，「至於我，一夜沒睡老了廿年，要回家休養了。」

我拍醒雪漫，她擦擦眼，臉孔上白得有點過火的化妝差不多全部脫落，反而露出了清秀的臉孔。我結了賬，在茶樓門口與兩人分手。

跟賈賀道別時，她說：「謝謝你，昨天沒提過『回家』這兩個字。」

我笑了，「合格嗎？會再見嗎？」

我們三人以笑容道別。

回家路上，我抬眼看看像隨意潑上了粉藍色顏料的天空。我突然記起，忘記了問她：其實，藍雁說的話，是真的嗎？

藍雁告訴我，如果此刻的賈賀才是幸福的，我這個勸她回家的多事之徒，是不是在破壞她幸福？

我愈來愈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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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想知道，

最後的我們，

會不會仍對對方，

面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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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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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優雅的墮落（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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