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無情 - 第五章　毫無保留的墮落（２）

「妳姐姐不該死，該死的是妳！垃圾！」

說完這話，我背向那幾個男人拔足而逃，任由賈賀自生自滅。

我一直沒有回頭，向著前面沒命地跑，有馬路就過，在路人身邊左穿右插，直至我的心跳快得受不了，我才停了下來，把額頭貼到一條電燈柱前，大口大口喘著氣。

然後，我發現賈賀竟然就在我身後十幾呎外，她見我停下，也止住腳步，弓著身子，用兩手按著膝蓋，貌狀痛苦。

我倆就這樣遙遠對視，猛喘著氣，彼此眼裡都有怨恨，但有那麼一剎那，我心裡突然不由自主跳出一句：搞什麼呀？真是好一對爛命鴛鴦！

我好想哈哈大笑，取笑一下自己，也取笑一下她，但我不敢笑，我害怕她又會神經質地獎賞我幾個耳光。

我停不了的在喘氣，氣管像給甚麼堵住，是哮喘發作了。我連忙取出隨身攜帶的小支裝止哮喘噴霧器，深深吸入一口，當呼吸順暢下來，我才慢慢步向賈賀。

她的氣息也平伏下來，從綠黑色的煙包抽出兩支煙，叼在嘴角，一同點燃了起來。

「妳沒事吧？剛才－－」

「我來問你。」賈賀打斷我的話，她眼神複雜，「－－你說我有個姐姐？」

我當堂呆住了，只能默不作聲。

我一時之間消化不了她的話。

她再質問一次：「我是不是有個死去了的姐姐？」

我駭然，「妳……不知道！」

賈賀露出一副無法接受的神情，她狠狠吸著兩根煙，噴出又長又白的煙霧，她自嘲著說：「我連自己有個姐姐也不知道！我還有什麼是知道的？」

我心裡暗叫不妙，賈慧的事，賈氏夫婦似是有心隱瞞着賈賀，我卻無意中揭露了。

事到如今，我知道無法不說清楚，只能見步行步：「妳姐姐叫賈慧，十五年前，她去世時，妳只是個手抱嬰兒。」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獨生女，原來不是啊？」板着的一張臉的賈賀，忽然仰起頭大笑，「這是三流電視劇情節嗎？我被騙了足足十五年啊？」

「妳父母當時傷痛欲絕，只想忘記而已。」我猜想著賈氏夫婦的心態，對他倆感同身受：「妳年紀太小了，他們無法告訴你。到妳長大後，他們又何必壞事重提？」

「仆街，你到底收了他們多少錢？你是他們的官方代言人嗎？你用甚麼身分、有什麼資格去講這些話？」

賈賀用夾在雙指的兩根煙指著我質問，但這一次，她的手激動地抖著，兩點火光在我眼前不斷晃動。

－－身分？

我的心平靜了下來，我的心跳也好像停下來。

賈賀這個問題，問得真好。

每個人都有身分，身分就是通行證，也只有身分特殊才能理直氣壯的去執行某些事。但我從未認真想過，口口聲聲說要帶賈賀回家，但我用什麼身分去做這些事？

「答不出來了吧？答不出來，你最好馬上消失！」賈賀咄咄相逼：「我跟著你離開後巷，只想弄清我是否真有一個姐姐。現在我已知道答案，我也知自己受騙了，你不必多管閒事了！」

說完這話，賈賀馬上轉身離去。

我看着她背影，又看到她透視背囊中刻意暴露出來的保險套，我為她絕無保留的墜落而深深地心疼。

一輛車飛馳而來，車頭的燈恍如聚光燈般照向我。我看見賈賀整個人變成了幻象。我乍見她長出了天使的翅膀，當車子駛過，眼前所有光芒消失後，我看到眼前只是個折翼天使。

曾經跟賈慧說過的那番對白，似遠還近的在我心中響起來：「你是那麼努力想令我快樂，你也送我很多，我卻沒甚麼可給你，只能送你這個……」「……我會好好保存。」

我慢慢把手伸進外套的暗格，取出一件小小的東西，緊緊握在拳頭內。

我對已走得遠遠的賈賀喊：「我沒有多管閒事，因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賈賀停下了腳步，卻沒回過頭來。

「我有身分！非常重要的身分！」

我竭盡聲音地道：

「我是……妳姐姐死前最後跟她說話的人！」

賈賀全身一震，默默轉身走回來，在我面前停下。

我把掌心攤開來，那是一塊小小的名牌。

是小學生掛在水壺，寫上了自己名字的小名牌。

對所有人來說，這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但對我而言，它的意義深重。

賈賀盯着那個小名牌，神情半信半疑，「我姐姐送你的？」

我點點頭。

賈賀欲伸手拿過小名牌，我趕忙合上了手掌，害怕會失去它。

我不可以連最後回憶也失去。真的不可以。

「給我看看。」

我看着賈賀，用力搖了搖頭。

「不相信我嗎？」

我咬咬牙，不知自己該不該相信她，但我堅決搖著頭。

賈賀看着我，一副責備著我的眼神。

「那是我－－」她猶疑了一秒鐘才說下去：「我姐姐的遺物，你以為我膽敢做什麼？把它掉到馬桶沖走嗎？」

聽到遺物兩字，我心底最軟弱的地方一痛。

我把合上的手緩緩重新打開，慎重地提醒她：「小心。」

倒是賈賀自己慌亂了起來，她隨手把兩根煙丟到地上，想伸手拿小名牌，卻遲疑地縮回了手，改用沒拿過香煙的左手，微微顫抖的接過了它。

她垂下眼，用纖長的手指在小名牌上輕輕摩拭着；她搽了鮮紅色的指甲，十分觸目。她摸到了姓名一欄，神情震撼。

「那是我姐姐的名字！」她喃喃地說：「賈慧。」

我告訴她：「賈慧也不喜歡自己名字。」

「真的嗎？」賈賀抬起頭，雙眼充滿紅絲，配襯着她一頭火紅的長髮，感覺卻有著怪異的協調，「真的嗎？她也不喜歡自己名字嗎？」

「真的。」我心很酸，「妳不喜歡自己名字，可以去改名。賈慧卻沒那個機會了。」

「那個時候……我姐姐幾歲？」她避開了「死亡」兩字。

「她五歲，妳幾個月大。」我回憶說：「所以妳也不會記得，妳撫過我的臉。那時妳的拳頭，比起一枚雞蛋還要小。」

賈賀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我。

過了半响，她失望地說：「我對發生過的一切，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真好，知道了卻無法改變結局，才是最痛苦無助。」我認真地說：「對妳父母、對我來說，妳姐姐的離去，真是一場極度痛苦的經歷。」

「所以，你真是我姐姐的朋友？」她開始慢慢相信了：「他們沒給你一分錢？」

「我是用妳姐姐的朋友的身分，希望可以將妳安全地帶回家去。」

賈賀好像明白，她低頭看看掌心上的小名牌，「我可以要嗎？」

「抱歉，這個不能答應妳。」我看着小名牌，「我留在身邊十五年了。」

賈賀的神情有點失望，她多看它一回，就交回我手上。

我把小名牌重新收進外套暗袋內，有一種安心了的感覺。

「我想知道多一些，我姐姐的事。」賈賀主動提出。

大街無人，冷風凜凜的，我愈站愈凍，「在這裡說嗎？」

「我帶你去我經常出沒的地方，那裡可以坐一下。」

「先問一句，我會不會見到雪漫和……藍雁？」我的心理陰影面積很大。

「今晚不會。」她忽爾苦笑了一下，「我們今天吵了一場……暫時不見面。」我隱約知道她在後巷獨醉的原因了。

我隨着她走，一邊試探着問：「聽雪漫說，妳們是好閨蜜，非常團結啊。」

「我們爭吵的時候，就會徹底憎恨對方。」她說：「和好的時候，就不會有心病，那還不叫團結嗎？」

我苦笑一下，確實無法明白女孩子之間的友情。

但我想，我已準備好真正進入賈賀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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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真正認識她……

想看看她會不會有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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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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