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偶爾刮風也不忘這些小街窄巷,吹得門鈴時而作響,風聲中似有若無,像那些剛上學的屁孩們總是精力過剩無處發洩,只得到處亂敲別家的門。而打開門來總是落空。
下午茶餘時光正好,夏殘的陽光褪去灼人的熱,始終張揚的光打在皮膚上,和暖剛好。她拉上織滿花紋的紗簾,感覺自己像隻不甘寂寞的吸血鬼,懼怕著。
工作完成了大半,她總是有條不紊地做好自己的事才敢側身歇息,一旦放鬆了心神,就會瞬間提早度過她的夜晚。她希望調整好自己的世界,不至於過於日短夜長。她靠在椅背上,側背對窗戶假寐。封鎖了視覺的世界只剩下那些自然的痕跡,只有鳥啼與花香。每天這個時候的她,是最溫柔美麗的。
直至那由急至緩的鍵條錯合聲喚醒了她,眼皮沉重,只得瞇起細眼,餘光便不慌不忙地抓住了鏡中那抹紅。一晃而過,這支花紅得如此乖張,卻沒引起一點騷動。
鍵條聲停了片刻,又往反方向離開了,跟著夏天的尾巴一起。
秋天到來之時,花又要落滿地了。
她撥開窗紗,不過一瞥又放下了簾子,拉上了厚重的布料,不知是陽光還是那抹豔紅刺痛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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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以這個地方四季更迭的頻率,大概有半個春天之久,她都沒有看見那輛左右搖擺的腳踏車停在家門口。她如常不驚不疑,像她這種孤僻封閉的人本來就鮮少與人接觸,更別說親近得有固定聯繫的人。除了生來就綁定的既有關係,每次的認識與試探都是疲乏而提心吊膽的。她不愛做沒有把握的事。
她一直以為是自己沒有遠方寄來的信,直到市中央公園裡的花都開滿了,小城裡瀰漫著無形的沉重的氣體,無色無味。皮膚和牆壁都清楚感受到這種膩人,她知道春天湧來了,帶著尋常三月的濕潤微風,能嗅到各種張揚盛放的花香,像夏季末的颱風一樣席捲大地,是放肆的溫柔。然後某天下午,鋪了塵的信箱上又有了花的身影。她的信箱裡有種潮濕的悶氣,依舊是沒有信。
後來她途經街道,才從別人口中得知,那個人去了一趟亞馬遜雨林。進去時是一個人,爬出來時也是一個人,血印斑點似的風乾在衣物上,猶如一隻看起來孤獨又強悍的豹。
她無心探究地球的各種氣候生態,對這個有名的探險勝地還是略知一二的。對她這種甘願過平庸日子的人來說,自然是毫無魅力的,一片廣闊森林罷了。也像一座藏著漩渦的迷宮,轉得人頭昏腦脹,甘願自投羅網。更像一隻長了人腦的平面生物,才看得出來人的本性,即是從難度中自我滿足,靠著虛榮感過活。
無論那片森林有著怎樣的真正面貌,對於他毅然隻身前往的舉動,她久久不能平復內心的情緒。一整個下午,她都無法入睡,盯著四面牆壁,難得地浮現出一抹騎車離去的身影。
那個人一直是腼腆又溫柔的,擱下花的動作乾脆又不動聲色,下午窗簾後的窺探只敢在掩飾下肆意妄為,那雙眼一直跟隨著她,比起驍勇善戰的騎士,更像是默默守候的衛兵,不露鋒芒。她卻沒想過他會做出這種極其挑釁的行為,在死神的家園前埋地雷,沒有退路的舉動,稍一不慎就玩火自焚。
她以為這個人對死亡敬而遠之,想不到他卻是如此猖獗,敢在危地裡踮著腳尖跳舞。忽然生出了一絲由心的欣賞,她已經好久沒有過情緒了,想像著他在叢林中大步穿梭,身後拖著速度碰撞空氣的零星火光,浮上了一抹羨慕的笑意。
森林是不會吃掉有光生物的,它不需要情緒,僥倖和試探也不需要。所以為什麼像他這種人,每次都能逃出來。
他們本質上都是害怕死亡的,但他能堂而皇之地面對死亡的誘惑,那裡沒有他的歸屬。她卻從海邊逃來了內陸,逃到花叢堆裡來,掩飾自己已經歸於塵土,光是聽著海浪拍打的聲音就足以叫她心驚膽顫。內臟空白的人,就是它的目標。
住在海邊的那段日子,她會盯著沙海交界躺著的海膽不發一語,沒有人願意靠近它,海浪重複湧退,像一隻隻來自地獄的手舞動著手指,它被拖離原地又爬向原地,沒人能帶走它。為了掩藏內在,她也開始滿身長出尖刺,佯裝是樹上掉下來的毛果子,終日住在柔軟花堆中間。
看上去如此不堪一擊的人,卻有著叫她豔羨的衝動和膽識,他的溫柔不是空有柔軟不成形,而是以發酵完成的麵團般的姿勢,去擁抱和承受世界,他的肚子隨著重拳陷了坑洞,體內的空氣卻足以支撐他逐漸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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