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那名叫小塔的女占卜師,聽說只租了兩個月商場的攤位。
谷對此感到有些傷心,但再回想起他過往交女友、男友的「戰績」,又對這個深深吸引住他的異域女人勢在必得起來。那時候的谷才二十多歲,交了一任有著稀疏的眉毛,眉尾總是微微下垂,一副憂鬱樣貌的女友。當他第一次看見了小塔,便立刻打了電話要跟那個女孩分手。
「為什麼?」眉角憂鬱的她,在這座島的另一端,哭著質問。
「因為我感覺不到愛。」谷平靜說完,便關了機,換了號碼,從此再也沒有聽過憂鬱女孩的聲音。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女孩的眉與自己多麼相像,甚至想,會不會他當時追求的,不是女孩這個人,而不過是那對稀疏的眉毛與跟自己相仿的陰鬱氣息罷了?
他換伴侶如換衣服,沒有一任是超過三個月,因為那是他給他們,也給自己的時限。曾經高中的生命教育老師說:「性,愛,可拆。但也彼此緊密相連。」自那時起谷有了希望,透過交往去認識了性,並想藉此學會愛。他在每個人身上所花的時間,最多就三個月,如果還是感受不到愛,那谷便會放棄,繼續尋找下一個可能教會他什麼是愛的人。
谷有時覺得自己就是一塊漂流木。他欣羨,甚至寧可自己就是那一塊塊在不同鹹度、溫度、深度的海流裡沉浮的年輪。每一塊擱淺在海邊的木頭,都有著不同的年紀、際遇,卻有著相同的勇氣。它們遠渡重洋,而後終於回到名為歸屬的陸地。若那歸屬是愛,谷至今仍溺於汪洋之間。
「聽說妳占卜很是一流,我希望妳能幫我看看,我什麼時候會找到屬於我的愛情?」某天谷拉開了黑得彷彿沒有盡頭的帷幕,走到美麗的小塔面前。
本閉著眼假寐的小塔睜開眼,寶石般的松綠雙眼望著谷,竟只一眼,就讓谷感到頭腦暈眩。他覺得這就是愛情了。然而小塔接著便移開了眼,低頭看向水晶球,雪白的雙手圍著,十指對著透明的晶體,緩慢伏動起來。谷看著那手指,立刻就想到了他從海濱望出去的浪。
小塔始終不發一語,手指在水晶球邊緩慢動作,直到一分鐘過去,谷有些猶疑,想著難道自己追求的女人是個騙子?但隨即又拋開這個念頭,因為小塔開口了。她用她那空靈,羽毛撓人般的聲音說道:「仔細看著水晶球,你會看到你所尋找的。但請注意,它不會是你最終的答案,它只會是一個暗示,一個陷阱,或者一種淪陷。」
谷聽著她輕柔的聲音,沒聽懂她在說什麼,但還是乖乖低頭,看著那顆水晶球。時間再過了一分鐘,帷幕外商場的人流聲彷彿都不見了,他餘光裡美麗的女占卜師也消失了,眼簾裡唯一可見的,是一個個破碎的木頭碎屑。它們在他常看的那片海的沙岸邊,大的有一個手臂長,小的只有一根針的寬,但此時的它們,竟然都在谷的眼前橫空飛舞起來,一個個排列。
有的漂流木化成了一雙精壯的手臂、健壯的大腿,有的化成了一根根褐色的頭髮、十個剪到貼著肉的圓形指甲,有的化成了一個扁平的鼻頭、一對廉價的銀色耳釘……那些碎木分散地化成了一個又一個谷身上的器官或特徵,他眼神呆滯地看著,那些屬於他的自我,緩緩地匯集靠近……
然而,當它們將要拼湊而成時,卻突然有一道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
谷神情空洞地看著扯開帷幕的年輕情侶,只見小塔一言不發地微側著眼,卻並不轉頭看向那兩人。「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裡面還有客人。」女孩看見谷,忙向他們道歉,而男孩則看著發愣的谷,擰起了眉。谷隱隱約約聽見男孩低頭向女孩說:「那個客人反應不太對,我們還是別來這間了……」
谷轉頭看向正盯著自己的小塔,還沒完全回過神來。
「剛才……」
「被打斷了。但我想已經足夠了。」小塔說完,還沒等谷提出自己的疑惑,便伸出那隻雪般的手,比向門口的布簾。「占卜已經結束了,請回吧。」
「但,但我還沒看完……」谷支支吾吾說道,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錯愕過。但是對面的小塔已經重新閉上眼,如一個精緻的異國娃娃般,就像他剛進來時她休息的樣子。谷沒辦法,只好起身離開,臨走前再說了句:「我會再來的。」
小塔淡淡回答:「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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