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站在清涼的海邊,她留著向內捲曲的妹妹頭,今年夏天在朋友的建議下把頭髮染成褐色。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甜甜圈國中也沒有髮禁啊!那可是一所崇尚自由的學校耶」這個夏天要回台中定居的小學朋友這樣建言,一開始少女是有些排斥的,但染了之後發現感覺還不錯便沒有把頭髮染回黑色。
少女蹲伏在沙灘邊任由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沖刷著她的雙腳,一股靜謐的冰涼感從腳底竄入體內,身上穿著的小可愛泳裝外只披了一件輕薄的外套。
這副打扮與其說是來海邊玩的,不如說是來散心的,少女確有此意,她在海邊撿了一個螺狀的貝殼就急匆匆的踩上臺階。
階梯上頭等著她的人是一名高大的男性,這個人是她的輔導員及照護志工。
志工對少女比了幾個手勢,大意是問女孩說,海邊好玩嗎?
是的,這名長相有點可愛的小女孩是個聽障生,今年剛從小學畢業,等暑假結束準備就讀甜甜圈國中。
這所國中是當地小有名氣,歷史超過五十年的老學校,雖然名字聽上去很美味,校風自由,學校在成績方面對學生卻意外的嚴格,校長秉持的理念是若想要自由,就給我變強。
校內如果想要染髮或是穿便服,學期平均成績至少要七十分以上,成績越高分可以享有的特權也會變多,分數差的人也會有相對應的限制與不自由。
別看少女一副天然呆的可愛模樣,她可是意外的聰明,小學時便已完全掌控三角函數等級的數學難題,有時老師甚至繪打趣道,或許就跟霍金或是不少有身體障礙的歷史偉人一樣,因為太聰明招來上天的忌妒,降下神罰,給予她這樣的限制。
少女名叫張惠蘭,別看她現在一副樂觀的模樣,這一切只是表象,小學畢業那天她才從學校頂樓跳下去,幸好下方剛好經過一輛車,車頂成為緩衝墊,讓她只有小腿骨折,經過幾個禮拜的調養與休息後就康復了,奇蹟的是事後竟然沒留下半點後遺症,張惠蘭的母親沒有責備她,反而是怪罪自己給她這樣的身體,她只是擁抱著她,對她說,這一定是上帝在告訴妳,現在還不是妳上天堂的時候,妳還有未完成的使命。
當張惠蘭擺弄手語詢問是什麼使命時,母親只是輕描淡寫的用手語比了一句,「努力活著。」
張惠蘭對這個答案不以為然,她也曾想過努力活著,相信未來的科技一定能彌補她先天的疾病,但時至今日,她依然得靠助聽器生活,依然得向區公所申請身障生生活補助款。
她不知道生命的終點在何方,更不清楚未來的方向,照護志工告訴她可以從一些小地方開始。
張惠蘭眺望著一片蔚藍的大海,用大嘴喇子對著大海喊出她的想法。
「我……偶……想……交……一兩個……口以……哩接……偶的……碰友!」
雖然說得不清不楚,但志工仍然為她拍手,不管怎麼樣,這是好的開始。
不知不覺,暑假已經接近尾聲,開學前一周,漢斯來到學務處做入學的最後一點辦理手續。
「制服領到了嗎?這邊先跟你提一下,我們學校會看個人成績決定生活品質,所以對作弊的處置也非常嚴格,小考作弊被抓一律小過一支,大考作弊不管有任何理由,所有牽涉人一律大過一支。這點請特別注意。」
「好的。」漢斯只是平靜的回答,他小學畢業時的平均成績在九十分左右,這兩個月也沒有一絲懈怠,幾乎每天都在寫考卷,學習國中知識,他有信心可以憑個人實力拿下八十分以上的成績,作弊對他來說只是弱者為了生存的手段而已。
他不助長這種歪風,也從沒想過被這種事攪和。
離開學務處,漢斯在離開學校的路上看到一位女孩對著櫃檯人員直搖頭,陪伴在她身旁的似乎是她的母親。
「你們的意思是不用買制服嗎?要搞清楚,能穿便服的只有學期成績超過七十分的人哦。」
女孩的母親向是要昭告天下似的大聲喊道,「啊呀,不用怕啦,我女兒成績超好的,除了體育不行,她簡直是萬事通。不過她一個小女生體育不好也是理所當然的啦!」
漢斯只覺得這種話由監護人說出來怎麼不會感到害臊,通常這種人只要碰到一點挫折就會一蹶不振,漢斯心想,他很篤定這個學生的抗壓性不堪一擊。
那位留著褐色妹妹頭的少女轉頭看了她一眼,嫣然一笑。
不知怎地,漢斯竟覺得她有點可愛,但也僅止於普通的讚美,他現在感情疲乏到連喜歡或討厭都沒有明確的指標,這也讓他感到十分困擾。
離開學校前,漢斯在校門口對著一座甜甜圈雕像行了個禮,算是對這所學校的一個尊重。
接著,他來到附近的餐廳用餐,點了一份奶油鮭魚燉飯,鮭魚跟奶油是在他失去情感前能明確表明的最喜歡的食物,現在也依舊如此。
等餐點上桌後他一邊吃著美食一邊用手機翻看甜甜圈中學的一些成績可以對應的福利。
「甜甜圈中學為鼓勵學生獲得好成績,因此除了基本的獎學金之外還附帶一些特別優惠,七十分以上可自由選擇穿制服或是便服,八十分以上可以在任一時段進出校園,且出示學生證合作餐廳可打八折,九十分以上可自由選擇是否來學校上課。」
「聽說甜甜圈中學很難讀,學校課業的難度比其他學校更難。要得到他們設下的福利並維持成績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店員見他年紀可能是剛入學的中學生便上前搭話。
「小意思啦,我的程度還算不錯,也算努力,要拿個八十分應該不難。」漢斯想了想,對店員補充一句,「我以後會拿著學生證來這裡吃飯,還請多關照。」
「還沒開始前所有人都意氣風發,等見過淘汰賽的殘酷後就笑不出來了。」店員反倒潑他冷水,漢斯冷靜應對,反思店員的話。也許他只是看多了對自身能力過於自信,後來倒下的學生吧?
然後,漢斯注意到學校的官網,這所學校有拳擊與跆拳道的校隊,還有籃球跟羽毛球,甚至還涉及音樂的管樂隊。若要加入社團平均成績在六十分以上即可,而且加入社團還能為自己加分。
「如果分數不穩定還可以透過參加社團活動來補哦。」店員好心提醒,然後帶著一包垃圾跑出門外去追剛好經過的垃圾車。
「我是回家社的一員,不會加入社團的。」漢斯對自己這麼說,然後吃下最後一口飯。
回家的路上,他恰好看到剛才的女孩坐在母親的機車上與他擦身而過,女孩遠遠望著他,好似命運的吸引,女孩那雙鼓錄鼓錄的大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漢斯對此沒有任何感覺,也沒什麼想法,只是靜靜地走回家。
很快的,開學日到了,這天早上漢斯一離開棉被就知道自己現在是國中生了,接下來的三年必定充滿苦難,只要熬過去考上新店高中以上水準的學校他就自由了。
雖然在意分數,但他心中還是有點想考復興美工,就像追逐財富的盜賊一樣,在他心裡,比起汪洋般的知識海洋,他更崇尚在自由與不自由間來回奔波的畫家生活。
家人未嘗沒有希望他考上電機系或資工系博士的願望,但自那件事發生後所有的理想都被打破,留下的只有漢斯尚存一息,受徐凱霖影響產生的對未來的憧憬。
「要不要也成為一位藝術家呢,歷史上許多藝術家的人生都不完美,你或許也有這樣的資質。從現在開始累積作品吧。」
開學日當天,漢斯把自己的畫冊也一併帶上了,一方面是希望能藉此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方面是想在第一堂課的自我介紹中展現自己現在的實力。
來到學校,在詢問警衛之後他才知道要去學校裡的布告欄看自己在哪一班,他在布告欄那兒找了找自己的學號跟名字,核對手上的學生證後他發現自己在一年七班。
聽說七這個數字對日本人或西方人而言都是個吉祥的數字,漢斯覺得這是個好的開始。
來到班上時,班上鬧哄哄的,同學們似乎都無所適從,直到班級導師登場才穩住場面,班導讓大家隨便選位置坐。
於是,漢斯選擇了位於靠窗倒數第二個的位置,因為他覺得這個位置風水最好。
接下來,老師開始用粉筆在黑板上寫字,「黃茂雄。」
老師是個年長的男性,臉上蓄起一搓小鬍子,看起來十分穩重,聲音超低頻,給人的感覺有點像在念經。
「那麼,第一堂課先發課本吧。男生們集合到前面來,去圖書館那邊領課本帶回來。」
看來老師是個傳統觀念的擁護者,苦力勞動都交給男生處理,女生就乖乖坐在位置上就好。
不過漢斯對此不以為然,因為他知道同體格同年齡的情況下,男生的耐力與肌力本來就比女生強。
費了一番功夫,男生們大概花了半小時的時間從圖書館把一箱又一箱的書本搬了過來,在搬運的過程中就有人嶄露鋒芒。
一個精壯的男生速度很快,搬的重量又是別人的兩倍,漢斯注意到他身上流線型的肌肉,甚至連肌肉紋理都很明顯,以國中生來說這樣的體格有點壯過頭了。
「同學,你叫什麼名字?」班導黃茂雄注意到他的存在便直接發問。
「邱力,國小時就是拳擊校隊的,我會念這所國中也是因為這裡有拳擊校隊。」
「厲害哦。」身邊的同學不約而同的誇讚他,就連漢斯看到他也敬畏三分,國小跟國中時期體能強壯的人通常都蠻受歡迎的。
很快的,大家都拿到了課本,課本大約有六本左右,包含國文、英文、數學、自然以外還有一些看起來很混雜的書本。
「班會還有半小時,等等第一堂是我上的國文課,我是你們的國文兼自然老師,自然包含物理跟化學,同學們上我的課時要好好聽課哦,聽懂了嗎?」不知為什麼,黃老師說這番話時語調稍微拉高,聽上去有精神多了。
首先,第一個上台介紹的人是剛剛搬運表現非常出色,身體有點黝黑,體格精壯的男人,「大家好,我就邱力,可以叫我壯男,畢業於肌肉小學,那是一所崇尚武力與健身的學校。我從五歲時便開始學習拳擊跟跆拳道,現在自認已經有準國手的水準了。請大家不要覺得我太自傲,我有信心,不管是班上同學還是這所國中其他的小混混,沒人是我的對手。但我並不像大多數強者那樣以強弱或地位鄙視他人,我對所有人皆一視同仁,這也是國中生以及運動員最需要的精神支持,尊重與禮貌。希望能跟大家好好相處,結束。」
邱力的介紹很豐滿又有趣,一下子獲得了全班的掌聲,漢斯覺得他會是個不錯的朋友。
接下上台做自我介紹的同學有點特別,他手上拿了一本小冊子,然後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字。本名張惠蘭,大家可以叫我小蘭。漢斯注意到張惠蘭的兩耳上戴著某樣東西,那似乎是助聽器?
老師連忙解釋:「張惠蘭同學是個聽障身障者,請大家多給他一點包容與愛心哦。」
這時,坐在漢斯身旁的一名女同學突然舉手發問,「老師,為什麼不讓他去讀資源班呢?」
「欸!好問題,這位同學的觀察力很敏銳哦。」黃老師彈了個響指,對這個問題充滿興致,「因為很多不可告人的原因,再加上張惠蘭的成績還不錯,所以校方才願意讓他在普通班上課。」
「能說說是什麼原因嗎?」
老師輕咳兩聲,「很遺憾,這部份老師不能說,你們在入學前應該就知道,甜甜圈國中比任何一所學校都更看重成績,只要成績好,管你斷手斷腳還是看不見聽不見都一律編入普通班一起上課。事實上,我們班有三四個身障生,雖然大多是輕度障礙,但我們依然要包容他們,給予他們溫暖,好嗎?」
「是的,老師。」女孩有氣無力的應答,但老師的發言卻引來班上同學的讚許與掌聲。
接下來的介紹輪到剛剛提問的女孩,女孩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長秀髮,個子高挑纖瘦,穿著時髦的便服,戴著一副大大的圓框眼鏡。
其實光是看她穿著便服就已經知道對方是位優等生了。
「大家好,我叫林芊瑠。我不太喜歡這個名字,所以請大家叫我芊芊就好了。我的長處是數學跟理化,國文成績也不錯,小學時拿過市長獎。高中預計會讀北一女吧?反正人生還常得很,每到一個階段立一個短暫的目標就好是我的信條。」漢斯能感覺到這個女孩心中滿是傲氣,但相處起來或許不是這麼一回事?
女孩做完自我介紹後來到漢斯後方的位置,漢斯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個女孩坐在自己後面。
接下來上台的人叫江漢娜,她表明自已喜歡花草,對植物很熟悉,想加入學校的園藝社。
一路介紹到最後,班上同學又出現一個輕度聽障的人士,「大家好!」這位男同學光是一聲大吼就好像在咆哮一樣聲音大得讓人受不了。
漢斯也摀住耳朵。
「我叫張六,可以叫我六哥或阿六之類的稱呼。在家中排行老六。因為小學時被同學毆打導致耳膜受損,所以聽別人講話有點吃力,希望大家多多包涵。喜歡音樂,尤其是管樂隊,崇拜的歷史人物是鋼琴王子李斯特。」
張六向大家鞠了一個躬,然後走下台。
黃老師為他鼓掌,並補上一句,「非常好,大家都有了基本的互相認識了吧。時間也差不多了,先下課十分鐘,等等就來上我們的國文課。」
一下課,同學開始互相聊天,有些人到外面走走,最多人注目圍觀的對象是像邱力這樣擁有強大個人能力的人,小團體就是這樣形成的,至於漢斯則沒有創立小團體或是加入的野心,有的只是專注於眼前的畫作的執著。
「嘿,這是你畫的嗎?」那位名叫芊芊的女孩突然從後面竄出來,對他的畫作起了興趣。
剛剛女孩指的是漢斯畫的房屋背景,這是使用三點透視畫出來的古典民房。
「哦哦,你還會畫其他東西嗎?」芊芊好奇問道。
於是,漢斯從包包裡拿出另一本畫冊,這本畫冊裡畫的都是二次元的動漫人物或是各種卡通型態的動物。
他遞給芊芊欣賞他的繪本,芊芊一邊看一邊驚呼,「挺厲害的嘛,練多久了?」
「大概兩三年吧。有高手指導,進步速度算快了。」
芊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起來還不錯,來交個朋友吧。你有智慧型手機吧?」
有,照理說跟一個漂亮女生成為朋友應該是見欣喜的事情,但漢斯內心卻一片坦然,沒有蕩漾出任何起伏。
但漢斯仍知道自己現在在幹嘛,這是他感性情感中最後一點體面。
於是兩人交換聯絡方式,簡單的立下友情。
一切如漢斯理想的一樣,透過畫作來吸引別人與他成為朋友,漢斯內心竊笑,外表卻表達不出來。
黃茂雄班導的國文課講話跟念經沒兩樣,才剛開始沒多久,班上就有兩三個同學快要昏睡過去了。
「欸,幹什麼,才剛開始不到半小時,要睡剛剛下課怎麼不睡啊?」
此時邱力舉手發問,「老師只是唸著課本的內容,感覺還沒內化成自己的知識,無法使用自己的語言講出來,既然大家學習氣勢低靡,這時候應該有比單純的謾罵更好的方法吧?」
漢斯覺得邱力真是直言不諱,絲毫不給老師面子,然而老師也沒生氣,而是虛心接受邱力的意見。
「有道哩,那我來講點以前年輕時的故事好了。大概五分鐘,順便讓大家醒醒腦。」
於是,老師開始娓娓道來。
「老師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夢想讀建中,可惜老師天資平平,只是個凡人,再加上那時結交到一些不好的朋友,開始抽菸打混,到處打架,不到半年就記了兩支大過,有一次朋友們提議去綁架議員的小孩賺錢後,老師才終於清醒過來,原來這些人這麼沒有下限跟底線。自此之後我就跟他們斷交了。」
同學們覺得老師說的科幻離奇,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呢?啊不,以台灣法律對青少年過度保護的程度來看,這種事發生在國中還真有可能呢。
然後,老師開始述說二十多年前那起綁架案的結尾,綁票最後因為拿不到錢最後撕票,議員小孩死了,所有人都被抓,及時劃清界線的老師因此躲過一劫,時隔二十多年,那些人到現在都還在監獄裡。
因為大多數同學都不相信,老師甚至還拿出手機放出那起事件的新聞,以及事看到後探討的新聞影片。
一直到同學們從老師那邊拿到網址看到新聞才終於願意相信,因為新聞裡有老師的名字以及相關訪問。
「老師想藉此故事告訴各位的只有一件事,成績不好無所謂,但朋友一定要慎選,不要選到會引領你走向毀滅與死亡的領路人。」
班上一陣沉默,直到最後有一位同學舉手,「那老師有考到建中嗎?」
「沒有,那時只考上第五志願的學校,但我不後悔,因為自那之後我就發憤圖強努力念書,雖然覺醒時間有些晚了,但結果還不錯。」
張惠蘭因為聽力不好的關係只聽到一些片刻的話語,但她從過往豐富的經驗與優秀的智慧從片刻的話語中推敲出整個故事的大綱。
張惠蘭讀甜甜圈國中後在心裡埋下一個目標,要交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然後跟著這群朋友一起去海邊嬉戲,老師的故事對她來說是個警告,也是提醒。
第一堂課接近下課時老師提議建立班級群組,以後有任何事情方便連絡,也好照顧班上的身障生。
漢斯因為情緒障礙只有輕度身障,但這也是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的傷疤,相信老師也知曉這件事,從自我介紹中漢斯知道班上三個身障生中他也是其中一個。
一下課,身後傳來芊芊伸懶腰的聲音,「嗯──終於下課了。老師講的故事好沉重哦。」
漢斯點點頭,不知是不是回應她的話,芊芊似乎認為漢斯在聽她說話於是接著說:「你會是壞朋友嗎?漢斯。」
漢斯轉過身回應她,「時間會證明一切的,信任也是由時間堆積出來的。」
「哼,瞧你說的挺有一回事的。」
很快的,下午四點多學校放學了,芊芊主動邀請漢斯走一段路,「我媽媽差不多在這個時間下班,她等等會過來接我。」
「真好啊,我都是自己走路回家,自從youblike要收費之後漢斯為了省錢就決定以後都走路回家。」
漢斯的家距離學校路程大約二十分鐘,所以有些羨慕芊芊這樣家人開車來接送的人。
「那……哪個……」當他們正要離開時張惠蘭突然叫住他們。
芊芊無意間擺出嫌棄的表情,而漢斯並沒有捕捉到她細微的表情變化。
張惠蘭用line主動加漢斯與芊芊好友,並對他們發送訊息,兩人的手機傳來訊息鈴聲,因此掏出手機查看。
「願不願意試著跟我交個朋友?」漢斯看得出她很誠懇,但一想到以後可能要照顧她就覺得有點麻煩。
正當他打算拒絕而準備開口時,芊芊竟然搶先開口,「不好意思,這有點太突然了,讓我們想一想吧。」芊芊說道,然後把剛才的話打成字傳送回去。
然後,芊芊拉著漢斯離開,獨留張惠蘭愣在原地。
晚上在家念書預習時,漢斯突然收到芊芊的訊息。
「今天那個女孩你怎麼看?」
漢斯想了想才反應過來,「哦,張惠蘭啊?我沒特別的想法。」
「我是覺得她跟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不應該有太多的牽扯。」
漢斯皺起了眉頭,謹慎選擇要說的話,雖然他的神情向來平淡如水,心態也很無所謂,但他也是有自己的原則,「的確,但直接拒絕對她而言似乎有點太殘酷了。」
芊芊讀取了訊息,隔了兩分鐘才回應,「比起一開始勉強自己答應人家,事後相處不好最後惹出事,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所牽扯,我國小時就遇過一兩個身障生,他們總會利用自己的弱勢當藉口取得方便。搞得所有人對他們的包容像是理所當然。」
漢斯遲遲沒有回應,芊芊又接著說:「我先說哦,我不是歧視他們,也沒有討厭他們,只是覺得累了,不想再跟這些人士有太多牽扯,跟他們相處很費神呢。」
漢斯很同意她的話,因為她以前住院時也遇過不少身障人士,那些人的心態跟普羅大眾所知曉的弱勢有些落差;他遇過有骨氣的身障生,從不為自己的不便找藉口,努力在這個世道上找尋求生的辦法,但更多的是自暴自棄,將一切託付給他人的放棄者。
「感覺妳以前有被傷害過呢。」漢斯單純的一句話揭起了芊芊的傷疤,但芊芊並沒有生氣,只是平靜的說了一句,「你的直覺可真敏銳呢,哈哈。」
隨即又補上一句,「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休得再提。」
今晚,漢斯睡的很不平靜,因為他明白芊芊與張惠蘭很難共存,這也意味著他們兩個是完全的對立面,雖然失去大多數情感,但漢斯對於他人想法的直覺依舊存在著敏銳的觀察力,張惠蘭似乎想尋找願意接納他的人,而這類人通常會找上那些不懂拒絕的濫好人,雖然不想承認,但漢斯正好也是其中之一。
漢斯翻了個身,如果真要選的話,比起需要照顧的張惠蘭,他更願意選擇強大而又漂亮的芊芊當朋友。
但如果因此孤立人家,漢斯的良心也會有點過意不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漢斯感覺深陷於一片海洋之上,身體載浮載沉,在這樣的輕微晃動之下闔上雙眼睡著了,直至早上鬧鐘響起他才起來。
「漢斯,快來吃早餐!」母親叫道。
接下來介紹一下漢斯的家屬,他有一個姐姐,叫真鈴心,大他三歲,是個考上北一女的學霸。
母親照料著他們的生活,父親主要做夜班工作,每天大約八點左右回到家睡覺,等到傍晚六點左右再出門工作。
因為做夜班的薪水比較高,雖然漢斯的身障生身分讓他得到政府的補助,但家裡的經濟狀況一直很不樂觀,漢斯明白父親這般操勞撐不了幾年,所以他除了三年後考上第一志願外沒有選擇的餘地,這就是窮人家背負的命運。
漢斯的姊姊個子高挑纖瘦,留著短髮,還有點中性氣質,在學校是個萬人迷,最近被傳出與附近學校的籃球校隊隊員有曖昧,但漢斯根本懶得管這個人,只要還活著怎樣都好,這是他對家人的全部想法。
正因為活著,才要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幾乎每天的早餐都是吃塗抹巧克力醬或是花生醬的烤厚片,然後再配個沙拉跟綠茶,漢斯每天早上都吃一樣的食物卻不會感到厭倦,有時母親忘記購買食物時就會給他們錢去外面的早餐店吃。
開學後大概兩三天左右的一天班會課,老師讓他們選擇午餐要訂便當還是自備便當。
漢斯二話不說選擇了訂便當,因為他對自己的家人極度不信任,更何況他的母親的手藝不怎麼樣,明明做了十幾年的兼職家庭主婦,做的菜卻都有股怪味。
芊芊用原子筆敲了敲他的肩膀,「我要自己帶便當,如果有好菜來交換吃一下。」
漢斯笑了笑,「好啊。」每次跟芊芊相處,漢斯都覺得很舒服,心裡一片坦然。
此時班會剛好結束,在一旁看著兩人的互動,張惠蘭不免有些忌妒,覺得自己被排擠了,此時張六突然走到他的身邊。
「聽說妳想找朋友,我來當妳的朋友吧!」張六的笑容似乎有種奇妙的感染力,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但張惠蘭卻不領情,助聽器讓她勉強聽得到張六的話,她搖搖頭拒絕了。
這個拒絕讓張六愣了一下,但沒多久就恢復過來,「是嗎,沒關係,我不急,等妳想清楚再回應我就好了。」
張六灰溜溜的離開,而這一切被邱力與漢斯印入眼簾。
搞了半天,想主動與他們做朋友的章蕙蘭也會拒絕別人的邀約嘛,是甚麼原因呢?因為張六也有點聽力問題嗎?應該不是這麼單純吧。
不管如何,張蕙蘭的小心思與想法仍是個謎,這也讓班上其他同學漸漸對她疏遠。
半個月過去了,班上的小團體逐漸形成,以邱力為首,班上擅長運動或是對體育有興趣的男女紛紛聚集到邱力身邊,形成一個運動團體。張六在班上也找到其他男同學願意跟他打交道。
至於漢斯則是與芊芊組成了屬於他們的兩人世界。
某日中午,值日生去抬午餐盒菜回來時跳著小雀步,因為今天的主菜是滷雞腿,配菜還有炒高麗菜跟拔絲紅蘿蔔以及螞蟻上樹,更別提湯還是甜湯──紅茶。
這些都是漢斯喜歡吃的食物,他拿著便當盒到前排跟其他人一起排隊,領取了食物。
回到位置前,他注意到邱力吃的食物,是自備的沙拉與雞胸肉。
「你都吃這些東西啊?」漢斯不知為什麼突然把心裡話問出來。
所幸邱力倒也沒有排擠他或是擺出不好的態度,「是啊,沙拉跟雞胸肉很好吃哦,而且可以維持體態,或許你也可以試試看。」
邱力一直如此,不管對方是誰都不會表現出厭惡或是鄙視,他心中的驕傲不允許他過度自傲,而是以謙虛之心面對所有人。
漢斯回到座位上,主動分一半雞腿給芊芊,芊芊也給他半份魚肉餅。
漢斯很喜歡吃魚,他讓芊芊先吃雞腿,他再吃剩下的一半。
在不遠處觀察著這一切的張惠蘭心裡湧出強烈的意念,手掌深深抓住掌裡的湯匙。
身旁的同學點了他的肩膀一下,張惠蘭回過神才發現手裡的湯匙已經變形了。
張惠蘭捫心自問,為什麼對這兩人如此執著呢?事實上,在向漢斯他們提出朋友邀約的當天就向邱力他們提出加入小團體的請求,但邱力卻因為他的身體能力被疾病限制覺得無法融入他們而婉拒了,後來又跟其他人打交道,但班上沒有半個人願意真正意義上的接納他。
漢斯與芊芊是她的最後希望,結果這個希望也落空了。
張蕙蘭注視著自己碗裡的便當,眼淚兀自落下,身旁的同學與張六看到她流淚的畫面便馬上上前關心,紛紛用便條紙或是手機的記事本打字詢問她怎麼了。
女孩沒有過多的回應,只是用衛生紙跟手帕交互擦著眼淚,在張六以及兩個同學的護送下離開教室。
漢斯推測他們大概是去保健室了,芊芊湊過來低聲說了句,「你有沒有發現,她是看了你一眼之後才哭的。」
不是吧,這種事也要跟我扯上關係啊!漢斯心裡覺得很無辜,明明什麼都沒做。但轉念一想,無作與無為好像沒什麼分別。
為了避免事後被老師抓出來審問欺負身障生,剛吃完午飯漢斯在張六的陪同下前去保健室關心她。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流淚呢?」張六保持著樂觀開朗的心態,他的情緒渲染了周圍的人,讓身旁人能感受到他那如同太陽般的氣概。
女孩只是對著手機打字,然後發送訊息,張六從口袋掏出手機,傳來的訊息只是簡短的說了句,「我沒事。」
張蕙蘭只傳給張六沒有傳給漢斯,漢斯卻主動傳訊息詢問,「真的沒事嗎?那我們就不管妳囉。」
「多少關心我一下好嗎!」張惠蘭回應道。
「好啦,不管怎麼樣妳先休息,我記得下禮拜要做體適能測驗,如果妳想交朋友或許可以在這次測驗中大放異彩,讓大家認同妳。」
漢斯有些意外,本以為張六是個少根筋的傢伙,沒想到竟然點破了張惠蘭的小心思。
「如果我表現好,妳會對我改觀嗎?」張惠蘭主動傳訊息給他。
漢斯臉上冒出冷汗,天哪,這時候該怎麼回答啊……「應、應該吧。」
「謝謝你們,我好多了。」女孩露齒微笑,漢斯與張六不為所動,他們想如果是個更可愛的女生這樣對他們微笑,他們或許會心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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