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亞拉亞曾說過的幹話（卷零） - 有秘密的師門

　　時光飛逝，一歲已過。

　　又是一冬，小恆山北邊的偏殿今日也是門案大開，桌上插著一炷香，安靜地燃著。殿內煙霧裊裊，門外大雪紛飛，山道上兩個小小的人影一前一後狂奔而至。

　　女孩率先衝進殿內，看到案上的大半截香，舉起雙手歡呼：「破紀錄啦！」又興奮地轉身朝外大喊：「天兒！快點！師父要輸了！」

　　後方的男孩緊跟著進入殿中，只扶著門框直喘。女孩在他踏入殿內的瞬間熄了香，掏出一方手帕將香小心翼翼地包好。而後按照慣例，笑瞇瞇地刺激她的師弟：

　　「天兒，今日又是我贏了。」

　　「是、是啊，呼⋯⋯哈⋯⋯師姐，妳太快了，哈⋯⋯師姐妳這麼瘋跑，晚課的站樁要撐不住的。」

　　寒易天直拍胸口順氣，苦著臉抱怨，被羽兒白了一眼。她得意得舉著那帕子包著的半截殘香，宣布道：

　　「為了讓師父煮晚膳，腿斷了也值得！」

　　寒易天默默地嘆了口氣。

　　事情要從上個月說起。

　　那日莫宇帆心血來潮算了算日子，發覺他將兩人帶回小恆山已經過了一年，一時興起將兩位小徒兒揪出來量身板。末了他失望地看著羽嘆了口氣：「腿，還是這麼短。」

　　腿短小人聽了不忿，大聲抗議反駁。莫宇帆瞅她一眼，抬手掰指算了算：「那為何這半年來繞山跑都毫無進展？」

　　「誰說的，馬上就會有進展了，快得嚇死你。」

　　「喔？口氣忒大。」

　　師父似笑非笑，一臉藐視。羽兒被氣得牙癢癢，頓時熱血上湧，一甩頭道：

　　「一個月，半柱香。」

　　寒易天頓時就在心裡暗暗叫苦。

　　師姐跑得慢是假，跑得懶是真。真正跑不快的其實是寒易天。

　　山中只住著他們三人。師父聲稱事務繁忙，平日時常不見蹤影，因此師姐弟不論操課還是玩樂都同進共出，每日繞山跑也是一起。而寒易天腳程慢，師姐嫌每次先到終點等他很無聊，乾脆天天都不緊不慢地跑他前面，以陪伴之名行嘲諷之實。

　　師父聽了哈哈大笑，不忘調侃：「一個月也太可憐妳的小短腿了，還是兩個月吧，嗯？」

　　「就一個月！您不信，咱們來打賭！輸的人做一個月晚膳。」

　　「好好好，一言為定。」

　　莫宇帆平日辟穀不食，甚少下廚，也懶得管徒弟的膳食。當初他說不供膳，真的就是不供膳。課業開始後，每天將兩人往廚房一丟，屋子沒燒起來都不聞不問，只負責把食材定期放進廚房，一臉正色地聲稱是在培養徒弟的求生技能。

　　羽能拖著病弱的身體在阿娘死後繼續獨自存活，實際上也是有兩分本事。她對自己的覓食能力還算自信，因此對於「自己想辦法」並不覺得有什麼。但她當時忽略了一個問題──小恆山周圍有霧的林間不能進去。

　　而她不會煮飯，不會用灶，不會用烹飪器具，就連筷子也用得其爛無比。

　　師姐弟兩個人一個是病弱孤女，一個是落魄少爺，都不會用廚房煮飯，剛開始每次都如打仗般艱難。他們上午、中午和傍晚都有各種練習，只有下午有空閒，幾乎就全部花在廚房折騰。偏生莫宇帆很愛閒來無事便去廚房觀賞徒弟們手忙腳亂，一有機會就要調侃兩句，常氣得羽豎眉瞪眼。

　　是以，這個賭局對徒弟來說穩賺不賠，不論輸贏。但莫宇帆壓根不信她能做到，仍是滿口應下。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寒易天想，結果倒霉的還是他。果不其然，師父一答應，師姐眼刀就朝他刮過來。接著他就過了地獄般的一個月，腿差點沒被操斷。其他的練習可不會中斷，白天被師姐折磨完，晚上還要繼續上師父的課，簡直就是雙重折磨。

　　幸好，終究是在一個月內達到了目標，不然之後還不知要被師姐如何虐待。

　　「師姐妳也太記仇，不過就是師父笑了妳腿短──」

　　不說還好，一提到那兩個字，女孩便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

　　「你才腿短！你全家都腿短！」

　　「我本來就腿短，我還小啊。」

　　他無奈地嘟噥著，又被瞪了一眼，最後屈服於師姐的淫威之下，消了聲音。

　　羽幫他拍掉身上的殘雪，又抖掉自己身上的，再拿出斗篷幫他穿上，系好帶子。待她穿戴好自己的斗篷，寒易天已撐起油傘，站在廳口等著她。羽上前挽住師弟的手，兩人一齊步入風雨中。

　　此時，小雅殿中正燃香煮茶，歡迎客人的到來。

　　「師叔，許久未見，您過得好嗎？」紫髮飄然的青年踏入殿中，笑嘻嘻地行禮問候座上男子，神色很是親密。

　　「梓柷，許久不見。又長進了不少。」

　　莫宇帆招呼他坐下，梓柷也不客氣，自己倒了茶便喝。兩人相識多年，舉手投足間甚是隨意，不一會便東西南北地聊了開來。

　　「對了師叔，還未恭喜您收徒。」正聊著，梓柷話鋒一轉，期待地問道：「我推薦的人選，你可還滿意？」

　　「自然，梓柷辦事一向可靠。你在此稍待，我喚他兩人來與你見禮。」

　　梓柷微愣：「兩人？」

　　莫宇帆不答，正要出去尋人，就見羽兒和寒易天打著油傘，攜手信步而來。他招手將師姐弟二人喚到身邊，帶進小雅殿，給梓柷見禮。兩人按著備份給梓柷行了平輩之禮，規規矩矩地喊了聲「師兄」。

　　「天兒，當初就是梓柷向師父舉薦你。」

　　寒易天聞言，再次向梓柷行了一禮。

　　「謝梓柷師兄垂青。」

　　「師弟多禮了。」

　　梓柷揮揮手，不甚在意，反倒是饒有興趣地盯著羽看。女孩兒也不怕生，見他打量，回以甜甜一笑。莫宇帆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對他們揮揮手。

　　「好了，師父和梓柷師兄有話要說，你們下去吧。今日晚課別落下了。」

　　「是。」兩人行了一禮，羽卻沒出去，跑上前拉住莫宇帆的衣袖問：「梓柷師兄會留下來用晚膳嗎？」

　　一旁的梓柷一言不發，笑吟吟地旁觀，莫宇帆見著那表情，頓時臉上一木，低聲訓斥：「有客人在，不可這般沒規矩。」

　　羽愣住了。她正在興頭上，一時忘形，沒想到會被訓斥，頓時垮下臉。想起師父最重禮儀，她神色便黯淡下去，默默地行了一禮便要退出去。

　　寒易天在一旁見了，扯住她的手，冷不丁地問道：

　　「師父，今日輪到您做晚膳，您莫不是想耍賴？」

　　寒易天推了推師姐示意。羽兒從懷中掏出帕子，揭開露出半柱香遞過。見莫宇帆還是神色疑惑，一時想不起其中關聯，她小嘴一扁，委屈地提醒道：

　　「一個月，半柱香。」

　　啊。

　　他忘了。

　　原先莫宇帆認為徒弟必輸，這事早已成定局。羽的性子有點要強，平時逗弄一下還好，萬一輸得狠了，幼小的心靈說不定會受創，所以他一開始就決定到時候要裝作不記得這事，悄悄揭過就好。結果幾天之後，他就直接拋到腦後，真的忘了。

　　羽一見到他的反應，就知道他不記得。感情努力了一個月，師父根本不當一回事，只有她一廂情願，還害累了師弟。她小臉頓時垮了一半，淚眼汪汪地控訴：「你忘了。」

　　「沒有，我沒有。」

　　莫宇帆見她臉色大變，頓時舉手投降、連誇帶哄，再三保證定不食言，好不容易才哄了她破涕為笑，拉著師弟的手出去了。

　　他疲累地嘆了一口氣。

　　「師叔，晚上要做膳啊。」梓柷拉長了語調：「師侄今日有口福了。」

　　莫宇帆尷尬地捧茶低眉，不想搭理他。

　　「師叔當時不是說有要事在身嗎？這要事，說得難道就是嬌憨可人的小徒弟？」

　　莫宇帆瞥了他一眼：「師父讓我去尋一女子。但我找去時人已不在，只留下一位孤女。正好遇到羽無人照料，病弱至極，危在旦夕。」

　　想起當時的情形，他忍不住恍神。也不知師父要他去尋的女子究竟做了何事，竟會落得這般顧人怨的下場，周遭的村莊連不過幾歲的女孩兒都不放過？

　　「若非我到得即時，阿羽當時得活活餓死。」

　　「所以您就『下手』了？」

　　「孤女年幼，給她個身分自保，如此而已。」

　　梓柷不以為然地挑眉。

　　恆山派重傳承輕血脈，不同師門互不干涉，許多宗分支的風氣放浪不羈，像莫宇帆這樣佔個山頭過小日子的大有人在。在這深山中全是他說了算，要是想護住一個女孩易如反掌，根本不用結為師徒。這理由他壓根不信。

　　莫宇帆見到他懷疑的眼神，決定換個說法。

　　「你也知道，我第一次辦這種事情。」

　　他勾住師侄的肩膀，湊近低語，還不忘掃一眼周圍，彷彿害怕被別人聽去似的。

　　「你給我物色的人選，各個都是望族，慣會扒高踩低的貨色。」

　　師叔，您這是仇富啊。梓柷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我一路上琢磨著，要如何開口才能夠立威。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嘛。結果看見阿羽，剛想好的台詞就脫口而出了。」

　　果然是這樣！梓柷點頭。

　　「堂堂宗主說出去的話豈能隨便收回？反正師父也沒提及孩子該如何，收徒弟買一送一，頗划算。」

　　梓柷聽著，斜眼看了一眼殿外，滿臉調侃。方才疼徒弟的樣子他可是全看在眼裡。

　　「敢問師叔，哪個是買的，哪個是送的？」

　　勾在肩膀上的手瞬間變成喉鎖手。

　　「我錯啦我錯啦，師叔放過我！」梓柷一邊拍打一邊討饒：「我只是訝異。經過四師叔之事後，您竟然還會收人類的──」

　　梓柷素來口無遮攔慣了，一不小心將心中的疑惑說溜嘴，才覺得不妙。莫宇帆整個人突然靜止，面上的表情像消散的輕煙，連帶著他也僵在莫宇帆的臂彎內動也不敢動。

　　「過往之事與此時無關吧。」過了很久，莫宇帆才慢慢開口：「對吧？梓柷？」

　　他的聲音很輕，雖然對著旁邊的人說話，但渙散的雙目並沒有看向師侄，只是凝視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您說的是。我不該妄議長輩，請師叔恕罪。」梓柷深深低下頭。

　　莫宇帆笑了，突然又溫柔地拍著梓柷的肩膀好言安慰，彷彿剛才定住的人不是他一般：「不是要嚐嚐我的手藝嗎？不如你晚點來廚房為我打下手。」

　　梓柷輕輕鬆了一口氣，也跟著笑了起來：「求之不得，師侄遵命。」

　　雖然說要幫忙打下手，但最後實際上梓柷什麼也沒做，只是一起擠在廚房裡湊熱鬧。因為莫宇帆進了廚房之後，從頭到尾獨自一手包辦，根本沒有其他人插手的餘地。

　　他們回到小寒舍的時後，羽和寒易天兩人窩在客廳，小臉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顯然是從下午就一直等在這裡。兩人看見他們立刻亮眼放光，衝上去簇擁著莫宇帆進廚房。

　　「師父要做什麼？」羽半是得意半是期待地問。

　　「妳還想點菜不成？」

　　莫宇帆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他平時喜歡穿寬直袖白袍，行止端正，不說話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有點難以親近。現在尋了根襻帶，撩起袖子縛在肩後，露出半截小臂，額前綁上一方布巾，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生活味。

　　「去打盆雪。」他遞給寒易天一個木盆，寒易天應聲去了。

　　刀子彷彿在莫宇帆指尖上跳舞。羽坐在一旁目不轉睛，看他有條不紊地準備。巴掌大的綠葉摘下放在雪盆裡冰鎮，潔白的根莖去皮切成塊，殷紅的果實壓成碎渣……

　　「師父，剛才那個再切一次，我沒看清！」莫宇帆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羽只看到一片殘影，忍不住在一旁央求。

　　「切完了。」莫宇帆回。

　　「再切一塊嘛。」

　　「切那麼多妳吃得完？」莫宇帆不贊同地斜了大徒弟一眼。

　　「不是還有梓柷師兄嗎？」羽轉頭看了看梓柷：「你做那麼少，梓柷師兄怎麼夠吃？」

　　「對呀師叔。」梓柷笑嘻嘻地幫腔：「不是說了要請我吃飯嗎，怎麼突然就吝嗇起來了。您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你真的要吃？」莫宇帆懷疑地看著梓柷，神色之間似乎還有一絲絲不贊同。他早前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當然是認真的。」梓柷說：「拜託啦，師叔，我也有一點想念。況且師叔你這兒都是好東西，饞得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你就讓我吃一頓嘛。」

　　莫宇帆似乎停頓了一下，才又重新拿起小刀：「隨你高興吧。雖然這不是什麼值得留戀的事情。」

　　羽似懂非懂地看著兩人互動。總覺得剛才梓柷師兄被說教了？但還來不及細想，莫宇帆已經拿起另一塊，在她面前晃了晃：「要切了，這次要看仔細。」她立刻被轉移目光。

　　這次莫宇帆故意放慢速度，雪白的冷茫在指尖躍動，薄如蟬翼的皮像綢緞般一摺摺落在案台上。他將去皮的根塊捏在手中一旋，刀尖滑過時毫無聲響，不規則形的塊狀在他掌上飛快旋轉，竟然一滴汁水也不漏。

　　放下刀子，他將掌中成品拿到羽前面攤開，一整顆莖塊被削成螺旋狀的薄片，從頭到尾片片相連，晶瑩剔透，拉開來就像個鏤空的燈籠。

　　羽崇拜地鼓掌。

　　莫宇帆用符石開了個鍋。白幼的根塊和藥草放入鍋中，剁碎的材料撲在冰鎮過的葉片上捲起，雕花薄片裡夾入幾縷香草葉切成好幾塊，爐裡悶過的抹上透明的醬汁。最後，他拿起湯勺往鍋子裡面狠狠一攪，立刻關掉符文，蓋上蓋子。再次開鍋時，湯汁居然泛起微微的幽光。不一時，碧綠的菜葉捲，紅白繽紛的脆爽雕花，色澤光亮的拔絲悶烤和飄著點點翠綠的湯被擺上餐盤。

　　兩小徒弟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幾乎連氣息都屏住了。羽看著師父手做羹湯，驚愕地問：「為什麼湯會發光？」

　　寒意天則忙著看符石裝置。師父完全沒有用媒介，只是隨手一點，符文就自己開始運轉，不知是怎麼辦到的。他一心想捉住師父的魔力流動，卻屢屢失敗。

　　「因為魔力飽和了。」梓柷在一旁用美食評論家的架式為大家說明：「即將滿溢，卻在飽和的瞬間完全停止，只有世界上最完美的湯才會發出這種光芒。」

　　「誇我也不會變比較好吃。」莫宇帆瞥了他一眼。

　　「沒錯，正是如此！師叔的調和手藝全亞拉亞無人能敵，不可能再更好吃了。」梓柷更加浮誇地讚嘆。

　　「羽師妹，我跟妳說，妳師父可是擁有『大地之手』的美譽──」

　　「並沒有。」莫宇帆無情地截斷。

　　「那是因為幾乎沒有人吃過，不然恆山派想求他製藥的人絕對大排長龍，多到能在小恆山下繞三圈──」

　　「並不會。」莫宇帆朝他刮來好幾把眼刀警告：「不要一直給我徒弟灌輸錯誤的觀念。」

　　「為什麼不會？」羽睜大眼問道。她從來沒見過她家師父下廚，印象中唯一一次看見師父使用廚房的時候，就是在煮藥：「師父調藥不是很厲害嗎？」

　　「並沒有。」、「超世絕倫地厲害！」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啊，這個問題很複雜，對羽師妹來說可能太早了。」眼見著收穫的眼刀已經快要能掛滿一面牆，梓柷頭皮一麻，趕緊補救，但在最後又忍不住調皮起來：「還有就是你師父兇殘得很，大家很怷他的，不敢輕易求他。」

　　「我沒有。」莫宇帆的臉黑了一度。

　　羽看看師父，又看看梓柷，決定選邊站隊：「梓柷師兄，師父以前是怎麼樣的？你講給我聽好不好？」

　　梓柷端起菜餚，大聲說：「羽師妹快來，我們把膳食端出去。」

　　羽立刻機靈地端起剩下一半，跟著梓柷溜走了。

　　莫宇帆頭痛地撫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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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廚房裡面只剩下莫宇帆和寒意天。莫宇帆鬆開襻膊，解下額上方巾，待他的手緩緩放下，生動的表情已然退去，重新睜開的眼中只剩一派冷漠。寒意天屏息恭敬地站在一旁，伸手接下他換下來的物件，整齊地疊好。

　　「學會了嗎？」莫宇帆問。

　　寒意天瞬間喉嚨發苦。他忽然預見一個月過後，等待自己的悲慘未來。

　　「弟子駑鈍。」他低聲說。

　　「你還有廿九天。」莫宇帆沒有再多說，只命令他：「去擺碗筷。」

　　「擺四副麼？」寒意天依然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問。莫宇帆說了聲「可」，便逕自開始收拾起來。

　　「師父，您擺著，弟子晚點再來收拾。」寒意天邊將碗筷毛巾等物什放上托盤，邊朝莫宇帆說，不過只得到一句冷冷的「不必」作為回覆。於是他乖巧地告退一聲，端著托盤往客廳去了。

　　他對莫宇帆的忽然變臉已經見怪不怪了。只要師姐一離開他們視線範圍，莫宇帆就像是變成另一個人。

　　事情要從兩個月前的夜間探險說起。

　　因為小恆山周圍奇特的結界，山門內四方以霧為涇。結界的境內不是沒有樹林，但是從來不會起霧，四處都是清晰可見。某天師姐想看看晚上是不是真的也不會起霧，晚課後回到他們的宿舍小寒舍，拿了一盞符石燈就拉著他興沖沖地爬上登山步道。

　　夜間的步道不僅沒有起霧，還非常漂亮。林間一如往常地蠢蠢欲動，但他們已經習慣了小恆山境內，待在沒有霧的地方，下意識地就會覺得安心，夜晚竟然一點也不可怖。最後他們滅了符石燈，抓了滿手星辰，抱著滿懷月光，在步道上追逐奔跑。

　　打鬧嬉笑之間，符石燈不小心脫手飛了出去。

　　他們看著那盞燈彈了幾下，滾下步道的矮坡，掛在一根樹枝上停住了。

　　坡下的不遠處就是禁止進入的林間，瀰漫著霧氣，在暗夜之中看起來陰森無比。到目前為止，他們都還不知道裡面到底蘊藏著何等奧秘。

　　「你抓著我的腳。」她對寒易天說：「我爬下去撿。」

　　「師、師姐，那樣太危險了啦。」寒易天不是很同意，膽怯地勸阻：「還是告訴師父比較好，我們明天去跟師父認個錯，請師父來撿⋯⋯」

　　「拿得到，又不是很遠。」羽瞪了他一眼：「我們平時可不是白練的！」

　　「不是，我怕我手滑⋯⋯好吧⋯⋯」寒易天不甚自信地嘟噥了幾句，見師姐興致勃勃地要下去，也只好照做。於是羽用她的小短腿勾在坡道上，彎了身子俯身下去撈燈，寒易天在後面幫忙抓著她的腳。

　　就在她即將搆到那盞燈時，突然一陣大風刮來，撩得樹枝晃動了一下，那燈在樹枝上一彈，眼見就要落下。羽大叫了一聲「嘎！」飛撲出去，驚險地勾住那盞燈。

　　寒易天被她的一蹬拖行了兩步，差點沒跟著跌下去。

　　羽半個人浮空，全靠師弟拉著才沒滾下去。偏偏她是倒栽蔥的方式下去，還有一隻手抱著燈，只能用剩下那隻手撐住原先掛燈的樹枝，試圖將自己向上推。那根樹枝從陡坡上橫生而出，羽小心翼翼地扶在上面，頭下就是濃霧湧動的林間分界。

　　早知道剛才就腿先下來了，她心想。

　　「師姐，我快要撐不住了。」寒易天憋得滿臉通紅。

　　「你試試看能不能把我拉上去！」羽對師弟喊道：「我數三，我推你拉，我們一齊發力。一，二，三！」

　　兩人雙雙動作，誰知道那樹枝軟韌異常，在羽用力推的瞬間忽然軟凹。她無處借力，小手一滑，向霧氣湧動的邊界栽了下去，連帶寒易天也被她扯得滑脫。

　　眼見兩人就要一起滾下去，寒易天緊急翻身一滾，反手把羽往頭上一扔，兩人的位置瞬間前後對調。羽被他用大車輪翻轉輪起來，飛起來掉在步道上滾了兩圈，後腦撞在路邊的石頭，兩眼金星直冒。

　　寒易天自己則是手腳並用抱住那根樹枝，在掉進樹林之前堪堪停下。

　　「哇天兒天兒，剛才那招好厲害啊。」羽疼得齜牙咧嘴，還在不怕死地說：「我覺得這個未來可以作為我們的合力招式。」

　　「這種招式能用來幹嘛？」寒易天哭笑不得。「師姐妳嚇死我了！」

　　「用來⋯⋯撿掉下去的東西？」羽爬到步道邊邊，俯身下去打撈師弟。

　　「我才不要⋯⋯」寒易天一邊嘟噥，一邊抓住師姐的手向上爬：「拜託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夜晚的冒險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寒易天以為事情到這裡結束了。回到小寒舍洗漱一番，和師姐互道晚安之後，他和師姐在二樓分別，轉進了自己的那一側走廊。

　　小寒舍分為左右翼，師父和他的房間都在左翼。二樓兩側的走廊在中庭交會，下方就是一樓的小客廳。兩翼內部的走廊都另有一個小廳，就在走廊的正中間，擺著桌椅可以小事歇息。

　　他回到左翼時，發現師父在小廳裡等他。

　　師父的表情冷漠，一言不發，在黑暗之中垂目端坐，見到他出現才慢慢抬起視線。月光從他身後的窗灑下，將他的臉映得半明半暗。

　　「寒易天。」師父開口喚了一聲，嗓音如霜。

　　「弟子在。」他不知道為什麼師父看起來這麼生氣，立刻乖巧地走上前，恭敬垂手站著。

　　師父只是用令人坐立不安的目光盯著他，久到他覺得冷汗都要流下來時，才緩緩開口：

　　「人類的小孩很脆弱。你不該那麼做。」

　　寒易天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撲閃著大大的眼睛，抬頭疑惑。

　　「你不應該這樣對待阿羽。」師父說。

　　「師父，您指的是⋯⋯？」

　　「抓她的腳。懸空倒吊。倒著扔出去。」

　　寒易天感到一陣不可置信。

　　現在正在說的是步道上發生的事？

　　師父從晚課前就不在了，到處都沒看見他的行蹤。天色那麼黑，他們在路上也沒有遇到過任何人，步道路途經過的地方空空如也。

　　師父從哪裡看到他們的？

　　如果他在場的話，為什麼當時不立刻出來？

　　如果他不在場的話，為什麼他會知道⋯⋯？

　　寒易天面色微白，低下頭做出內疚的樣子，實則在心中快速的思考。

　　「人類的小孩很脆弱，寒易天。人類達到大成需要很長的時間，在大成之前，輕易就會死亡。將人類視為同族對待，是不被容許的事，你在家族裡邊沒有學過麼？」

　　月色下的男子平淡地敘述著。

　　「今天若是你掉下去，就算只剩下殘肢斷臂，我也能救回來。若掉下去的是人類的孩子，在我趕到之前就會立刻死亡。所以，你不可以對待同族的方式，去對待你的師姐。」

　　寒易天微微張口，想要說師姐很強，但話還沒到嘴邊轉了一圈又收回去。

　　知道師父在暗中監視他們，讓他產生了一絲絲不舒服。

　　他不想將自己的秘密告訴師父。況且他該怎麼解釋？說他曾經看過師姐騎在她阿娘肩膀上母女倆一起打熊嗎？師父會相信嗎？

　　他只低頭停頓了片刻，再次抬頭的時候，已經換上乖巧又可憐的笑容，語帶愧疚地認錯：

　　「是，天兒記住了。師父對不起，天兒下次不會了。」

　　師父聽完他的答案，逕自站起來走了。寒易天垂手在背後恭敬地目送他離去，面上的笑容一直掛著，心卻沉了下去。

　　這次交鋒就像是撕開了一層面紗。師父從相識的第一面開始對他就是冷若冰霜，沒有過好臉色，和在師姐面前時判若兩人。只是平時他與師姐幾乎形影不離，師父為他們上課的時候都是兩人一起，是以他所見過的師父大多時候都是溫溫和和的形象。只有很偶爾他和師父兩人獨處的時候，師父的態度才會變得冷漠嚴厲。

　　寒易天一直以為是自己做了什麼讓師父不開心。但是那瞬間他確定了：或許跟他無關，單純是師父只對師姐溫和。

　　只是他分不清楚這份溫和是發自內心，還是別有所圖。

　　哪邊才是師父的真面目？

　　自從那那時候開始，他就一直避免讓師姐和師父獨處，也避免自己和師父獨處。

　　是以梓柷剛才說師父以前「兇殘得很」，他覺得應該是頗有幾分可信度的。

　　「妳知道恆山派的人怎麼說妳師父嗎？」餐桌上，梓柷還在跟羽爆黑料。

　　四人按照長幼各自落做在餐桌上，主位只擺了一雙筷箸，沒有碗盤，甚是合莫宇帆的心意。他坐在上首陪聊不陪吃，本來還端著儀態，被梓柷說了一句「吃飯不要繃那麼緊要放鬆一點」後，竟然真的將手肘撐在桌上，支著頭慵懶地歪在一邊聽他們聊天，把羽和寒易天驚得差點拿不穩筷子。

　　羽第一次見到師父在椅子上左右不對秤的師父，新奇得不得了，連菜都不吃了，咬著筷子歪頭，只顧著看。

　　「妳不許學。」莫宇帆敲敲桌子，特地警告大徒弟。

　　「我不學。」羽笑咪咪地回：「我平時就是歪的。」

　　寒易天不懂師姐在驕傲什麼，只能佩服地埋頭夾菜。

　　「才高氣傲，狂野不羈，形骸放浪，目中無人。」梓柷連續說出了四個跟莫宇帆一點都不搭的形容詞。

　　「哇喔。」羽不可置信地發出一聲驚嘆。

　　「我沒有。」莫宇帆說。

　　「恆山上有一半以上的山峰被師叔踢過館，還有一堆人慕名來找他打架。師叔以前可是見人就打，而且從不言和。那兇狠霸道的英姿──嘖嘖，簡直堪稱恆山一霸。除了我們的師祖千山尊，其餘誰的話也不聽。後來跟師叔有過節的人見了他都得繞著走。就這幾年才好不容易不打人了。」

　　只是沒想到才一陣子不見，就被徒弟吃得死死的，這世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梓柷在心裡腹誹。

　　「原來師父很兇嗎？」羽懷疑地看了看莫宇帆，哪一點都看不出來。

　　「我沒有。」莫宇帆強調：「我有遵守禮儀，應規蹈矩，並非見人就打。」

　　「什麼樣的禮儀？」

　　「戰鬥禮儀。」

　　羽左看右看，覺得還是平日端方有禮的師父可信一點，雖然他現在坐得歪歪的。

　　「師父別難過。」她想師父肯定是被門派裡面的其他人誤會了，就跟以前村民會在背後說她們家的壞話一樣，於是輕聲安慰道：「阿娘說過，不要為不肯了解你的人浪費生命，他們不值得。」

　　梓柷的臉抽搐了好幾下，似乎憋笑憋得快內傷。莫宇帆實在是不懂他在笑什麼，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

　　「天兒，你怎麼都不說話？」羽忽然發現很久沒聽見師弟的聲音，又關切地去問身旁的師弟。

　　寒易天無辜地抬起頭來。

　　平時只有他和師姐兩人吃飯，他們自然是無話不聊。但是在其他長輩面前，寒易天一直表現得恭謙守禮。長輩和客人同在席上，他坐在飯桌的最下首，以他的習慣自然是食不言寢不語，端著碗筷默默吃飯。誰想到師姐突然來上這麼一句。

　　兩位師兄姐一邊吃一邊聊得火熱，話都已經講上三輪了，上方師父也完全不在意，他要是現在說出一句「食不言寢不語」，那下場他都不敢想像。

　　他看看這頭，又看看那頭，為難了老半天，最終只能憋出一句：

　　「餓。」

　　羽聽了忙幫他夾菜，讓他多吃一點，還把自己的半個小菜捲分給了他。

　　梓柷被這師妹逗得碗都快要拿不住了，只得放下碗筷把頭埋進手裡努力憋笑，連莫宇帆都忍不住別過頭去。

　　「師父做的膳食真的好好吃。相比之下我們平常吃的都是些什麼啊。唉，怪不得你餓。同樣都是玉延根雪蓮塊，為什麼師父做出來的那麼好吃，我和天兒做出來的都是又苦又澀的。」

　　羽一邊心疼地餵食師弟，一邊哀嘆師父的狠心：「嘗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之後，過了這個月我該怎麼辦！」

　　「自己打得賭，怪不得別人。」莫宇帆有點幸災樂禍地說，同時眼角餘光默默掃過二徒弟。寒易天頓時本能地覺得不妙，果然他下一句說的就是：「下個月後還想吃的話，只好叫天兒學了以後給你做了。」

　　師姐頓時兩眼放光看向他。

　　連續躺著中槍的寒易天欲哭無淚。

　　魔生好難啊！

　　愉快的用膳時光結束後，莫宇帆打發了兩個小的去做晚課，自己帶著梓柷忙正事去了。

　　兩人去了練功用的靜室站樁打坐，做了晚課。回來梳洗過後，他們聚在羽的房間說話。

　　「今天梓柷師兄跟師父是怎麼回事？」羽捲著被子歪在床上，下巴以下都埋在被窩裡，只露出半張小臉，疑惑地問她的隨身小百科魔族師弟：「難不成師父很有錢嗎？」

　　「何止是有錢，師父拿給我們的東西，估計有錢也買不到。」寒易天曲腿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挺直背脊認真地解釋。

　　「為什麼？」羽不解。

　　「魔力很充盈。」

　　「魔力？很充盈？」

　　羽還沒有魔力的確切概念，她來到小恆山後只學習過體術。她只覺得師父拿回來的東西，全部很苦、很硬、很難處理，還有生吃起來比森林裡面能找到的食物難吃多了。嚐到師父的手藝之前，她一度懷疑莫宇帆的蒐集技巧有什麼問題，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

　　寒易天不禁為師姐的不知世間疾苦感到擔憂。但是想想師姐的出生經歷，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只好為她解釋：「魔力充盈的食材，稀有，而且難以入手，必須要花很大的力氣。因為通常都在很危險的地方，沒有魔力觸覺的人根本找不到，有魔力觸覺的人一般找到了也都會留給自己使用。就算是不用吃飯的人可能也會留下來做藥、做物品裝備、或是甚至提純魔力，根本沒有人會拿去賣。我們每天吃的東西，就是這麼的稀有喔。」

　　所以再苦再難吃，他都會毫無怨言地嚥下去。

　　而且，其實魔力提純得越好，東西吃起來就越好吃，只是寒易天並不想讓師姐知道。為了他艱難的魔生著想，還是先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所以師父花了大力氣拿一堆難吃的東西折磨我們嗎？」羽鼓起臉頰，齜牙咧嘴道。

　　寒易天嘆了一口氣。

　　「師姐，對師姐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可是對我們魔族來說，這些都算是很珍貴的事物。」

　　羽眨了眨眼，突然從被窩裡伸出雙手，捏起他的臉頰往兩邊拉：「你是在排擠我嗎？」

　　「吾事啊吾嗯吾嗯。」

　　好不容易從師姐的魔爪下解放，他揉著飽受摧殘的臉頰解釋：

　　「不是啦，只是師父給我們的食材，還有我們住的小恆山，魔力都充足得可怕。這在其他地方是很罕見的事情喔。」

　　「那是很厲害的意思嗎？」羽抱著被子趴在床邊，翹起兩腿搖啊搖的。在她的概念裡面，只有分好吃和難吃而已。

　　「嗯，超厲害。我住在聞溪縣，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濃的魔力散逸在空中，好像濃到霧化一樣。」

　　雖然師父有點可怕，前途有點艱難，但是小恆山上奢華到不行的環境，比家裡高出好幾個等級。至少每天都吃得飽了，寒易天美滋滋地捧起臉頰。

　　「你這輩子，你才多大？」羽對師弟翻白眼。

　　寒易天認真地算了一下，小小聲說：「二十三歲？」

　　「哈？」羽伸手戳師弟軟嫩的臉頰：「天兒醒醒，還沒睡呢，別做夢了。」

　　「我是說真的，師姐。」寒易天軟綿地說，抓住衣襬抗議，眸子裡有一絲委屈：「人家二十三歲了。」

　　「就你？」羽懷疑地上下打量，見師弟不像在說笑：「為什麼二十三歲長這樣？」

　　而且還用「人家」做自稱，打從心底懷疑。

　　「魔族的發育週期比較長。」寒易天繼續幫師姐解惑：「有的人要到五、六十歲才會長成大人的模樣，還有的人會因為修煉進階後拉長週期，長大得更慢。是真的，師姐，妳明天可以問師父。」

　　擔心師姐又感覺被排擠，寒易天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師姐說不定也會，惠姨說過人類也會因為修為變高，就越長越慢。」

　　「什麼？！我也會嗎？！」羽大驚失色，忍不住從床上跳起來：「那豈不是還要短腿好多年？！」

　　要是哪天她還沒長大，師弟卻突然變成師兄怎麼辦？羽又天馬行空地想，連忙追問：「那你什麼時候會長大？」

　　「修為晉級的時候。大概？」寒易天不太確定地說：「我的家人說我卡在修為⋯⋯」

　　「喔，那就沒關係了。」羽翹起小腳，笑嘻嘻地說道：「絕對是我先晉級呀。你就當一輩子師弟吧。」

　　「嗯。那師姐要罩我。」寒易天一點也不惱怒，反而很開心地說。

　　「那一定。」羽拍著胸脯保證：「未來你跟著師姐，吃香喝辣。」

　　又聊了一陣，寒易天覺得時間已晚，正打算開口告辭回房，突然聽見羽好奇地問道：

　　「惠姨是誰？」

　　寒易天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愣住了，彷彿一瞬間聽不懂她在問什麼。

　　「怎麼了？不能說嗎？」羽還斜躺在床上，抱著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見到他奇怪的反應歪頭疑惑。

　　「不，不是⋯⋯」寒易天面露異色，非常詭異地看著羽，嘴巴張了又張：「只是⋯⋯」

　　「沒關係啦，不能說就不問了。我是那麼強人所難的師姐嗎？」羽見他反應不對，覺得可能是問到師弟敏感的問題，趕緊坐起來揮手阻止師弟：「時間那麼晚了，師弟趕快回去睡覺吧！」

　　寒易天蠕動了一陣嘴唇，終究什麼都沒有說，放下毛茸的抱枕，低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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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山門廣場，莫宇帆正在和背滿行囊的梓柷話別。

　　「路上遇到危險莫要逞強。書札毀了可以再抄，人若是傷了⋯⋯」

　　他講到一半，忽然收了聲音。梓柷轉身朝他的方向看去，見到兩個小朋友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從路上緩緩走來。

　　「他們感情還真好。」梓柷忍不住笑道。

　　莫宇帆瞥了他一眼。

　　「不一樣。」他冷不丁地說。

　　梓柷愣了一下才聽懂他的意思，躬身後退一步，低聲解釋：「師叔，我不是那個意思，您不要多心。我只是看著他們心有所感，如此而已。」

　　見遠方的兩人似乎發現了他們，羽立刻跳起來快樂地揮手。後面正要行禮的寒易天被扯得一個踉蹌，堪堪扯住本來要飛奔過來的羽。

　　梓柷忍不住又笑了一聲：「況且羽師妹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兒，易天師弟只能被她帶著走，連您都拿她毫無辦法不是嗎？」

　　莫宇帆神色複雜，嘆了一口氣，招手讓兩個小的過來為梓柷送行，寒易天這才鬆開扯住師姐的手。

　　「師兄要回家了嗎？」羽一到近前就歡樂地撲上來，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圍著梓柷轉。梓柷也不介意，還不忘逗她一下：「是呀，我要回恆山了。下次來恆山找我玩呀，師兄帶妳去看美男。」

　　「『回』恆山？」羽聽出梓柷話中的意思，疑惑地發問：「我們不就在恆山上嗎？」

　　「不在呀，這裡是小恆山。」梓柷哈哈大笑：「師兄回的是大的恆山，不一樣的。恆山是一座山脈，有好多山峰。雖然恆山派的人大多都住在恆山，但是也有例外，有的人就喜歡在外面落居。妳師父就屬於這樣的。所以你們小恆山只有一座，天下獨一無二。師叔您怎麼連這個都不讓徒弟知道？」

　　「暫時未打算讓他們離山，不急。」莫宇帆似乎不怎麼當一回事。

　　「那為什麼這裡叫小恆山？」羽繼續追問。

　　「哼哼，這是因為，一山抵十峰？」梓柷貼到羽的耳邊小小聲嘀咕：「這名字是你師父取的呀，我估摸著多半是恆山十個主峰出動了都打不過一個小恆山的意思呢。我就說了師叔才高氣傲吧。」

　　「我沒有。」莫宇帆還在堅持。

　　都是身懷內力的人，以為湊近一點講他就聽不到嗎？

　　「恆山跟這裡一樣嗎？」羽還在繼續好奇。

　　「雖然每一座峰都各有特色，不過沒有一座跟小恆山一樣。我住在玄鏡峰上，羽師妹下次可以來看看。」

　　「師父准的話我就去。」羽看了看莫宇帆，又轉頭看看梓柷，好奇問道：「師兄的師父也住在恆山嗎？」

　　問題一出，她敏銳地感覺到空氣一沉。梓柷的行動有一瞬間突然僵住，莫宇帆臉上的表情則是完全消失，出現一片令人絕望的空白。那瞬間，她覺得師父看起來像要消失不見了。

　　詭異的氣氛只持續了一瞬。下一刻梓柷已經哈哈笑著，狠狠揉了揉她的頭髮大笑：「小朋友不要問那麼多。下次親自來恆山一趟，妳就什麼都知道啦。」

　　「好啦，你們也該去做早課了。」莫宇帆也恢復溫和的模樣，推了推兩個徒弟的肩膀，無奈地說道。

　　羽和寒易天乖巧地應了一聲，和梓柷道別之後並肩走了。莫宇帆又叮囑了梓柷幾句，不外乎就是行路注意安全、東西不要送錯云云，梓柷一一應了。末了，梓柷對他行了一禮，背起行囊走出山門。

　　「梓柷。」莫宇帆心下一動，又出聲喊住他，吩咐道：「我收徒的事先不要聲張，再考察一陣子。」

　　「知道啦師叔。」梓柷脆聲應下，不再多留，俐落地走了。

　　那邊羽跟著師弟走遠之後，又悄悄回過身去偷看。山門口莫宇帆神色正常，跟梓柷一起走出山門，兩人之間毫無異狀。剛才一瞬間的凝固彷彿不曾存在過，一切自然到羽懷疑自己看錯了。

　　但是寒易天略帶驚疑不定的表情告訴她，他也看到了。

　　她決定問問「富有常識」的師弟：

　　「你說，我們來了這麼久了，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太師父，太師父姓什麼名什麼。今天看到梓柷師兄，才知道師父在家裡也有一個師兄。」

　　她轉頭看著寒易天，小心翼翼地問：

　　「不跟徒弟說這些，是很正常的事嗎？」

　　寒易天搖了搖頭。

　　「那就是有秘密了。」羽嘆了一口氣：「大人的秘密真多。」

　　昨晚跟今早連續問到別人的地雷，令她很挫敗。她決定這幾天少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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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秘密的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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