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鬼 - 變調日常

大家總覺得，連燆（ㄑㄧㄠˊ）的日子很苦，但他本人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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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父親連焮在外地工作，一個月才見一次面；的確，母親高璐是補習班老師兼職家教，放學後就在外地奔波；的確，小六歲的弟弟連忺（ㄒㄧㄢ）是聽障，戴上助聽器才能聽見別人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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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連燆可以諒解。父親被調到外地，那是為了養家餬口；母親櫛風沐雨教導學生，那是興趣和責任感使然；至於弟弟的殘疾，那只能說是命運，無法怨尤別人。正因為諸多不便，更能培養深厚的情誼，連燆清楚大家都愛著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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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家人，連燆也有朋友。最要好的是住在對街的鄰居譚其樂。譚其樂和連燆一般年紀，跟他的母親、祖母相依為命，家裡經營一間早餐店。譚其樂的母親和連燆的雙親交情匪淺，以往假日時常常閒話家常，於是連燆常在一旁和譚其樂找樂子，一下子玩玩譚家的黑土狗鳳梨，一下子蹲在地上看小草跟螞蟻，累了倒頭就睡，餓了就吃譚其樂母親的料理。上了小學，兩人同班，也認識了一群朋友，時常結伴同行，儼然是個幫派。總之，連燆的生活再幸福不過——充滿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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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仍在春寒料峭的二月，但溫暖的暮春三月即將到來。屆時，陽光會溫柔的親吻人們的額頭，貼心的為大家披上金黃的薄紗。小草將會舞蹈著歌頌盎然生機的回歸，繼續成長茁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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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璐坐在長子連燆的床沿，看著他伏在床上，抱著最喜愛的漢堡抱枕，睡得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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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做了個美夢吧，」高璐想著。「這一切美得像是一場夢，永遠不要醒來該有多好。但夢終究是夢啊⋯⋯清醒的那日越來越近了⋯⋯」她輕撫兒子的臉頰，在心中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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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光陰只會不斷的流逝，沒有多餘的時間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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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燆燆，燆燆起床嘍。」今天還是得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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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還想把握被窩裡夢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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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已經七點零五分了。」

他撐開眼皮，從床上撐起身來，連忙去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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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他頂著一頭亂髮就急匆匆背著書包想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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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燆燆你回來，」高璐叫住他，「你頭髮很亂，我幫你整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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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燆細細感受母親的指尖理清髮絲的經緯，用梳子撓撓頭皮的癢處。高璐托起一把頭髮，用髮圈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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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門要綁頭髮，不然會很不方便。真是奇怪，你從小到大都有留長髮，結果到現在還是不會自己整理，我看你要考慮剪短啊！」她常一邊綁頭髮一邊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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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說過喜歡長頭髮啊，還覺得那樣很酷。」連燆不服氣的噘噘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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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不說了。零用錢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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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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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出門注意安全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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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上學了！」連燆充滿朝氣的踏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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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樓下，連燆已看見譚其樂在對面等著。譚其樂早早就認出連燆，向他打招呼。連燆很好認：蓬亂的長髮、濃密的眉毛、又圓又大炯炯有神的雙眼、白皙的皮膚，遠遠望去彷彿一名清秀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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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隔著一條街，連燆向譚其樂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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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這樣啦！很尷尬！」譚其樂用雙手遮臉，想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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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享用了早餐，兩人走去學校。在學校，同儕一起學習，用試卷一較高下，但真正精彩的是放學後。屆時，要用合作、汗水、球技來爭奪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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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連燆滿心歡喜的背著球袋走向球場，但手機毫無先例的在那時響起。他一查看，原來是父親連焮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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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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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燆燆啊，你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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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打球啊，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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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馬上去接小忺，然後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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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為什麼？爸你潰瘍復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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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連焮嘆口氣：「大約在早上九點左右，你媽突然受傷，被送到醫院，好像是腹部有一個開放性的傷口，大量出血，所以緊急動手術止血。好啦，趕快過來。」他說完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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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抱歉啦，我有事要先走。」連燆提早向朋友道別，走到球場對面的幼兒園接連忺，然後離開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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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連燆和弟弟抵達醫院，連焮已在門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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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鼻～」連忺撲上爸爸的大腿撒嬌：「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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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你變重了。想我嗎？」連焮將他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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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忺笑嘻嘻的猛點頭：「嗯哼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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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她⋯⋯為什麼發生這種事？」連燆憂心忡忡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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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會知道？等一下問她吧。」連焮嘆口氣，臉上寫滿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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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病房，連忺被放下之後，他就像脫韁野馬開始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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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不要吵，媽咪要休息。」但連忺毫不理會爸爸的提醒，直接撲到高璐的病床上。連燆則放下書包，在一張桌子上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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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看媽咪的花花。」連忺抬起高璐的右手手腕，用白嫩的手指描摹花朵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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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這是什麼花花？」連忺指著彼岸花的紅色花瓣問。「這是彼岸花。」「哦，媽咪怎麼會有？」「這其實不是真的花。這是『刺青』，是別人用針在這裡畫的。」高璐微笑，摸摸連忺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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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長大了吔！你看！」連忺捧起高璐的手心。高璐稍稍坐起身，赫然發現在彼岸花梗的末端長出幾條綠色細絲，一觸摸它便在皮膚底下彎曲，然後立即恢復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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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對啊。你⋯⋯晚餐想吃什麼？」高璐為了掩飾懷疑與不安，趕緊轉移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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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當當～」連忺躺倒在高璐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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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焮一聽見，就立刻去購買。須臾，他抱了幾個紙袋回來。全家就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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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咬下一口漢堡後，連忺問了一個突兀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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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你昨天打死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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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璐先是一愣：「打死東西？」然後「噗嗤」一笑：「有是有啦，看到客廳裡的三隻小強我就順手解決了。你們吃東西之後要收拾乾淨，不然會有小強趁你睡覺的時候把你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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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忺露出驚駭的神色，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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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逐漸深了，月光淌入病房的窗，伏在地上靜觀睡著的人們。連焮放下手機，看著自己的家人睡得正香：連燆倚在自己肩上，連忺窩在高璐身邊，高璐輕拍哄他入眠。她則打瞌睡，頻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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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你怎麼會傷成這樣？」連焮輕聲叫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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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開眼睛，手指開始捲髮尾：「我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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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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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廚房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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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少來了。」連焮對這破綻百出的藉口忍俊不禁，但隨即平復，甚至流露出一點擔憂：「不要什麼事情都埋在心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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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到哪裡去？我好得很，才不會做出你想的那種傻事。這次我真的只是跌倒了。還有，我們不是約好了嗎？有些事情我不說，你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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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吧，隨便你。但我還是想問你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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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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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晚上都不在家，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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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高璐據實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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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去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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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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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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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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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跑到天亮？」連焮覺得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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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璐遲疑一會：「對⋯⋯啊，問這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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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好奇而已。」連焮打個哈欠，也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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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焮和妻子分離許久，難得有機會仔細端詳高璐的容顏。快十九年了，光陰沒在她身上留下半點印記，始終脫俗、高雅，還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氣質。那是優雅沒錯，但不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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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象中，高璐是個身形修長的少女，和連焮身高相當，皮膚白皙，杏眼流露著迷人的風采，秀髮飄逸，烏黑柔軟，柳眉清秀，手指纖如削蔥。她的個性自然毫不矯情，甚至有點孩子氣，令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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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打工時相識，日久生情。雖然已相識多年，連焮仍對高璐所知甚少。她未曾提起過去的事物。反觀自己，對她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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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一摸清一件事——那氣質，是高深莫測。他揣測過，或許她背負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許是血海深仇，也許是骯髒污點，也許是沈重包袱⋯⋯一想起便覺汗毛聳立。他有種直覺：那些真相被鋪在陽光下的同時，視野將支離破碎，碎片在心上刺出千瘡百孔，連呼吸都陣陣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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