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帶著青年穿越窄小的城鎮,一路爬坡。最後的夕陽在他們移動中漸漸消失,民家紛紛點亮了石造房中的燈光,溫暖搖曳的光線從歪斜的窗戶和門縫,打到充滿青苔的石階上;這座漁村就著幾條石梯兩旁,用隔壁座山頭採來的黑色岩石,搭造一間間有些扭曲但堅固的房舍,形成一個有百來戶人家的聚落。唐的家位在村子的中心,那裏有一個堪稱平坦的廣場,和一座潔白的噴水池,噴水池終年有泉水湧出,圍繞於其四周的五座雕像,精美的雕刻和優雅的造型,並且在海風連年吹撫下依然保持的神采,是小漁村最大的驕傲;而建造者,就是唐的爺爺:奧德爾。奧德爾並沒有和唐與他的家人住在一起,而是自己一人在這坐漁港所以靠的山坡後面,搭建了一棟偏僻的木屋,鮮少出門,鎮日都在對著岩石敲敲打打。
經過廣場的時候,已經將兜帽又帶回頭上的宙特地請唐停下腳步,兀自站在廣場中央,凝視那座因為剛好有月光照射,而在夜中依然清晰可見的噴泉。就在那時唐發現,噴泉所雕刻的五座雕像:一個帶著老鷹的少女、一個身穿戰甲的持斧戰士、坐在地上彈著樂器的男子;還有手指直指向前,神情肅穆的女子;以及最後一名,身後伸出翅膀,卻好像正往地面墜落的少年;那長著翅膀的少年,竟與宙的輪廓有些神似,難怪剛才他會認為宙很眼熟。
唐甩甩頭,想要將那荒謬的感覺趕出腦袋,然而再次定眼一看,他只覺得兩人越來越像。剛好宙從噴泉旁走了回來,似乎沒有發覺唐的混亂,開口問道:「唐,這座噴泉搭建的目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恩......聽說是在我出生之前,有巨大的海嘯將要吞沒這個村莊,但是這五個人阻止了海嘯,村民很感激他們,就請我爺爺做了這座雕像。」不過五個人要如何阻止海嘯,唐就不知道了,這個故事村子裡的孩子也總是聽聽便過,並沒有多少人相信真有此事。
「其實,當時奧德爾是在各地旅行尋找石材的宮廷雕刻師,因為太過於滿意自己的這件作品,才會定居在這裡的,這你知道嗎?」宙說,再次牽起了唐的手。唐搖搖頭表示不知情,他是知道自己的爺爺很厲害,但是為什麼這麼厲害,就是大人的事情了,他並沒有問過。
「而且,實際上阻止海嘯的並不是五個人,而是六個人,包括你爺爺。」宙愉快的又補上一句,這次唐就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阻止海嘯,我爺爺?」做夢也沒想過自己得爺爺這麼厲害,就算宙只是在跟他開玩笑,這個玩笑也讓唐聽的心情很好,更加加快了將宙拉往山上的步伐。
奧德爾這晚又犯風溼痛了,海風帶來一種蠢蠢欲動的不安氣息,可是海象卻相當好,讓他感到有些憂鬱:該不會是上了年紀,所以感覺不再靈敏了吧。
在他黝黑乾裂的臉上,深陷著一對湛藍色的小眼睛,厚重的灰色眉毛和下垂的眼皮有時會令他視線不清,只有在雕刻岩石的時候,才會顯露出它們年輕時擁有的銳利。這時奧德爾停止凝視遠方的海岸線,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自己僅剩的稀薄灰髮,然後拉上窗簾,阻隔了將海洋氣息送來的夜風。
轉身,奧德爾用木杖支撐已瘸的腿,走到另一側的鐵爐邊,把火爐上簡單烘烤的卷餅拿到屋子中央唯一的木桌,準備開始吃今天的晚餐。可此時門外卻突然傳來腳步聲、笑語聲和敲門聲,迫使奧德爾停下動作。他認出那是自己的孫子:唐的聲音,但是因為與兒子一家往來並不密切,所以他會出現在這裡令奧德爾感到相當意外。
大海今天到底吹著是什麼風啊?在心裡喃喃念著,奧德爾打開了木門。
「爺爺,我帶朋友來找你了!」唐等奧德爾一開門,立刻一邊喊著一邊跑進了屋內。
「朋友?」不解地看著自己心情很好的小孫子,奧德爾再次往門外轉去,正好看見用帽簷遮住自己容顏的宙,走進了屋內燈光可及的範圍。
「恩,他說他是你的朋友,我就帶他來了,他和噴水池的雕像長得好像喔!……爺爺?」
「殘酷又狡猾的大海啊,祢為什麼要……」
奧德爾喃喃自語,如果他還有牙齒的話,此刻應該已經因為恐懼而咬緊,如果他的腿還能動,應該已經抓著唐立刻轉身衝出屋外,但是突然的驚恐只讓奧德爾年老的骨頭止不住發顫。
「冷靜點,冷靜點,奧維,是我啊!」趕緊拉下兜帽,宙露著無奈而緊張的微笑,但當奧德爾終於認清楚來人的面孔,他的臉部表情隨即從害怕轉變為不屑,並重重的一哼氣,然後舉起手杖一揮把木門用力甩上,門外傳來宙被門重擊鼻梁的哀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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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分了,奧維,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數分鐘之後,宙還是進了奧德爾的小屋中,坐在木桌邊,看他粗手粗腳的幫突來的客人料理晚餐。這時宙因為幫唐提魚頭,而來不及舉手保護自己,直接撞在門上的鼻子,還是不住的流血。他白皙的皮膚上沾染著一處處淡色的血痕。
「你應得的,老不死的妖怪。難怪整座島從黃昏就一直哀嚎,就是因為你這該死的暴風。」奧爾德說,把晚餐放到唐面前,男孩這時有點害怕地看著宙與爺爺的互動,他沒有想到將這名青年帶到爺爺家,會害他這麼生氣。
「沒有我的份嗎?」宙有點失望地看著僅只兩人份的晚餐,問。
「哼,你需要嗎?」奧德爾冷冷的應著「還有,別再假裝流血了,行不行?」
「對不起,可是你也知道,人類的身體總是會讓人上癮。」宙說,原本摀著鼻子的手隨即移開,唐驚訝地發現剛剛還流著的血都不見了,宙又恢復到剛才他在港口遇見時那般的乾淨整齊;宙朝著唐微笑,卻換來奧德爾不悅的咳嗽,讓他只好用正經的表情看向老人。
「既然你不歡迎我,我也只好直說了,這趟來是要和你拿那個東西的。」宙攤著手,嚴肅地說「然後沒有意外的話,下一位在半個月之後便會出現了。」
「不能怪我,宙,你永遠只會帶來壞消息。」奧德爾輕嘆一聲,看來也不意外對方的來意,伸手到自己破舊的背心前襟口袋中,隨即掏出了一只金色的懷錶:懷錶大約是成人的掌心大小,輝煌閃耀的金屬外殼不見半點鏽色,連著的金屬鎖鏈也一樣閃爍的金波,但由於是付著表蓋的設計,所以看不見顯示時間的界面;金屬的表面完全平滑,沒有任何雕刻、裝飾,儘管是如此簡樸的設計,卻依然顯露出一種無法掩藏的刺眼光芒。
「這幾年請你代為保管,真的是辛苦你了。」看到懷錶,宙的表情更顯莊重起來,他雙手接過奧德爾遞過來的冰涼金屬,並在接觸到表面的時候維皺起眉頭。
「這種話現在說難道不會太晚了點嗎?」對於懷錶被拿走,奧德爾沒有露出任何不捨,但是看著宙的眼神已經不像方才那般冷漠。
「這次你有機會拯救幾個世界呢?」
「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奧維,連我都看不透。」宙搖搖頭,將懷錶收進斗篷中「那麼,半個月後,我就會把他們帶過來,到時候還要請你幫忙了。」
「總覺得我等了一輩子,都在等你說這句話。回收我的工作呢?不順便進行嗎?」奧爾德慢不經心地說著,伸手拿起叉子,終於吃了第一口晚餐。
宙站起身,露出了一個感傷的微笑,但卻只有始終盯著他的唐看在眼裡。
「那種傷感情的事情,現在還是別提吧!」
說完,宙轉身走向門口,沒有道別,只是伸手將帽子戴起,顯眼的白髮被藏在下面,瘦弱的身體突然顯得有些單薄,然後他開門,走進了夜色之中。
「等、等一下!什麼意思?拯救世界、回收?爺爺,他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等宙關上門,唐才突然回過神,大聲問道。但是奧德爾完全不看他,沈默不語,只看著自己的晚餐。
「宙,等一下!」唐跳下餐桌,衝到門邊快速地打開木門。
屋外的夜色裡並沒有青年的身影,自門口延伸出去,通往山的另一邊的小徑,兩邊高如成人的乾草被夏日涼風吹的搖曳,月亮灑滿銀光的石鋪路,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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