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一把年紀了還得玩這種東西。她讀著手上由主辦單位準備的流程資料時一邊拍著自己腦袋。
「大家注意喔,等一下我們即將要開始營火晚會了齁,請活動組的夥伴準備就位,二十分鐘後我們在營本部前面空地集合,請不要耽擱時間喔,拜託大家了。」
一邊拍著手一邊說話的是一個高壯的男生、臉上還佈滿鬍渣,大家都叫他「總仔」,是這次主辦該校資管系迎新晚會的活動總召,可能是因此得名。他渾厚的聲調讓人印象深刻,外表也給人穩重的感覺,如果不知道年紀的話還會以為是發自某個大叔的喉嚨講出來的聲音。
奕茹嘆了口氣,除了這位總仔給人比較可靠的感覺以外,在場除了自己以外全都是滿溢青春的大學生青澀臉孔。她隱約有察覺到自己混在這些人裡面實在過於突出。儘管外貌上看不出來,但是她和這些小朋友們在心態上卻是天差地遠。相較這裡每個人的活躍程度,她明顯沒有如此積極和熱情,單純只是抱持著來工作的心態,使她始終難以融入團隊的氣氛。但即便是如此,奕茹從旁觀察這群由系學會組成的工作人員後,並沒有覺得這些積極的舉措有為整個活動帶來什麼效率。
相反的,他們時常在思考不周延的情況下做決定,使得第一天的行程從出發那一刻起便大幅延誤、人力安排上也相當不均衡,有些人忙得要死,有些人則是能常駐在樹下納涼。
所幸這三天的露營活動不全然是一場災難,奕茹就是來解救這個局面的救世主。
奕茹是以為期三天、兩萬五千元的待遇外聘來的活動主持人。
通常這種學校活動的主持工作都是由主辦方自己從工作團隊裡挑人出來擔任。但由於這間學校辦活動的預算充足,加上非常有「沒有人可以勝任主持工作」的自知之明,才想到如此投機取巧的方式來找外援。
奕茹對這種模式並不排斥,畢竟花錢找專業的來,一方面可以讓活動順利又不尷尬地走下去、一方面又有錢可以拿,而且這種主持工作對她而言是「桌上拿柑,輕輕鬆鬆」的拿手絕活。只是要她混在一群活力十足的大學生裡,奕茹還是有些不太樂意。要不是這三天的豐厚酬勞真的很誘人,和某些「特別」的理由使她必須遠離家門一段時間,她接案的原則是盡可能不要接這種學生活動的工作。
她現在需要把心情放鬆點。
她只要想起家中那只被自己鎖起來的木盒,心裡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明明自己好不容易從舒月廳那裡取回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東西,此刻卻像是叼著食物的野貓,正要品嘗晚餐的時候卻發現食物動了起來,只好夾著尾巴逃跑的悽慘。
奕茹一邊活動著筋骨,腦袋想著待會兒要怎麼好好整整這批死小鬼。等等晚會的主持稿在她出發前早已練得滾瓜爛熟,現在只想看些輕鬆點的東西。
百般無聊下,她開始翻閱櫃台提供的園區導覽,這才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地點是多麼不得了的地方。
這裡是相當馳名的「地巖水庫」,地處於台灣東部一處的優美水庫,特色是集水湖區多又深,且迎風納景,只要不起霧,每天的日出都有如昇湖托天令人驚嘆;此處腹地廣大,足足囊括了兩個縣市的轄區,靠中央山脈一側又有大片面積的珍貴原始森林,簡直把山水極致的一景全都打包了。水庫管理局沿著湖口淺灘的濕地弄了一小塊露營區供遊客有限度地遊玩,算是保育和娛樂同時兼顧得不錯的風景區。只是這裡一入夜就很容易起霧,蠻大程度侷限了夜遊範圍和興致,也導致實際上真的來露營的遊客沒想像多。
來這裡只是工作也太可惜了。奕茹心想,一邊將導覽闔上隨手捲起來放在口袋裡,一邊盤算等工作結束後租個房間留在這裡多住兩天,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辛苦了。」一位男同學走過她身旁,來到器材擺放區將手上的重物放下後沉沉地吐了口氣。那人是負責搬運煤油工作的欣澤,也是奕茹在這個團隊最熟悉的人,一臉清秀帥氣的臉蛋和結實的身形讓她剛到這裡工作第一天就印象深刻,甚至也可以說是她少數努力提起精神認真工作的動力之一。畢竟工作已經夠辛苦了,能和賞心悅目的人共事還是讓人心情好上許多。
「哪裡,我只不過負責上台說說話這一點小事而已,沒有你們要搬東西辛苦。」奕茹不知道為什麼一反常態,降低了不少音量,連聲調都變得輕柔。
「那個團康舞你也會喔,動作很好笑欸。妳以前玩過嗎?」
欣澤把手放在耳朵旁模仿猴子的動作,那是待會兒活動中某個搞笑的橋段,雖然欣澤等等並沒有負責晚會的表演,但似乎對舞蹈動作並不陌生。
「呃‧‧‧‧‧‧以前我還在讀書時也參加過這種露營活動,所以大概記得。每間學校玩的把戲都差不多嘛。」可以的話奕茹很不想提到跟年紀有關的提示,她暗自在心中數了數,兩人年齡的距離應該差了快十年有了,她完全不想面對這個事實。
「能夠請到妳來主持這次的晚會真的是幫了大忙。不、應該說是得救了!」
「你說得太誇張啦,我也只是略懂而已。我平常都在展場工作居多,實際參與露營的工作沒有幾次。」
「老實講這次的事前準備出了不少問題,我們自己內部‧‧‧‧‧‧包含總仔都不太樂觀,但還好我們心態還蠻正向的,都很努力在解決問題。」
奕茹點了點頭表示肯定。雖然這並不足以彌補經驗上的落差,也沒有實際改善問題,反倒是很多環節被一股腦的衝勁越弄越糟。但這確實也是學生活動的浪漫,是個任何錯誤都還能夠被包容的時期。
「確實如此,我很欣賞這種態度。」奕茹對欣澤比了大拇指。不過她心裡想的是之後的檢討會可有得開了。
「謝謝誇獎。對了,妳是總仔找來的嗎?我們器材組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忙自己的工作,都不知道其他工作是怎麼分配的。」
「不是耶,是活動公司發包過來的。你似乎很有興趣?有沒有考慮以後來打工?我們有時候蠻缺人的。」
挺有意思的嘛。奕茹覺得眼前這人頗特別的。
「說是興趣‧‧‧‧‧‧嗯──我確實是真的很想了解這一行是做什麼的。妳要分享一下嗎?」
欣澤很識相,並沒有抓著年齡這種地雷問題多問下去,反而是趁著機會開始和奕茹聊起了進入職場後工作上的瑣事。奕茹平時絕對不是這種樂於分享的好人,她周遭朋友給她的評價一向都是「難聊」、「句點王」這類的評論,而且不會看場合說話的壞習慣更是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大概是這次機會難得,奕茹居然有辦法好好說話,兩人有來有往地瞎聊,一直聊到了活動將要開始了才收斂起來。
「好,時間差不多了。」奕茹拍拍屁股扭了扭脖子,裝模作樣做了幾個熱身的動作。
欣澤嗯了一聲作為回應,同時開口:「剛剛晚餐都沒吃到什麼東西,等等活動結束後要一起吃點霄夜嗎?」
「聊這麼久你還不膩啊?我考慮看看。」奕茹笑回。
「還要考慮?」
「工作之前不談工作之後的事,這樣我才能專心。」
奕茹拿著麥克風踏出營本部的準備區域走向營火,轉身面對數十名參與活動的學生。
「現在,讓我們開始吧!」奕茹高亢地喊著。
「媽的累死我了。」奕茹在晚會結束後在心中暗罵著。
她沒想到這場活動第一晚就這麼多波折。一下是營火點不起來、一下是帶營火舞的工作人員表現掉漆、就連放音樂的音控都能搞錯曲目,把營火舞的經典音樂放錯成「Megu Megu☆Fire Endless Night」,沒有人可以理解為什麼活動音樂的音樂庫裡會放這首和營火完全無關的曲目,就算是失手也該有個限度吧!雖然嚴格來說,這首歌在某方面一樣很切題,如果是事先安排好的橋段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效果。但從現場學生的一陣錯愕反應看起來,這就算是刻意的安排也沒能成功熱絡起場子,只徒留尷尬而已。也因此奕茹整場都在救火。然而,這恰好發揮了她專業的主持功力,讓場面並沒有冷掉太久。甚至還跟著錯誤的音樂打起御宅藝,這才讓危機在短暫的驚呼聲下落幕。
這群學生不行,完全沒有經驗。就算有,也毫無作用。再積極也彌補不了技術上的匱乏。
奕茹疲憊地在營火前坐下,看著成批的學生慢慢接受工作人員的引導各自回去梳洗準備接下來的夜遊,她覺得鬆了一口氣,至少接下來可以好好休息了。
突然,奕茹感受到一陣冰涼的觸感自臉頰傳來,涼得透頂沁人。她轉頭一看,原來是欣澤拿著運動飲料貼在自己的臉頰旁。
「好厲害!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救場的方式。居然完美化解音控的失誤,該不會妳事前有準備吧。」
奕茹接過飲料得意地說:「這也沒什麼啦,不過是專業人士的必備臨場反應。」
她其實滿腹牢騷但沒有說出口。她很想抱怨那位音控發現音樂播錯後居然連切歌該按哪顆鍵都不知道,才會導致自己必須出來救場的局面。這麼離譜的情況根本就是沒有彩排導致的低級疏失。
說難聽點,就算是學生等級的活動,這也是她看過最糟糕的一次。奕茹有太多垃圾話可以傾洩而出但最後還是吞了下去,畢竟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
「那麼──既然現在已經算是結束工作了‧‧‧‧‧‧」
「你沒有別的事要忙了嗎?」奕茹望向陸續前往它住集合的工作人員。
「我是器材組的,剛剛營火晚會還在Run的時候我就把該收的東西都搞定了。只要在正式結束後把線材還有器具包一包就完工啦。」
「哦?還算有點自覺嘛。」
「拜託一下我又不是小孩。」欣澤無奈地笑了出來。像是很介意被當作同齡學生看待一般。他的眼神堅毅、談吐成熟穩重,這段期間交辦同組夥伴工作時指令相當明確,與同樣是大學生的其他工作人員不同,在這一團亂的團隊中穩住器材組的工作秩序,甚至比擔任總召的總仔更具領導力。儘管奕茹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也能明顯感受欣澤的能力確實有獨到之處。
「還好我不用跟去夜遊。這個有夠累人的,而且這固定行程怎麼從古至今都沒有改變過。話說現在學生有這麼好騙嗎?」
「不要說是騙嘛,這是很經典的橋段耶。說到夜遊已經是露營的標準配備,就像是奶茶一定要配珍珠一樣的標準,好像沒加就少一味。而且也是有很多人期待晚上不睡覺,半夜跑出來賴賴趖才有趣。不過我是等等要留守在營本部的那群,晚點還要守夜呢。所以現在正好是輪到我休息的時候。」
「所以你才有機會跑到這邊來找我閒聊是吧。」
欣澤摸的頭想了一下,笑著回答:「大概是這樣沒錯。」
他笑起來彷彿嘴角總是牽著陽光,明明現在是晚上。奕茹覺得自己有點被吸引了。1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NKA8U3gUj
「現在我正好也沒事,想好宵夜要吃什麼了嗎?」1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354BMFKJe
欣澤微笑指著那團剛熄滅還留有餘火的營火堆。1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d9vo7FL6C
「不會吧,不會這麼老套吧。」奕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1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s6HHP1qsc
「沒錯就是。」1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Mezta9AG5
欣澤等到營火堆前撥開木灰餘燼,用鐵鍬向下一鏟後猛然翻開,一個用錫箔紙包覆完整的球狀物給翻了出來。1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65TSPDpNq
「這個位置是我預定的,其他人也有埋地瓜什麼之類的,不過我下的成本比較重就是了。」
欣澤雀躍地將紙一層一層撥開,立即迎面而來的是蒜頭、香料以及悶熟的雞肉香味。而這股香氣也引來其他人的注目,其中一名和欣澤要好的器材組組員立刻湊了過來,立刻一番調侃。
「喔喔喔居然藏整隻雞,你這個會不會太超過啦。分我!」
「不要,滾。」
「小氣欸。」那名同學看起來一臉像是狐狸,下巴尖尖的,眼睛有些小,長相頗有特色。這時被欣澤趕走後有些悻悻然。奕茹在參與活動前的會議中也有見過這個人,他似乎也是等等負責留守的人員之一。但奕茹想不起來他的名字叫什麼,於是姑且在心中稱呼他為狐狸吧。
「好了,礙事的傢伙走了。回營本部吃吧,等等夜遊隊伍要出發了,我們在那裡才不會擋到人。」
營本部就在不遠處的司令台上,走沒幾步路就到了。
※
喧鬧過後的營地徒留一陣寂靜。靜得足以聽見化作黑炭的餘燼中傳來啪嚓啪嚓的斷裂聲,尚存溫度的火光自其中隱隱約約探頭而出,隨著夜風閃爍著,像極了螢火蟲。
要不是營區內樹木像是被灌了藥似的,發長得鬱郁芊芊,碩大的巨樹夥同枝幹樹葉環抱了整片天空,不然在低光害的環境下理應可以看見許多星星,在這種曖昧的空氣下更是添色不少。
奕茹看著漆黑的前方,聽著遠處偶爾傳來夜遊的尖叫聲和嘻笑,一邊感嘆青春不再。就連稍微激動一下的動力也沒有,現在找她去夜衝還是夜唱,她寧可在家多睡一點。
「還好後來火有點著,不然這隻雞就糗大了。」欣澤說的是剛剛營火晚會的事。
「至少結果是好的。」奕茹被香氣引誘得眼睛發亮。
欣澤拿起水果刀在雞身劃開,迅速地分切成好入口的大小後裝盤,看得出來相當熟練。
「喏──搞定,可以開始吃啦。」
「那我就不客氣囉。」奕茹雙掌合起,動手撿了一塊肉放進嘴中。烤得恰到好處的軟嫩雞肉非常香甜多汁,加上令人難以抗拒的氣味,簡直令她大開眼界。今天的露營活動過程簡直就像一場災難,好在這隻雞不是,要不是自己仍正在工作中,她實在很想開罐啤酒來喝。
「這什麼東西,也太好吃了吧!」
「厲害齁!這可是我拿手本領之一。」
「之一?你還擅長什麼嗎?」
「嘿嘿,很多啊,凡是露營的技能我都擅長,我可是從小就開始在野外露營到現在這個年紀呢。」
接著欣澤開始從他家人怎麼自小訓練他野外求生技巧、開始加入童軍社團的故事,再一路談論到怎麼從天上星辰的位置指認方向等奕茹聽起來和玄學差不多的技術。兩人興致一來,便開始有來有往地交換意見。欣澤一開始頗有禮貌地請教今晚的活動流程的各種細節疏失,奕如則回以過去她的活動經驗分享。但很快兩人就脫離原有的話題開始打鬧了起來,儘管都是依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都在彼此的言語中彷彿覓得知音一般。空氣在夜裡涼得沁人,倆人卻在這個時候感覺溫度漸漸暖和起來。
這下可不妙。
奕如總覺得自己今天明明滴酒未沾,卻好像有著喝茫的錯覺。
「說到地巖水庫就會想到那個吧──」欣澤舉起手指轉呀轉著。
「宜蘭鵝肉嗎?」這是奕茹第一個想法,雖然這座風景區的所在位置橫跨兩個縣市,但營地的設置比較靠整體區域的北端,也就是宜蘭的區段。這裡的鵝肉相當出名,據說歷任總統都來訪視過,甚至還特別喜歡在賣鵝肉的店家四處簽名留影。宜蘭當然不會只有一間賣鵝肉的,這也導致宜蘭縣內到處都是總統的簽名和照片。這也是奕茹第一時間會聯想到的原因。
「不、不是啦,你是不是很愛吃的?」欣澤笑得開懷,他的表情似乎在說:如果妳說想吃,我就會立刻去買。
「不然是什麼?冬山河嗎?」
「冬山河的上游也不是這裡,應該沒有關聯吧。」
「那不然是什麼?」奕茹雙手托著面頰,側著臉看他。
「是鬼故事喔。」
「不會吧‧‧‧‧‧‧」
「是真的,我沒有騙妳。是這一帶的居民都耳熟能詳的故事欸。」
奕茹並不是害怕,而是感受到「拜託!又是這個」的老套情節。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她覺得自己肯定有那麼一秒鐘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要是平常的她肯定會以「這種唬小女生的把戲還是去對別人說吧」的無情詞語回絕,但現在氣氛正好,她也很識相地讓欣澤繼續講下去。
「請說。」奕茹很努力不讓自己打呵欠。
那是很古早時代的傳聞──
※
據說這裡幾十年前,那個台灣還在全民瘋賭博的年代,人們很愛到處求神拜佛。為了求所謂可以讓自己中獎的「明牌」可以說是上山下海無所不拜。當然這鄰近的小鎮也不例外,賭客佔據大廟對著正神天天拜,使得宮廟一時香火鼎盛。但理所當然的,這種求偏財的行為也不是那些大廟的業務,求久了神仙也覺得厭煩,因此效果有限。於是終於有人把腦筋動到了陰神身上。
所謂陰神,其實就是好兄弟啦。諸如沒人收埋的屍體或是無名塚、再大一點就是有應公、大眾爺等等都是求牌的對象。然而陰神只是偶爾靈驗一次,也不是全然都這麼的有效,就有許多傾家蕩產的賭客遷怒在這些塑像或是牌位上,就算廟門被砸或是毀棄神像都是常有的事,然後他們又會不死心地,繼續尋找新的膜拜對象來祈求。那麼,這樣一個平凡又和平的小鎮上哪裡陰神最多呢?
答案是靠水的水庫。
自古以來靠水的地方總是不乏事故。意外也好自殺也罷,這裡每年總是說不完的災難故事。就偶有好事之人──或者說「好心人」留守在這,看看能不能做一番善事,替自己積積陰德外順道求點偏財。
「太離譜了吧。」以奕茹的年紀當然也聽說過那個年代的許多迷信事,但瘋到會主動去找屍體來收埋的故事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就她所知,就算大廟、陰神不夠拜,還有更多找老樹、拜石頭等等自然崇拜可供選擇,像是常見的大樹公、石頭公等等。不管怎麼說,欣澤所說的故事超乎她的想像太多了。
「我說的不過就是流傳在這裡的一種說法,我也是聽來的。」
總而言之,故事的起頭是這樣:在這裡還沒發展成風景區、也沒怎麼有在管制的三、四十年前‧‧‧‧‧‧具體的時間已經不可考了。傳說當時有個姓周的年輕男人為了家計,時常來水庫區這裡釣魚賣錢。那天天氣雖然不錯,還有陣陣涼風,像霧氣般細雨像是柔軟的外衣披在皮膚上相當涼爽。但是就這麼不巧,這天恐怕不是他的良辰吉日,因為木筏才剛到湖心沒多久,什麼魚都還沒有釣到,網子就勾到了一個沉重的東西。他興奮地伸手去拉網子,沒想到這一撈不得了,那沉甸甸的重量不是什麼大魚,而是一雙人腿勾住了漁網。姓周的男人應該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觸霉頭的事,於是嚇得連著魚網划上岸。
男人只是眼角掃到了一眼,還來不及上岸就吐得亂七八糟。
那是一具腐敗的浮屍。因為不知道泡在水裡面多久了,導致浮屍的樣貌極為慘烈恐怖。他吐完後整個人呆掉了,也不知道怎麼處理才好,正當他要拋下屍體逃走的時候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聲音。
那是窸窸窣窣地悄悄話,卻又不是言語,那只像是從麻雀口中流出般地細微聲響。男人仔細去聽卻找不到聲音源頭,甚至連是什麼聲音都無法確定。
他四處張望很久,很快地就背脊涼了起來。因為他發現聲音來源來自那具浮屍的口中。
男人腿一軟嚇得跪地求饒,連續在地上嗑了好幾下頭,眼淚和鼻水混著流滿臉。嘴裡唸著佛號還沒停歇,那個宛如悄悄話的細語卻越發大聲,漸漸地他聽清楚了,那個來自屍體的呢喃在說什麼。
「說什麼?」奕茹覺得他猜到答案了,但還是開口問。
「寶地埋,富貴來。」「寶地埋,富貴來。」「寶地埋,富貴來。」「寶地埋,富貴來。」「寶地埋,富貴來。」「寶地埋,富貴來。」「寶地埋,富貴來。」「寶地埋,富貴來。」
不斷重複不斷重複。
這六字的循環像極了雷聲轟隆轟隆地灌入男人頭頂。他還來不及細細去想、無從判斷這是不是幻覺,假如是又該怎麼樣,他的手腳已經動了起來。等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在湖邊挖好了坑將屍體埋葬,回到鎮上立即找了師公來做法。
當晚他夢見了六個數字,清醒後那數字依舊深深烙印在他腦中,因此他按照夢境簽了牌,把身家都押了上去。
結果你猜怎麼?姓周的男人果真中了獎,那是一大筆錢,夠他谷底翻身,至少不用再靠捕魚維生了;後來據說用那筆錢經商,賺了更多錢之後便全家出國之後再也沒有回來了。
「就這樣?」
「差不多就這樣。」
奕茹有點喪氣,這個故事聽起來就相當普通,不過就是俯拾即是的老套傳說。說實話,紅衣小女孩的故事都比這個來得有創意。
欣澤見到她失望的表情,不慍不火地說:「這個故事可能不全然是虛構的喔。我們這次夜遊的目的地就是那個浮屍的無名塚,上面還有一個紀念碑。沒有機會去一探傳說的究竟也是挺可惜的。」
「不,謝了。這我沒有興趣。」
「哈哈是害怕嗎?不用擔心啦,那邊現在很安全。雖然那邊靠近山區,但還只是在旅客步道上,而且那裡人來人往的人氣很充足,不用擔心有什麼鬼魂冒出來啦。」
「不、不是這個問題‧‧‧‧‧‧」奕茹很想回應,但又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斷他。對於這類的鬼神她可看多了,也不屑一顧。當然如果有機會可以讓自己大賺一筆,找個鬼魂來拜對她來說又何嘗不可?只是她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她就是沒有偏財運,沒有就是沒有。
「好吧既然妳看起來沒有很想去那就算了,本來想說晚點約妳一起去晃晃。」
奕茹歪著頭,說:「也許可以改約更好一點的地方?」
聽到奕茹這樣說,欣澤擊掌喊了出來:「就這麼辦!也許去營地前那片濕地走走也不錯。那邊晚上雖然暗了點,但據說有春季螢火蟲。啊──現在好像已經秋天了。」
「沒關係,就去濕地晃晃吧。」這才對嘛,與其繞一大圈講什麼鬼故事,一開始就這麼選不就好了嗎?奕茹在心中點了點頭。
就在兩人聊得火熱的同時,部分夜遊隊伍也漸漸回到營地。奕茹看著學生們一臉滿足地聊著剛剛的行程,就能知道夜遊安排的節目橋段應該有不錯的效果。看來營火晚會雖然搞砸了,但也不全然無可取之處。
然而事情卻沒有她想像中簡單。
倏地,一陣尖銳的尖叫聲劃破了夜空自遠處傳來,毫無預警、驚如雷鳴。頓時蟲鳴蛙叫停止──或者說被這突如其來的驚愕掩蓋了過去。所有人往聲音的源頭看,只看到一名女同學被六七名工作人員架了起來正崩潰大喊著。
那尖叫像是帶了刺、如同尖刀一般。氣音和喉音並存,像是單純的吼叫、卻又似乎有規律地在說什麼。
「出事了!總仔,出事了!」一個染半邊紅髮的男學生邊喘著氣邊講話時很像一隻金剛鸚鵡。
「靠盃喔什麼我出事了,你不要亂講。」總仔重司令台後面跑出來,剛搞定營火晚會收拾作業和人力盤點的他看起來一臉很累。
「不是啦你看那個學妹。」紅頭髮的金剛鸚鵡指著聲音來源。
尖叫聲未曾停歇,綿延不絕地傳遍整個營地,無孔不入般侵入每個人的腦隨。
「這什麼情況啦!」
「我不知道啊,剛剛她夜遊的時候──」就在金剛鸚鵡解釋到一半時,一道身影已從司令台上飛竄而下快步往聲音的源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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