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出桃園機場,看看手錶,剛好是下午六時二十二分。我踏上大有巴士,從背包取出智能手機。下一站是南京復興捷運站的寄物櫃。那裡有我這旅程需要的工具。
希望是我要求的款式吧。
今次是我第三次來台北,但來公幹還是頭一遭。對了,先說明一下,我是個職業殺手,可能是香港甚至是南中國區的最佳槍手。
我一向不喜歡接香港以外的單子。一來人生路不熟,二來難以實地預習。但這次沒有辦法,香港的單子實在太少,而且生意都給大陸人搶走了。
「人家的收費較你起碼便宜一倍。」我的經紀說。我知道他手下還有幾個大陸行家,對他來說,轉用大陸殺手,是節流,收益有增無減。
我將這情況歸咎於客戶,他們不懂欣賞刺殺的藝術。不要誤會我,我並非說將人雕成人棍那種藝術,而是保護客人的藝術。一個人死了,死得可疑,警察會從錢或女人兩條線上查,找到幕後首腦是遲早的事。我不是說,大陸的殺手每一個都是壞的,但好的很少,像我這般卓越更是絕無僅有。不過呢,現在的客人只想把目標打包。唉,我的語氣越來越像個文學作家。
台灣那邊的高手很多,恐怕比香港還要多,這單子卻指定要外人做。那邊還未有自由行,經紀人難以安排大陸人辦事,於是找上了我。
「他們付得起我的收費嗎?」我殺一個人,要八萬塊。港幣,不是新台幣。
「嘿嘿,這次收便宜點,就五萬吧。」
我「哼」了一聲,默然接受。
我打開了南京復興捷運站的寄物櫃,裡面不是預期的皮箱,而是個牛皮紙袋。我摸摸紙袋,知道個大概,放進背包,急腳步出捷運站。因為之前的無差別刺人事件,捷運站的守備比之前兩次也強。我不敢冒險,怕被人叫去搜身,就麻煩。而且,走走路可以讓我呼吸一下這城市的空氣。
由捷運站至酒店只有一公里的腳程。我走著,確認見到的商場、街道、路牌。我接受這宗委託之後,早用Google Map初步視察環境,不過Google Map上看到的是早上的街景,現在是七點三十八分,許多店舖關了門。
我在酒店登記。女接待用娃娃音確認了我的假護照。酒店是委託人訂的。經紀人見半毛錢都不用花就處理了住宿,自然欣喜接受。臨行前,他給了我一千塊新台幣,要我給他買鳳梨酥和鳥結糖,還要指定牌子。
我好歹是個職業殺手,但為生活,我忍。
我在酒店房間打開了牛皮紙袋,心中一沉。我將手槍湊近鼻子嗅嗅,忙取出手機,忍痛撥了通長途電話給經紀人。
「喂。」背景都是砰砰嘭嘭的聲音,很明顯經紀人身在麻將館。
「為何換了黑星,我不是要求1911嗎?」
「不就是手槍嗎?喂,喂,碰。」
「還有消音器沒了。」
經紀人嘆了口氣,不知是為了我,還是摸了一手爛牌。他說:「給差事你做,你不要太挑剔……」突然他怒吼一聲。
「屌你老味,我出充了,是你害的,回來後從工錢扣。」經紀人未待我回應就掛斷了電話。
我把那支二手黑星放回紙袋,把紙袋鎖進保險箱,步出酒店房間。
雖然是四月,台北的天氣很熱,我的手機說現在是三十四度。我在夜市買了杯木瓜奶喝著,膠杯上鋪滿水珠。雖然大汗淋漓,我依然吃了兩份鹽酥雞,這是必要的。我之後在誠品敦南店坐了一晚,與一眾文藝青年少女呼吸一樣的空氣。
翌日,女店員用娃娃音叫醒我,當我用那難聽得要命的國語回應時,她立即轉用低沉聲線。我問她哪裡可以買磨刀石。
我趕回酒店吃免費早餐。大部分食客都像我一樣,是單身男性。他們都低頭吃著早餐,偶然看一下碟旁的報紙。誰都沒有看見我捎了牛油刀離開餐廳。
我由中午開始待在信義區,商場接著商場,再接著商場,比香港任何一個購物區都更商業,銅鑼灣不過是個髒亂小區而已。
下午三點十六分,我走到台北市政府大樓,後面有個沙池,很多小朋友在堆沙、玩沙。
委託人說,逢周一的下午三點一刻,目標都會在這裡與情婦相會,不帶一個保鏢。
目標穿了件花襯衣,挺著大肚子,屁股差點就陷進沙池裡去了。情婦穿了襲藍裙,赤著雙腳,腳趾在沙堆中露出,猶如一顆顆花生米。
他們撥弄著沙,聊著天,我在這裡無法聽到他們說甚麼。但這些都不重要。
差不多過了一小時,目標站起身來,情婦拍拍裙上的沙。
我調節呼吸,走至目標的身後,腳步輕如黑貓。
磨尖了的牛油刀刺進了目標第七和八條肋骨之間,他全身一抖,猶如打了個冷戰。
我離開現場近五十步後,才聽到情婦的尖叫聲。
之後,我又在誠品敦南店坐了一晚,呼吸著那裡的文學氣息,感覺良好。
翌日,我在豆漿店咬著個蔥油大餅,電視播著黑幫首腦被殺的新聞,警察接到線報,突擊搜查殺手可能藏身的酒店,在保險箱找到一柄黑星手槍,懷疑與近十年多宗槍殺案有關。東森電視的分析尤其詳盡,闡述了我行兇時的心理狀況,還有台北幫派的勢力分佈。
看店的少女問我從哪裡來玩,我答香港。她說台北並非電視所說那麼危險,這些殺人案絕無僅有。
我說我明白,喝了一大口豆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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