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的食譜 - 幸福肉乾

　　「阿慧！怎麼還沒去市場買菜？順便送兒子去上學啊！」

　　「衣服洗了沒？不要整天坐在沙發上發呆！會變笨！」

　　「假日不要到處玩，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婆婆喋喋不休的碎唸使我煩躁，雖然心有不滿，但我依舊低著頭默默做事，畢竟回嘴只會徒增更多麻煩。

　　除了婆婆之外，公公也是讓我很頭疼的人。

　　他很喜歡一大早跑去登山，爬山爬到忘記時間，甚至忘記回家的方法，幾乎每天都會打電話叫我載他回家。

　　雖然有點累，但除此之外沒有更大的問題，有問題的是婆婆，每當看見我騎車載公公回家，就會指著我的鼻頭大罵不要臉、狐狸精之類的。

　　唉，好累。

　　當初跟老公結婚，也說過希望搬出去住，結果婆婆一哭二鬧三上吊，還到處跟別人說兒子被狐狸精魅惑，都不要爸爸媽媽了。

　　後來跟老公改變策略，想說先住在婆婆家，之後慢慢脫離，誰知道結婚三個月後老公就是外地出差，留我一個人照顧公公婆婆。

　　最近老公一直說很忙，也不跟我講電話聊天，家務太多根本出不了門，根本沒辦法去外面找朋友訴苦。

　　今天早上公公又迷失在登山步道，他打電話給我，要我在某條步道下面等他。

　　打開網路地圖，看見公公竟然跑去國家公園的步道，聽說那裡人煙稀少非常荒涼，深怕公公發生意外，也不管婆婆的碎唸，抓著鑰匙跟安全帽就出門了。

　　小心翼翼的騎在山路上，明明已經早上十點多了，山路還是有點水霧，微風也有點冰涼，還好公公沒有走很遠，不久我就在路邊看見吃地瓜的公公。

　　「阿慧，要不要吃地瓜。」公公把地瓜放在菜籃裡，開心的繼續咬著地瓜。

　　「不用了，趕快回去，山裡有點冷小心生病。」

　　我拿了比較大件的外套給公公，哪知公公根本不理會我，吃地瓜的同時看向樹林，我正要開口叫他時，一隻鸚鵡拍拍翅膀飛過來，停在我門前方的矮樹上。

　　「我是黃月輪！」

　　「好、好！」公公開心的點頭，還對鸚鵡拍手。

　　我看傻了眼，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那隻鸚鵡對我來說有點大隻，很怕動作太大會引來鸚鵡的攻擊。

　　「公公，我們走了啦！」我下機車拉著公公，想試著快點讓他上車。

　　可是公公把我甩開，繼續對鸚鵡拍手，我非常困擾無助的看著他們玩樂，手機顯示的時間已經快要中午了，再這樣下去會被婆婆罵的吧。

　　「阿慧，吃地瓜。」鸚鵡有些含糊的點頭說著。

　　「咦？」

　　「阿慧，離開吧。」鸚鵡又繼續說。

　　內心湧起莫名恐懼，總覺得這隻鸚鵡不單純，搞不好是新的詐騙手法，訓練鸚鵡誘拐人之類的。

　　此時，手機突然響起，來電人顯示老公，我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婆婆。

　　「老公！我告訴－－」

　　才想跟老公說遇到奇怪的鸚鵡時，老公突然語氣沉重的打斷我的話。

　　「我們離婚吧。」

　　「欸？什麼？」

　　「我發現我們不太適合，所以就別互相耽擱對方的未來了。」

　　「你在說什麼！你才出差多久而已……難道……」

　　「別亂想，只是我聽了老媽的抱怨，覺得你應該不適合我們家，這幾天處理完工作我就會回去，你不要亂來知道嗎？」

　　嘎擦。

　　電話冷不防不切斷，我傻愣在原地，腦中不斷迴盪著老公無情的話語。

　　莫名其妙，說離婚就離婚，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心裡燃起一把火，有點想直接放生公公騎車回去收拾行李，拿出鑰匙時，看見菜籃裡的地瓜，頓時心又軟了下來，還是下車去勸說公公。

　　「阿慧，吃地瓜。」公公把菜籃裡的地瓜遞給我。

　　「好。」我無力嘆氣，反正也沒吃早餐，就拿地瓜充飢吧。

　　就這樣，我跟公公一起站在路邊吃地瓜，而那隻鸚鵡也還在矮樹上看著我們，偶爾會發出滑稽的笑聲，或是突然拍拍翅膀嚇人。

　　還好，他沒什麼攻擊性，現在看來還覺得有點可愛。

　　公公先吃完了地瓜，把地瓜皮包起來放進口袋，接著指著鸚鵡說：

　　「你們老大受傷了吼！以前說要幫我做幸福的肉乾，肉乾呢？」

　　「肉呢？」鸚鵡反問。

　　「山裡那麼多肉，你們自己不會抓喔！」

　　就這樣，公公跟鸚鵡無裡頭的吵了起來，我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吵架內容，只能猜想這隻鸚鵡是公公朋友養的，他們感覺認識一段時間了。

　　吃完地瓜，公公總算願意跟我回家。

　　回去免不了被婆婆罵得狗血淋頭，不過我也不在乎了，收拾簡單的行李就坐車去飯店躲著，反正都要離婚了，還需要管這麼多嗎？

　　飯店裡，手機調成靜音之後清幽了許多。

　　打開電視，新聞正撥著最近的隨機攻擊案件，事發地點竟然就是公公今天叫我去吃地瓜的山路。

　　還好警方說兇手已經身亡，而且確定沒有共犯，要社會大眾多注意夜間出遊，特別是國家公園那條路，由於地處偏僻路燈稀少，就算沒有殺人犯也會有野生動物出沒，晚上沒事最好別過去。

　　我一邊吃著零食一邊看著新聞，不知不覺就這樣睡著了。

　　入夢前，隱約聽見陽台外有鳥啾啾聲音，我沒有多想，就這樣沉沉入睡，在夢裡我發現我又回到那個可怕的家。

　　奇妙的是，婆婆跟公公都把我當透明人，而且他們兩個年輕了不少，感覺時光倒退了十多年。

　　公公全身泥巴像是剛從田裡回來，他拿著地瓜想給婆婆吃，結果婆婆不領情，指著公公大罵不認真工作。

　　那些話語也曾經對我說過，不管怎麼努力，都不會得到婆婆的喜愛，甚至會把所有苦勞當成理所當然。

　　公公忍無可忍，丟下地瓜騎腳踏車往山上去，似乎只要壓力大就會到國家公園的步道爬山。

　　步道中央有個簡陋的涼亭，一位黑色長髮的男子坐在裡頭，公公在那裡與男子巧遇，像是找到久違的宣洩出口，劈里啪啦的陌生人抱怨很多。

　　說當初根本不該娶婆婆，要不上面兩個老的指腹為婚，他也不想跟個性不合的人結婚，但在那個時代隨便離婚會被人說閒話，也只能忍了。

　　男子靜靜的聽著，沒多久幾隻鸚鵡飛到他身邊，還讓鸚鵡跟公公玩。

　　公公看起來很開心，離別前想知道男子的聯絡方式，下次如果有機會，會邀請他一起來爬山。

　　只見男子伸出手，掌心上出現一隻小麻雀，讓小麻雀跟著公公回家。

　　小麻雀乖巧可愛，還會像鴿子那樣傳送信件，公公就這樣跟男子變成筆友，直到某天被婆婆發現麻雀的存在。

　　婆婆每天都拿著蒼蠅拍追打小麻雀，公公因此和婆婆大吵一架，而婆婆此時搬出懷孕的理由，要求公公專心對待孕婦，為了胎兒健康應該要驅逐骯髒的動物。

　　公公無奈之下，只好請麻雀送最後一封回信。

　　原本以為不會再收到回信，但在兒子跟我結婚後，婚禮第二天就收到一個製作肉乾的食譜，上面還標註『幸福的肉乾』。

　　那封信後來被婆婆看到，婆婆誤以為是某間店的宣傳單，所以就把信丟進回收，公公也沒有很在意，不過他從那天開始就會每天早起登山。

　　他在找，當年的那位男子。

　　「啾啾、啾啾。」

　　小鳥的叫聲把我叫醒，我才發現陽台窗戶被打開，一隻麻雀站在床邊，歪著頭看向我，他的腳上綁了一張紙條。

　　我意識有些朦朧，還沒意識已經從夢裡醒來，有些遲鈍的取下那張紙，發現上面寫著：想要脫離的話，就來Faust咖啡廳吧。

　　什麼？

　　無法理解紙上想表達的意思。

　　就在精神恍惚之餘，麻雀突然跳到我的手上，做出拉拔的動作，似乎想帶我去某個地方，我也傻呼呼的換一套衣服跟著出去。

　　被麻雀帶領是很奇妙的一件事，也許是人生太過枯燥乏味，所以會對這種奇妙的事情抱有期待，我毫無懸念的跟著麻雀搭上公車，來到一處樹林前。

　　又是國家公園的步道啊……

　　正確來說，是步道附近，還沒抵達步道的某一段路上，有一個隱密的山間小路，因為雜草叢生讓我有點猶豫不決。

　　「阿慧！」

　　耳熟的聲音讓我驚恐地回頭，婆婆竟然坐計程車追到這裡來，不過他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婆婆……我跟阿勇要離婚了，可以不要一直纏著我嗎？」

　　「說什麼鬼話！阿勇是你老公耶！你要挽回他啊！他在外面被狐狸精搞到神智不清，現在又說不回國了，你趕快去勸勸他。」

　　對於婆婆的話，我一點也不想照著做，如果是從前，可能還會為了這件事焦頭爛額，如今我看開了。

　　這就是一樁爛婚姻，一個失敗的家庭組合，一條沒有希望和未來的人生道路。

　　離婚也好，我何必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犧牲前途？

　　沒有那個男人，我也能獨自活得很好。

　　「大嬸。」我的語氣變得冷漠，就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去叫你兒子滾回來，我如果沒簽到離婚協議書，就會告那個小三妨礙家庭。」

　　「沒禮貌！你怎麼這樣跟婆婆說話！」

　　「我要跟阿勇離婚了，你是哪句沒聽懂？還有，你如果繼續跟蹤我，我就會去警察局備案，你最好注意一點。」

　　「誰跟蹤你呀！是老頭說這裡有他想念的人，我是要來這裡抓那個不要臉的狐狸，誰知道會在這裡遇到你！」

　　「難道是那間咖啡廳……」

　　下意識的聯想到麻雀給的那張紙條，我會跟婆婆同時出現在這裡，莫非是某人設計好的，那紙條上說的「脫離」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什麼？」婆婆激動起來，表情變得扭曲猙獰。

　　「就是不知道，才要去看看啊。」我稍微退後，故作鎮定和婆婆保持距離。

　　我們一起穿越樹林，發現樹林後有間古老的歐風建築，我想那應該就是咖啡店了，建築附近有許多鸚鵡駐紮，他們感覺都在睡覺。

　　婆婆很害怕鸚鵡，擔心吵醒他們會造成鸚鵡群起圍攻，於是躲在我身後小心移動腳步，就連地上的小樹枝也謹慎避開。

　　進到咖啡店裡時，我們只看見一名青年在吧檯裡擦杯子。

　　「歡迎光臨，兩位今天要喝什麼呢？」

　　青年胸前的名牌寫著浮士德，看上去應該只有二十多歲，笑容和藹、身上散發著溫暖氣息，寶藍色的雙眼深深吸引著我，宛如會將人吸入浪潮的漩渦中。

　　我跟婆婆坐在吧檯邊，我點了一杯黑咖啡，而婆婆只想要喝水。

　　「你是我老公跟賤人生下來的雜種嗎？」婆婆沒禮貌的開口問著。

　　浮士德沒有生氣，聲音輕柔的說，「我不認識您，也不認識您丈夫，這應該是誤會，我的父母在很久之前就過世了。」

　　「是嗎？」婆婆依舊用質疑的眼神盯著浮士德。

　　「如果懷疑的話，可以到樓上的房間看看，我的私人物品都放在裡面。」

　　「這是你說的！」

　　婆婆來勢洶洶的往後方長廊走去，婆婆臉皮厚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竟然到別家裡翻箱倒櫃。

　　丟臉死了。

　　浮士德將咖啡遞到我面前，悠哉的模樣像是不在乎婆婆的無禮。

　　「真抱歉。」我下意識的道歉，儘管婆婆的行為跟我無關。

　　「是我同意他這麼做的，請不要自責。」

　　嗅著咖啡香，我突然感到放鬆，視線迷濛起來，像是半身進入夢境，明明身處在現實卻很不實際的感覺。

　　雖然有點不安，但這種狀態讓我感到舒適，感覺很久沒有像這樣輕輕鬆鬆的過一天了，之前不管過得有多糟，在這一刻都被拋諸腦後。

　　我不確定自己怎麼回到家的，只知道恢復意識時，已經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發呆，而公公拍著我的手臂，問婆婆跑去哪了？

　　「嗯？」

　　我腦袋一片空白，只記得自己去某個地方喝了咖啡。

　　然後……怎麼了？

　　「算了，那個瘋婆子應該是聽見兒子不回來，所以跑去騷擾別人，希望有人把她兒子帶回來吧。」公公搖頭嘆氣。

　　「那也是您的兒子呀，您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我聽說他在外面賺了很多錢，多到花天酒地搞了很多女人，做了那麼對不起阿慧的事，他的良心大概被狗啃了。」

　　「嗯……說到這個，我要跟阿勇離婚，他不回來我會很困擾。」

　　公公聽了有些不捨，紅著眼眶看著我說，「下次再一起去吃地瓜吧。」

　　「好，公公您也保重。」

　　幾天後，我順利和阿勇離婚，而婆婆失蹤到現在都還沒找到人。

　　阿勇沒時間照顧公公，於是把他送去老人院，給個月定期匯錢給公公，叫他自給自足，而我找了一份工作開始新的生活。

　　某天下班，我打開郵箱發現一包信，拆開信後看見一小包肉干，上面還貼著幸福肉乾四個字。

　　這是新的行銷手法嗎？

　　看肉乾其貌不揚的樣子，不是很想吃，原本想把肉乾丟掉，卻在看見下面壓著另一封紅色喜帖。

　　阿勇要結婚了。

　　盯著喜帖許久，我決定把肉乾寄過去當賀禮。

　　就祝他，新婚快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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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親愛的維特你好：

　　抱歉，很久沒寄信給你了，其實我因為某些緣故受傷住院。

　　我的同學傷得更嚴重，好像還因此轉學了，老師被開除了，我很難過。

　　唉！總覺得最近變得好寂寞，末班車司機也換人，生活漸漸變得無趣，現在唯一的樂趣就是和你通信。

　　偷偷跟你說，我之所以會重傷，是因為遇到壞人，那個壞人想要殺末班車司機，為了保護喜歡的人，我非常努力喔！但結果就是住院幾天，出院也要注意療養。

　　細節我記不清楚了，可是我還記得那個壞人欺負末班車司機的樣子。

　　真是太可惡了！那種人應該要被碎屍萬段！

　　雖然這麼想，但實際上根本沒辦法那麼做吧（笑）。

　　新聞說兇手已經身亡，除了我跟爺爺外，其餘的人似乎都不關心這件事，維特你還是要小心啊！壞人死了一個還有很多個。

　　祝你平平安安。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BpezVV65m
　　　　　　　　　　　　　威廉．麥斯特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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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肉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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