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庭院裡,玄戮宗一眾下屬齊齊擠在門前一側,正紛紛戒備著神情與獨立於庭中的華服男子對峙。聽聞身後動靜,眾人目光瞬間整齊劃一的轉了過來,只離的近的何駱天等人見是莫珩出現,頓時露出了明顯鬆一口氣的表情。
嘴邊「宗」字方出了個音,手臂卻被警告的撞了下,何駱天心領神會,立時改口:「少爺!您醒了?」不明究以的一句話,卻見他佯裝驚訝的接著道:「哎!真是,竟把您給吵醒了……實在是這位公子蠻不講理的!這一大早,不由分說闖進來說是要找住這屋的主子……」
雖語氣微惱,可背對著來人,何駱天的表情卻不是這麼一回事。眼神中嚴肅戒備不改,雖話是面對莫珩說的,可卻又刻意強調「屋主」幾字,顯然暗暗提醒著此人的目的恐怕有些文章。
莫珩眼一瞇,渾身氣息陡沉,冷聲便道:「怎麼回事?」
問著話的同時,他的視線亦直直對向庭中那人。
那男子身長一米七八,模樣陌生,年紀看來不過二十來歲出頭。長瀏海分了側邊,後發則梳成高高一束馬尾扎在腦後,青衣白裳,看得出衣飾上用料不俗。負手立於庭中央,雖被如此無禮的警戒提防,可面上平靜,卻是未表露絲毫不滿,不曉得該說是深藏不漏還是教養了得。
暗中以神識一掃,此人周身縈繞著層薄而淺的氣息,顏色為草綠與土褐交錯,觀之竟是名木土雙屬的修仙者!可惜莫珩方取回些許靈力,這會兒修為還停留在練氣初階,對方功底如何、暫是難以看清。
素未蒙面,又是個實力不詳的修仙之人,如今無端現身於此,怎麼都是件不容輕忽之事。他言說要尋這屋的主,指的自然不會是這幾日方入住的莫珩等人,莫想此人,竟是認識這小院的原主?
只這方,親眼看著莫珩自屋內走出,又聽聞何駱天的一番言語,男子原是從容淡然的面容頓時露出一絲疑惑,看著幾人好一副欲言又止,半晌後這才將視線定在莫珩身上,語氣不確定的開口:「你是……焰兒?」
誰?
瞧見莫珩明顯的皺眉,他這才趕緊補上一句:「失禮了。在下沈楓……呃,敢問閣下,可知那墨無焰?」
此言一出,卻見莫珩與堵在庭中幾人當下均是臉色一變,霎時間齊齊露出了滿臉警戒!
──莫無厭?莫非這人竟是認得自己? !
十七年前的玄戮宗雖不過是玄道中略有勢力的一方,但於數年後,卻是於短短幾年內迅速吃下多個大小門派,輾轉成了第一大宗──起因便是新上任的宗主雷厲風行的作派與不容置疑的實力,也是在那當時,無厭魔尊之號不脛而走。
可如今,卻是在如此情況下聽聞此號,玄戮宗尚保有記憶的幾人當下皆是警鐘亂響,不由自主便繃起了神經。玄道在世人眼中多是冠以污名,這名喚沈楓之人,模樣看來也不像是他們同夥,如今竟尋來此地、甚而明白說出了這個名號──莫非是同他們一道穿越而來的敵人? !
「……月兒,帶孩子們進屋裡去。有什麼狀況都別開門。」
立於前側的王宗巽瞥眼見身側一眾無辜孩童,警戒的同時壓低了嗓子,對著身邊的女孩吩咐道,而同樣感受到周遭氣氛的不對勁,雖不明所以,許黛月也沒多問,點了頭便領著孩子自後邊退去。只在行進一半時猶豫了片刻,對著這邊遲疑呼喚道:「林諾……?」
「……」於是林諾混在幾個大人身邊,特別深沉的朝她點了點頭:「月兒姐甭擔心,實在是這兒沒我不行,妳就放心去吧。」
這格外招打的言語,莫珩等人這陣子聽來多少也麻木了,何駱天更是連白眼都懶得再給,見主事的幾人沒表示意見,許黛月點了頭,便趕緊的帶著孩子速度回到東廂房內。只另一方見幾人渾身戒備、甚至第一時間刻意散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沈楓顯然有些狀況外,沒反應過來的露出一臉迷茫。
而敵意不減,卻是秉持著敵不動我不動的想法,主以周旋為策略,林宗巽首先代表發問,語氣森冷道:「可問閣下可是從何知曉此名號?」
「呃?從何知曉?」聽聞問話,沈楓卻頓時一愣:「這個……我與焰兒……呃、我與墨無焰,打小一道長大,情同手足……他是我弟弟啊。」
此話一出,玄戮宗眾人卻是反應一致的瞬間齊齊卡殼,下意識將目光望向身後的莫珩。
莫名其妙被半路認親,莫珩只覺一陣不爽,瞇著眼毫不猶豫便冷聲駁道:「不認識。」
於是玄戮宗幾人再度將目光刷刷刷的望回庭中央。卻見那方,沈楓聞言非但沒有任何惱火,反倒是面露訝異,接著突然就笑了開來:「這麼說,你真是墨無焰?焰兒,是我啊!你不認得我了麼?」
莫珩:「……」
正腦蹦青筋的想著這年頭的人是不是都聽不懂人話,誰想那邊沈楓早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焰兒,許久不見了,你近來好麼?前陣子我隨師兄去了趟東安,此次前去倉促,出發前幾天一直抽不了身,到最後都沒能跟你說上一聲,你不會怪我吧?這會兒剛回來呢,得了空便過來一趟了,你……」
聽對方說得盡興,更是瞬間從彬彬有禮的教養之士成了個自來熟,莫珩卻不耐煩了,迳自打斷道:「你認得我?」
「……嗯?自然……你名喚墨無焰不是?」說著,見對方雖沒有表態,但也無絲毫否認,男子便釋懷一般的露出溫雅一笑:「名字對得上,加上如今又是在這庭院裡,地方也對得上──那便是了。只是怎麼回事?莫非你竟不認得我?」
「……」
對此,莫珩僅馀一陣無言。這人總算提到了關鍵,他的確對他是半點印像也無,更何況這人還自稱是他哥。這莫名其妙的情況讓莫珩心情持續盪在煩躁不耐的邊緣,本想直說不認得,可轉念一想,他倒是好奇對方憑的究竟是哪來的自信與邏輯這麼肯定?莫非真有與自己容貌與名號相仿之人?抑或是為了攀關係? ……可他如今連玄戮宗大門都還未入,又何來攀附價值可言?
一陣沉默後,暗想著靜觀其變,他便還是隨口編了個理由,語氣特別平鋪直述道:「我是莫無厭。只是出了點意外,有很多東西都忘了……」
那方聞言,沈楓卻是頓時大驚失色的驚道:「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出了什麼意外?哎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邊說著,他還往前走了幾步,露出滿臉焦急與擔憂,打算搶前看看傷勢如何。這一舉動頓時惹得何駱天幾人一陣警戒,擺出防禦姿勢怒喝:「停下!做什麼!」
「我……」雖難掩擔心,但硬闖這行為顯然也不是沈楓的家教所允許,立於原地糾結半晌,見莫珩模樣如常,未有大礙,他只得嘆氣道:「那便難怪……唉。所以如今你便是不記得我了,是麼?」
莫珩不置可否,臉上是從一而終的冷漠,倒也基本間接承認了這項,於是沈楓便不由得再次深深嘆了口氣。
「真是造化弄人……只如今,倒總算見著你真正的模樣了,算是因禍得福麼?」說著,他輕輕露出抹苦澀的笑容,感慨道:「其實算來我已有七、八年未見你真正的樣貌。你如今的容貌與幼時差異挺大,方才一時間我也不敢確認是不是你。可你名喚墨無焰,且又身在這小院……此處僅有我倆知曉,雖你沒了關於我的記憶,但你仍是我弟弟,這錯不了的。」
一席話,基本也說明為何他會將理應是初次見面的莫珩認作自己的弟弟,而對莫珩而言,卻更是證實了另一點──他的確並非對方所尋之人,這沈楓,倒是真真實實的認錯人了。
十七年前,無厭魔尊之號可還未找上莫珩,又何來「莫無厭」之稱?且以面具遮去面容,那也是入了玄戮宗之後的事兒,時間顯然對不上。看來這沈楓倒非他們所想,充其量就是有些粗神經,這麼輕易便信了幾人之言,由此也看得出這人顯然涉世未深。
不過竟就是這麼湊巧,這屋主名叫墨無焰,讀音與莫珩那稱呼竟是一致的,且一眾人等又剛好出現在這院中,便是這麼湊剛好頂替了個那人……那「墨無焰」也不曉得什麼怪癖,竟是七八個年頭未曾以真實樣貌示人,這才讓莫珩撿了個便宜,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誤會既已種下,莫珩便也將錯就錯,索性假借失憶將問題道出。那邊認定了莫珩是自己弟弟,沈楓倒也未隱瞞,就是開口前遲疑的看了下何駱天幾人,對於在場其馀生面孔明顯不太信任,猶豫著問道:「冒昧一問,這幾位是?」
淡淡一瞥眼,莫珩冷然回答:「救了我的人。」
「……呃?那方才的那些孩子是……?」
「都他的。」
「……咳、咳……」見自家宗主面不改色的把問題全往他頭上堆,何駱天一時被嚇得咳了幾聲,可偏偏是有口不能言,只得默不作聲的權當是默認。
沈楓卻依舊面露疑色。這麼多個年紀不一的孩子對比兩個大人,那情況的確怪異了些,不過他倒沒急著說些什麼,就是先順著莫珩的問話答了下去,不免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說到底,也是我沈家對不起你……咱倆打小一起長大,可由於種種原因,我娘並不待見你,連帶的也特別不喜歡你的面容。以前我是不懂,你小時候模樣便生的好看,又總跟在我後邊哥哥、哥哥的叫,又乖又聽話,可我娘……唉。」叨叨絮絮的說著,男子的面容難掩惆悵,「自從我爹去世後,她就變本加厲了,有次還差點拿刀毀了你的容。最後迫不得已,你便也妥協,既然她不待見你的長相,你便以偽裝的面貌示人,常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活像丐兒、有時則扮成尋常人家那模樣普通的孩子……幾乎每次見你模樣總沒重複過。
「故這麼些年以來,我才曉得你的樣貌已長成如今這般,與我印像中可不同了。不過挺好看,就是看來年紀小了些,想來這些年還是讓你多吃了些苦了。哎,現如今你又傷了頭,缺了好些記憶……」
見沈楓似乎又打算傷春悲秋一番感慨暢談起,莫珩趕緊出聲打斷:「我沒事,傷早好了。反正聽你一說也不是什麼美好回憶,既忘了便算了。」
聞言,男子一愣,倒是露出抹苦笑,輕輕點了點頭。然而視線瞥向何駱天等人,眉頭卻是忍不住再度皺起,半晌後臉色難得凝重道:「焰兒,有些事想單獨跟你談談,行麼?」
說著話,他的眼神卻是明顯不善的往玄戮宗幾人望去,莫珩也沒反對,順著對方意思朝何駱天等人點頭道:「該幹麻幹麻去,都退下吧。」
互相對視一眼,宗主既已發話,便只能領命退下,可情況未明,幾人不敢離得太遠,便乾脆隔了點距離隱蔽身形,拉長耳朵偷聽。而這會兒近處沒了其他人,沈楓湊上前,滿臉擔憂卻頓時顯露出來,先是繞著莫珩看了幾圈確定無礙,頓時又是滔滔不絕的一陣言語轟炸而來,不停勸著外邊的人不可信,要他多注意何駱天等人云云。
「……且兩個大男人帶著一群娃,說不定還是什麼人口販子!雖你受傷那會兒情況我不明白,你也說他們有恩於你,但哪兒不好去?怎麼就偏要跟你回來擠這小屋子?說不定,我是說說不定……那救命一事便也是他們的陰謀,那茶館說書先生說過挺多這種故事,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他們指不定便是要謀財害命,貪圖你的錢財!」
這邊說的口沫橫飛,莫珩聽了卻只想笑。心說這宅邸主人一窮二白,能貪圖的家產頂多就這一寒酸至極的宅院,又能謀什麼財害什麼命?這沈楓,還真是單純到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了。
再轉念一想,卻也不由得感慨了,多年後莫無厭聲名大噪,頂著這名字,也不曉得原屋主有沒有被誤會過。只是既如此,這「墨無焰」現在人又在何方?穿越候後自己不在幻花宮,卻反而落到了這裡,該不會便是哪裡搞錯了,他跟那「墨無焰」兩人就這麼互換?
……於是他頂替了原本「墨無焰」的身分,而那「墨無焰」,則接下了莫珩的位置,不出意外,現在八成便是身在那幻花宮受苦受難。
這一推敲,雖無憑無據,但卻也說得通,莫珩沒啥同理心,只在這一刻暗自於內心冷笑。或許對「墨無焰」來說是場災難,可於他而言,又何嘗不是個良機?也幸好墨無焰平日慣以易容示人,這偽造的身分該是可行……畢竟連這自稱自己哥哥的人都忽悠過了,想來短時間內該是不至於被揭穿。
而說了再多,見那邊莫珩還是一臉淡然,不曉得是否那「墨無焰」也是個面癱,總之沈楓仍舊未有絲毫起疑,只語氣一轉,叨叨絮絮便說起一些以前的事,且基本就是從兩人相識的四五歲說起,似乎絞盡腦汁欲幫助莫珩回复那實際上並不存在的記憶。而一長串不停歇的說下來,一早上時間很快就這麼過了。
話語告一段落,可莫珩卻仍舊面色冷漠,絲毫未起共鳴,模樣表現也比以往疏離的多,沈楓看在眼哩,卻只能暗自嘆氣。最後開口叮囑要他自己多注意些,便起身打算告辭,留下一句「好好吃飯,不用送我」後,人卻是避過正門輾轉繞去了屋後。
……等等,那邊有門?
看著對方無比自然的動作,莫珩有些發楞。一旁窺視已久的何駱天見人走遠,趕緊湊上前,壓低嗓子道:「宗主,這姓沈的方才就是從屋後憑空出現,我與天璇完全沒反應過來!雖昨日探過,那兒確實沒有門……指不定這傢伙是在牆角挖了狗洞進來的呢?」
莫珩沒說什麼,只是皺著眉,當即快步繞進屋後一看,卻見沈楓正好彎腰動作,將約有半身高的大石頭朝旁推開,輾轉露出後頭一個隱藏的通道,也約莫就是半身高度。瞥眼見莫珩出現,倒是會意的「哦」了一聲,笑著道:「你許也忘了……這兒是連接我家庭院的小通道,這圍牆後便是沈宅了。不過放心吧,這路沒什麼人知道……哎不說這個,我得趕緊走了。你要有事,儘管從這門來找我,不過小心繞著便是。先走了。」
說著,他倒迅速,矮下身子便熟練的鑽洞走了,臨行前一拉那大石,看來倒不如想像中笨重,只一扯便回歸原位,恰恰堵在那洞口,看得莫珩良久……一陣無語。
……還特麼真是鑽狗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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