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汶順腦中浮現一抹身影,總穿著大不知道幾號的T-shirt、老氣素色的黑牛仔褲,和橡膠黑頭鞋。絲毫沒有高中女生該有的線條與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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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是漂亮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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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笑容總是有點勉強,微駝著背,走路頭總是低低的,像是地上有什麼寶物。只有在張汶順開口說著學校發生的事情時,她才會抬頭迎向他,眼神既堅定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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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可能,不不會的。」張汶順全身僵硬、背脊發涼,雙唇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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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地一聲,一團金火從地下室的黑暗處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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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向後閃躲,聞到一絲焦味。他連忙拍拍頭髮,右邊的髮梢燒得捲曲。他嚇得又退一步,一個沒站穩,踉蹌跌坐在樓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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乓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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竄出的金火直直向上,將牆上的木板燒出了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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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原本是一扇窗,阿叔阿母為了防止他人窺視地下室的賭場,從裏頭用木板給釘死了。金火沿著洞口邊緣燃燒,像是設定好的一樣,將木板燒盡便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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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下意識秉住呼吸,那金火有種熟悉感,令人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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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視線便跟著照進來的月光,一階一階地,望向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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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喀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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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聽見了聲響,一支不知打哪來的長木筷,沿著階梯掉了下去,最後匡一聲,停在一碗湯麵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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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站起身,狐疑地將頭探進了地下室。他皺皺眉頭,這有些詭異……那碗陽春麵還冒著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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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了,誰叫的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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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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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木筷突然斷了半截,像被人硬聲折斷,粗的那截又往樓梯下幾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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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在林中循著麵包碎屑的孩子,或是恐怖片裡不知死活硬要闖進的主角群。該死的好奇心驅使他又往下踏了兩階,見著那半截筷子停在一席折得方正的鵝黃色襯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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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撿起木筷,當他連帶拿起衣服時,感覺到襯衫口袋的重量,食指伸進口袋一勾,勾出了一條銀色卻略顯粗糙的心型項鍊,還有一小片燒得斑駁的學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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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學號最尾端的數字顏色,是白色的,跟他現下的臉一樣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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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順,如果你覺得丟臉,我可以回去換好再來接你……」女聲從樓梯正前方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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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張著嘴,瞪著眼前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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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黃色的制服配上墨綠色的百摺短裙,是熟悉的湖口國中制服,也是張汶順學校的制服。在地下室的回憶裡,眼前的少女理當繫上握在他手裡的心型墜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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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出去給女友王希蒂,蒂蒂的交往紀念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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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不是他當初驕傲地到處炫耀的超正女友,而是那位不能稱為漂亮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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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尖瘦的下巴,披散的黑髮,小麥的膚色,是長時間在陽光下曬出的痕跡,以及手指尖深淺不一的傷痕與粗繭,那是一雙勤勞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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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手裡拿著的,不是當初張汶順交到蒂蒂細白手裡的心型項鍊,而是一支斷了半截的長竹筷,上頭有著細微的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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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記得,那長木筷本是一雙,是他前幾個月和蒂蒂逛十元商品店時,順手買給梨姊姊的生日禮物。還特意用包裝紙包好,騙她說是高級的木筷。而他把省下來的錢,全都砸在了蒂蒂的心形項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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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姊姊當時接過木筷,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還在他面前擺出攪麵的姿勢,好像自己開了一間麵店一樣。那時,張汶順覺得,就算老實說出那是十元商品店的東西,梨姊姊應該半點也不在意。甚至,他想像著自己在梨姊姊旁邊幫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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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可能。」張汶順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手心裡,好似這可以讓他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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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可能?」少女牽起張汶順的手,將握緊的拳頭一指指扳開,邊說著:「是我不可能穿著這身制服……還是……你的黎姊姊不可能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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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淺淺地微笑著,將手裡的木筷交到張汶順手心裡。看著張汶順張大著嘴,少女撕下了貼在墨綠色裙擺上的一張黑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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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身上的衣服顫動模糊,身形也向上拔高,飽滿的胸型也變得平坦。黝黑的皮膚刷白了些,及肩的長髮向上縮短成了一團捲曲的短髮。平淡的單眼皮變得深邃靈動的大眼,不過掛了一副厚重的眼鏡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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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輔導室的李、李老師?」張汶順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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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笑著點了點頭,邊把時限未到的「儡」符隨意折放收進口袋裡。他為了引張汶順到地下室所做的計畫。要讓張汶順意識到在地下室看見的不是王希蒂,而是鄰家姐姐李麗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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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拿東西給我的也是你?不對啊,這是我的世界,你怎麼會有自己的意識?你是……闖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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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等等!張汶順,是小准要我來幫你的!」晴光見著張汶順慌亂不安的神情,連忙說到,他怕又發生在學校的事件,那可不好辦了。「你手裡的東西,學號、木筷、項鍊,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在地下室的少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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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張汶順用力往晴光身上一推,將手裡的筷子和撿碎的學號扔在一旁。抬起腳用力地踩啊踩地,想是要把這幾樣東西給踩進地下,永遠都不要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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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為什麼要知道?知道了又有什麼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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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不是都死了?什麼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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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兩眼發直,機械式地又踩了幾下木筷,木筷被踩碎了,列成了三四段。接著他一步步搖晃地走到了地下室後頭的黑色沙發椅旁邊,蹲縮下來,雙手抱著頭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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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見……我什麼也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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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等得不耐煩的少年,先是輕鬆扶了一下李晴光,讓對方纖瘦的身板不至於踉蹌摔倒。少年便邁開長腿,一步步走向窩在沙發角落的張汶順,而他每走一步,身形邊緣散發的黑氣就越加濃烈。他忍得可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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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頭,你騙我,可騙得久了啊!老子在你身上,花了大把的鬼珠......」少年跟著蹲下身,揪起張汶順胸前衣領,輕輕鬆鬆地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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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雙眼隨著聲音聚焦在少年帥氣的臉上,想是被觸發了什麼開關,開口便罵道:「騙、騙騙騙我的是你!陳熙準,就是個畜生,上了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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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記響亮的聲音從張汶順後腦傳來。溪鬼重拍著不長進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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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你的時候曾經納悶過,為何你沒辦法烙金印。誰想得到你連自己的咒都沒有破,就想要來做我的小鬼,難怪認主只能認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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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我?認主?我張汶順拜過的兄弟就只有准哥一人,你這騙子算哪…….?」張汶順倒抽了一口氣,他感覺到肚子的地方一陣刺痛。他低下頭一看,少年左手修長的手指,直直插進了他肚皮裡,紅黑色的血,從指縫間緩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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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你可別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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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死了了,不會再死一次,放心。更何況,我可沒答應你不傷他分毫,不是嗎?」說歸說,溪鬼撇撇嘴抽出手指,連內臟都沒碰著就在大呼小叫。他把沾了血的手指,在張汶順制服上抹了抹,接著撕下貼在自己大腿的「儡」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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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眨了眨眼,再抬起頭,准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漆黑烏亮的人形,身形高大修長,但往上一看卻沒有頭顱,只有著一坨黑色的霧氣。人形的指尖有一張黑符,上頭寫了「儡」字,燃起金火便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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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今日事,莫忘今日恥,若有旦夕事,為主赴生死。還記得嗎?」溪鬼冷冷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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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全身一抖,想起了一段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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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鬼繭外,准哥死後,他在家旅遊的第三天,半夜門突然給人踢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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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屋裡的正是准哥,不對,是披著准哥外皮的惡魔。這惡魔頂著陳熙准的皮囊,手一翻轉便變出了一把殺魚的尖刀,一手抵著他的喉嚨,咧著嘴笑著一寸一寸地將刀子刺進他的腹部,像是在殺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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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惡魔不是為了將他開腸剝肚,反倒不斷提醒著他看著下刀的位置。最後張汶順才發現惡魔在他的胸膛和腹部刻了字,是他寫在陳熙准身上的髒話。每當他快昏厥過去時,惡魔叫喚著他的名字,他又被迫保持清醒。即使他想要大聲尖叫,嘴巴卻被無形的力量黏得死緊,叫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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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惡魔告訴他,他早就死了。這也是為什麼自己流出來的血,是紅黑色的。最後,這名惡魔收了他當小鬼,說讓他活著,在人間幫他辦事。當時他說了一句像是咒語的話,纏繞在他腦裡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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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今日事,莫忘今日恥,若有旦夕事,為主赴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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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記得。」張汶順聳著肩,不敢抬頭看溪鬼,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主人的真身。「主、主人,您為什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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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是知道這是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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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的記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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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記憶,是謊言吧!」溪鬼冷哼一聲,將張汶順拎到弟子面前,命令道:「看清楚他拿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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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撿回了張問順扔下的破布,上頭繡著一串數字。晴光指著學號最後頭的一個突兀的白字,溫和地問道:「王希蒂就是李麗梨,你是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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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轉過頭,面容扭曲,喃喃說著:「梨姊姊早就畢業了,怎麼可能還穿著商專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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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逼的,不是嗎?」晴光輕聲問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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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咬著下唇,默不做聲。但那煩人的輔導老師仍不放過他,繼續追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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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逼她的,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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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准那畜生,死不足惜!」低沈粗啞的嗓音從張汶順嘴裡竄出,還散出些許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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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晴光將臉貼近張汶順,雙眼凝聚靈氣成艷紫色,聲音平穩卻帶有力量地問著:「是陳熙准嗎?是他逼迫你姐姐嗎?你的好兄弟,和那善良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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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張汶順脫口而出,隨即又發出粗啞的聲音吼道:「屌若咧!敢壞我好事,那狗男女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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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連忙捂著自己的嘴巴,怎麼會講出這樣的話?怎麼可以對他們講出這樣的話?怎麼可以?他們……像是我沒有血緣的家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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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頭,他盯著晴光手裡的學號,尾數白字。張汶順知道那是什麼,他早上才脫口罵蒂蒂同班的女同學智障,就因為瞟到了對方學號的尾數是白色字。特殊生的身份,學校奇怪的規定,明面上說是要讓老師好辨識特殊生,不至於太過要求。最後倒好,只要見了白字,特殊生便成了同學間先排擠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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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姊姊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好意思接他放學,寫紙條說要回去換衣服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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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行,梨姐姐不行是地下室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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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那不能是她……月光照不進來,照不進來我們都會死的……沒有人會來救他……他不在那裡就不會死了,他要離開!他必須要離開,知道嗎?要離開這裡,不然會死的!」張汶順越說越激動,雙眼微凸,緊握著晴光的肩膀大力搖晃。像是要把眼前的人搖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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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你別怕,月光照進來了不是嗎?李麗梨,你的梨姐姐離開了,被小准救了,不是嗎?」晴光雙手按住張汶順的手,拍了拍繼續緩和說著:「不是王希蒂和陳熙准偷情,而是陳熙准救了李麗梨,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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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又咬緊下唇,指著嘴角欲竄出的黑氣,猛力地點頭,雙眼含淚,像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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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見狀也跟著點了點頭,說道:「那麼……是誰害了你的梨姐姐?你一直都知道吧……當初在這地下室,陳熙准救走李麗梨之後,又太快趕來的那個人…….?」晴光髒灰的帆布鞋,碰了碰張汶順的鞋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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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低下頭,嚇得牙齒喀喀作響,鮮豔的藍色配上暗紅色的髒污。他不是把這雙鞋扔了嗎?怎麼又穿上了?他連忙脫掉腳上的鞋子,奮力踢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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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沒有沒有,我我我不是膽小鬼……我什麼也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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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孬樣,還想做我的小鬼。」溪鬼在一旁沈不住氣了,使了點力推了張汶順一把,但可能力道掌握得不齊,張汶順被推到了三呎外,還撞倒了一席牌桌,桌上的麻將灑落在地上喀喀作響,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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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你答應我要先照我的做……」晴光連忙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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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用嗎?」溪鬼不耐煩地吼道,晴光停下腳步。溪鬼周遭的黑氣越發濃烈,低吼著:「照你說的,木條給了、學號給了、事實也給了。你的感化教育應該做完了吧?鬼繭破了嗎?裝睡的鬼叫不醒,還會嫌你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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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有些火氣上頭,他也不是不能再等個幾分鐘,陪弟子再玩些時間。但他當真受不了自己底下的小鬼是這般孬樣,在乎的女人受了傷,還自殺了,這還要裝沒看見?騙自己沒發生過,再誤殺一個自己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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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弟子說的,再怎麼騙,也不能騙成這般模樣。就算張汶順死後被下咒了又如何?救不了自己所愛的人,又親手殺了自己的兄弟,死後被詛咒,那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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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死了成鬼,還敢做不敢當,當初真不應該答應陳熙准收這傢伙。溪鬼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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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低下頭,雙眼的靈氣仍沒有散去,他想要看清一切,但或許就像師傅說的,看見了一切,然後呢?真的辦得到嗎?晴光無法辦法反駁,尤其看著張汶順仍處在原地,反覆唸著「膽小鬼」和「月光照不進來」等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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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巫力使用越加熟練,看見了咒物、得到了咒物,但真的破得了嗎?如果對方不接,那什麼也沒用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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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似是看清了弟子的愧疚,但他並不留情,甚至,他認為這是一個讓弟子捨棄天真想法的時刻。他看不慣弟子滿溢而出的善良,多而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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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繭是鬼被執念所困,既然是鬼的執念,那鑰匙也只在自己手上。旁人如何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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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黑影身形高大壯碩,長腿邁開,周遭的幾個牌桌瞬間被黑氣彈開,筆直地走到了張汶順面前。張汶順還在地上掙扎,捂著壯疼的腰。溪鬼先是擰住張汶順左手手臂,掌下燃起金火。隨即聽見張汶順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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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火下溶出了血紅色的液體,張汶順小手臂連同骨頭給金火融斷了。啪一聲,溪鬼將手裡的肉塊扔到地上,冷冷地問道:「強暴李麗梨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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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全身打顫,捂著淌血的斷手哇哇地慘叫,不停嚷嚷著:「我不是膽小鬼……月光照不進來,但我不是膽小鬼!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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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的黑氣仍然濃烈,晴光追向前,往前一撲要攔腰抱住溪鬼,卻撲了個空,感覺到一陣陰寒,以及四肢刀割般的劇痛。接著,他整個人穿過溪鬼濃烈的黑氣,跌到翻倒的牌桌旁,瞬間的劇痛又沒了,只剩下跌撞的皮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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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沒有搭理弟子,他讓得可多了。他可以知道,這鬼繭離再次輪迴,約莫七分半鐘。他算得可准了,畢竟這麼多年都在河上數著時間,從他為什麼在河裡,到他什麼時候可以離開,至近期他還有多久可以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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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因為一個小鬼把事情給耽擱了,即使暫時會失去可愛弟子的信任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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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抬起腳,燃起金火,融斷了張汶順的右腿。他看著張汶順爬在地上,拖著紅黑色的血跡,像隻蝸牛緩慢往地下室裡頭爬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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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盯著斷裂處的血跡,聽著張汶順的慘叫,他想著:當初我的四肢也是這麼被人斬斷的嗎?會有這麼痛嗎?我也會像他這樣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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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往前走著,越過了翻倒的牌桌、四散的麻將與破碎的煙灰缸。他想著這地下室還挺深的,但往裡逃,也是條死路不是嗎?真蠢!他輕鬆趕上張汶順,抬起了另一隻腳,燃起金火,正要往張汶順左腿踩去時,卻出現了一雙手擋架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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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底下是一雙泛著紫色光芒的眼睛,眼角還閃著斑斑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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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尋死?這傢伙親手殺了自己的兄弟,也是你的好學生,還值得你救嗎?」溪鬼低頭盯著晴光,冷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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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有人是不值得的……」晴光雙手交插擋在面前,他想著如果自己有像張嵌樺一樣的能力就好,不過他的靈氣仍然只能存於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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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將金火收起,晴光見狀鬆了口氣,肩膀放鬆下來,正準備緩頰時,一團黑氣貫穿他雙臂與胸前。溪鬼漆黑的長腿,一腳穿過弟子,直直踩向張汶順的左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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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晴光聽見身後一陣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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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如鬼哭狼嚎、聲嘶力竭,但晴光面前仍是黑氣濃烈穩定的高大身軀。他應該要感到恐懼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晴光心底一陣酸澀,眼淚控制不住地滑了下來。四肢劇痛又起,晴光痛到蜷曲著身體,直到溪鬼收回腳痛楚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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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人都值得……什麼人都可以讓你尋死……哼……矯情。」溪鬼繞過晴光,將張汶順融斷的左腿踢到了一旁,左腿撞到走道一邊切面貼在牆上,像是從牆壁裡頭長出了一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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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是膽小鬼…….」張汶順叫聲越來越微弱,但仍難難復誦著句子,僅剩的一條手臂,努力匍匐著地面,往裡頭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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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還挺耐命的麼……」溪鬼盯著剩下一條手臂的張汶順,走道上血跡斑斑。溪鬼想著:如果當初自己死的時候,頭是第一個被砍下的,是不是就不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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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抬起腳,腳底燃起金火,他那無人鬼可抵擋的靈氣,瞄準張汶順撐著頭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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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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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都值得,不管是張汶順、小准還是師傅你……都值得。」李晴光顫抖地按著溪鬼的手臂,這次他碰得著了,全靠他那張還沒到時間限制的黑符。黑符上頭原本的金色「儡」字,上頭被紅色的血印「止」字給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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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符貼在溪鬼的手臂上,溪鬼抬著腳停止動作,語調平靜地反問:「你剛剛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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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慌亂之下急就章的做法,晴光沒有想到真的能成。他輕輕碰著師傅纏繞黑氣的手臂,這次碰得著了,還沒有感受到劇痛,沒想到黑符還有這種效果?真是神奇。當晴光沿著手臂碰到了溪鬼的手掌時,溪鬼反抓著晴光的手,十指交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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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沒受制?」晴光想要甩開手,但仍被牢牢緊握,他甚至感覺到手心有些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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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彎下腰,鬼氣纏繞,讓晴光覺得有些搔癢。溪鬼沉聲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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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值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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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值得什麼,當、當然是也值得救啊!如果你哪天要我救的話……我也會救你……」晴光不知道自己在結巴個什麼勁,但他知道這不是恐懼,不然不會感到臉熱心臟跳。這跳得也真不是時候,還有個拖著身體的人而在後頭爬欸!「先不管這個,張汶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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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哪天我讓你救,你就得救我。」溪鬼笑著說道,聲音輕快許多。腳收了回來,將弟子往懷裡一拉,輕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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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不懂自己在心動個什麼勁,甩甩頭,推開溪鬼的懷抱,振振有詞地唸到:「那你也不能這樣對張汶順,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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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張汶順的殘肢不見了,血跡也少了許多,晴光回頭一看,張汶順的四肢接了回去,接縫處仍有著血跡,燃著細細的火焰像是再縫合。晴光想到在體育組溪鬼對自己療傷的火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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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就不會死,剛剛只是想早點出去。你要我等,我就等,等到最後十秒,我也可以吞了他出去。」溪鬼聳聳肩擺了擺手,像是剛才的慘劇從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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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變態、殺人魔!晴光把這三個詞在心底反覆罵了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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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得到了承諾,心情不知怎麼地頗好。他可以瞧著滿臉通紅的弟子,逗弄個一晚上,可惜現在在鬼繭裡頭不到五分鐘。他順了順晴光又開始亂翹的毛髮,接著走向拿回四肢繼續爬行的張汶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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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的四肢是成形的黑影,唯獨缺了頭顱,黑氣在頭部仍呈現不規則,不斷向外擴散。他蹲在張汶順旁邊,幽幽地說著:「還爬啊!接回去一時還很難動作吧?剩沒幾分鐘,你認清了誰強暴了李麗梨,不就沒事了?陳叔這兩個字,吐出來有那麼難嗎?再拖下去,我最後還得吞了你……爬啊,我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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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是小弟……不是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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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隨你吧……」溪鬼還想罵些什麼,卻被晴光清點著肩膀,他回頭問道:「又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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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晴光撅起嘴比了個一,雙眼凝聚靈氣成艷紫色,小聲地說:「師傅……或許,我們都搞錯了。李麗梨是在家燒炭自殺的,你說張汶順是失去如至親般的朋友,再加點燃瓦斯自殺。如果鬼繭的第三人是陳叔的話,他又是怎麼死的?他們三人的咒物要怎麼重疊在張汶順身上?地下室有個最重要的地方,我們一直忘記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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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將唇上的食指,指向張汶順不斷努力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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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一手攀著牆,在狹長的走到裡繼續爬著。他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最裡頭,月光照不盡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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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見不得人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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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吃力地撐起身體,但最終只能成跪坐的姿勢,右手好不容易扣上了門把,喀啦一聲,打開了紅木色的房門,嘴裡喃喃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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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不是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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