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俯照大地,灑下遍地明媚光芒,朗朗晴空下,蟬鳴聲四起,微風徐徐吹拂。清朗的嗓音響徹小小的庭院,抑揚頓挫的念誦字句,聲音融入風中,很快的被帶遠。
「……這個字念作『戮』,亦是殺戮之戮。而與方才教的那字合起來,便喚作『玄戮』。」
璀璨的陽光穿過樹頂層疊的枝椏,在泥地上撒下大片圓形光暈,眾孩童們有大有小,於樹蔭下席地而坐,齊齊睜眼昂首望著立於前方那人,呆呆的跟著附和:「馴鹿──?」
「是玄戮。」冷靜糾正,林諾彎下身子,手執樹枝在泥地上刷刷寫下「玄戮」二字,筆劃端正,一絲不苟,接著直起身子板,清清嗓音繼續道:「玄戮宗──就是咱們的名字。由首任宗主陸龍星創建、第二任宗主楊璿之接任,至如今第三任宗主莫珩,沿襲至今已有三百馀年曆史……」
「鹿茸──?」
「好吃麼?」
「不曉得,沒吃過……」
顯然,這一本正經的思想教育課並未達到預期的效果,泰半的孩子年紀還小,壓根兒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年紀稍大的卻也坐不太住,拿著石子便學林諾在地上畫起塗鴉。
一旁,總是不多話的許滄星偏頭問:「姐姐,宗主厲害麼?」
許黛月認真想了想,「嗯,應該很厲害吧?」
另一邊的唐攸聽了則是立即高舉起手呼喚:「林諾林諾,宗主是什麼——?」
那邊林諾聞言卻立即瞪起一雙眼,「說了不可以直呼名諱!要叫我護法!」
「哦。」似懂非懂的點頭,他繼續問:「林諾,宗主好吃麼——」
「宗主不能吃!聽好啦,所謂宗主——就是特別特別厲害的那個人!」
語畢,見眼前蘿蔔頭們睜著一雙雙清澈的眼,面露好奇,不過小小年紀就對宗中之事如此有探求之心──恩,孺子可教也,林諾頓時讚賞的一笑。
「雖外界視咱們為邪道……但正邪本就是相對而生。江湖可怕,可比江湖可怕的是人心;邪道可怕,然比邪道更可怕的,是自詡正義、卻做遍喪盡天良之事者。若不能還盡世間真假,那便以殺止伐又有何妨?复人之初,還我無瑕──便是我玄戮宗之宗銘!」
愈說愈是激動,底下一眾孩童呆呆的,由於林諾難得慷慨激昂了一回而齊齊轉移注意力,其中年紀最大的李崇一,聽聞當即舉高著手大叫:「宗主那麼厲害,那我要當宗主!」
「不准!」林諾頓時目露凶光的一瞪:「宗主豈是隨便能當!旁邊玩沙去!」
一旁扎著兩個小辮的小小女孩兒──或者該說男孩──緊貼在許黛月身邊,卻是打了個呵欠,揚聲嬌氣道:「不聽這個!不好聽!」
「……那你想听什麼?」
「說書——」
抬頭看了看天色,發覺這教書也過了大半個時辰,林諾索性順了民意,撿了本書籍便開始朗誦。
「……凝目細看,卻見前方霧氣氤氳,婀娜身姿……乍現……」念著,卻越覺不對勁,他語音漸微,快速朝後翻過幾頁,又念了一段:「 ……使勁推阻,不得其法,遂驚慌道:老爺……不要……?」
「……」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林諾懨懨的止了聲,內心瞬間完成一系列「宗主怎麼會有這書」乃至「原來宗主平日都看這種」的心路歷程,只覺得世界觀似乎就這麼默默被刷新了……
他卻不知,那些雜記書籍不過是莫珩某次打劫一散修洞府,隨著靈石靈氣一併掃入儲器內,壓根兒看也沒看,之後他便也忘了這荏。一直到不日前初步取回靈力,這才在儲器中挖出這些,隨性一翻見是些詩文散集,沒多大興趣,這才乾脆給了林諾當教材使。
於是林諾就是這麼剛好的隨手一拿,便拿到那獨一本小黃書,自然也就理所當然的誤會了。
只是這事,莫珩絲毫不曉得。
幾日下來,他只要一得空便是關在房內斂氣修鏈,即便成效甚微,他卻仍執拗的持續著。
五雜根比起其他靈根修練本屬不易,所需靈氣也較龐大,當初靈根尚未變異之時,他便也是花了足有兩年時間,不斷偷取上品靈石勤加修煉,這才勘勘上那練氣二階——可當時自己涉世未深,第一年遵照一般法子修練,速度不可謂不慢,一直到後來悟出獨屬的修練之法,修為這才於短期間內精進。
一般修仙者習慣引導靈氣入體後才轉換吸收,可莫珩的法子卻是主動化身無形、與氣同存,在虛無境中將五屬靈氣抽絲剝繭後再逐個噬入體內。由於少了體內轉換的步驟,早在體外分離後再將靈氣納入體內,基本吸收效果不下單靈根者,故修為增長自然有所見。
唯這法子會消耗精神力與體力,故對莫珩來說,真正能恢復上述兩者的方法大概還是睡覺。且或許是因為方法較像以攝食納入靈氣,還會有飽食的問題,一天難以納入太多。
他人的情況不曉得是否也是如此,這法子,他也未曾告訴其他人。
雖周圍靈氣稀薄、且僅部分能供他操弄使用,但由於天水與地火協助,不過近日下來,丹田處五屬氣團相較一開始倒也有所見長,不僅大小長了一倍,顏色也越發鮮明,其中又屬水與火最為充盈。
這自然可謂一大喜事。熬了數日終有所成,就連內心也不免輕鬆許多,手上虛虛的張合幾下,當即躍躍欲試的喚起唯拘,接著自儲鏈中拿出幾樣材料,以自身方圓三尺設一圓,憑符咒布下簡易結界,接著便開始動作。
「唯拘,文火。」
「嗷嗚!」
憑空乍現的黑色幼犬於空中幾下踏足,仰頭開心嚎了一聲,周身黑氣逸散,轉眼便以之為心旋轉拓大,很快的,黑霧範圍便籠罩方才設下結界的三尺範圍。
接著霧氣漸散,就見眼前再不見幼犬,而是一罇環抱大小、通體烏黑的爐鼎,懸於半空,寬口壺身,其上凋刻著繁複的精緻花紋,金色流光劃過,霎時自下半部騰起紅色的焰火之息,卻在下一秒,寬口的爐子竟是「噗」的吐出一口黑氣。
——太久沒有開爐了……
忍不住輕輕一笑,他偏頭撫了下一旁乍現的半透明黑犬,由於本體為鼎,如今的唯拘便只能變成魂體出現。
委屈的咽嗚,唯拘輕盈一躍跳至爐的另一邊,尾一甩,底火再度升騰,這次克制了火候力度,不疾不徐,爐子底端很快便變得通紅,再逐漸由下蔓爬而上,轉眼那爐鼎便轉變成半透明的霧紅色澤,點點火星散出,那爐同時慢慢開始打起轉來。
雖許久未動手,可畢竟是操作了十幾來年的活兒,早已是駕輕就熟,信手捻來,絲毫不覺生疏。抬手將幾樣自儲袋內挖出的煉器材料浮空,先是丟入鐵沙石預熱,同時操縱靈力與精神力雕磨處理其他材料,不一會兒便將材料整齊區分為四、五小堆。
煉器爐鼎持續旋轉燒騰,待悶燒的差不多,莫珩順手便朝內打了道結印為封,接著按照順序,捏著時機將其餘材料一一加入,全心全意凝神投入手邊動作。
一早上的時間很快的過去。
結界內,光華流轉趨緩,光芒漸退,浮空的爐子亦隨之停止轉動,落至地面,剎那間,星火燃焰盡收,眨眼立於地面的爐鼎又變回那體型嬌小的黑犬,模樣卻有些懨懨無神,吐著舌頭,顯然累得不輕。
一旁的莫珩也沒好上多少,渾身精力與靈力反復清空,面上表情如今更是難掩疲倦。身側散亂著大小不一、早已碎成齏粉的靈石碎片,若不是事先備了這麼十來塊上品靈石於一旁,靈力告鑿便行補充,憑他現在的修為,怕是連最簡單的一把小刀都練不成。
垂目一看,就見握在手中那物便是剛煉就的成果。通體呈圓筒狀,上窄下寬,前後各有一削成弧狀薄面的水晶擋著。將窄的那面湊近眼前一看,圓形視野中光華流轉,稍一變換角度卻頓時有紛紛白雪落下,再一轉柳絮飄揚,竟是同一場景不同季節的畫面,儼然像是萬花筒。
此物不過是初階的玩藝兒,雖添了些小術法,卻連靈器也稱不上。若是以往,這東西幾乎是彈指之間便可練成,可如今卻耗去他整整一早上的時間,兼之以無數次靈力清空為代價……前後對比,便不說差距有多麼多了— —即便以練氣修為而言,能憑空煉出一物早屬奇蹟。
此物不過是莫珩嘗試煉著罷,並不打算多留,乾脆拿去外邊送給孩子們玩。如今明白自己的的能耐不過爾爾,不免也令他有些鬱悶。
午後。
因工作恰好輪了空,何駱天難得下午無事,見外頭天氣挺好,便打算帶孩子們出外踏青。畢竟尚在成長年紀,總這麼待在宅子裡怕也要悶出病來,為了玄戮宗大好的未來著想,兼顧下屬身心靈健康也是必要的。
由於孩子人數多,光何駱天一人照料不來,莫珩便也難得的踏出房門跟著此次行動。宗主在前、何駱天殿後,一夥人浩浩湯湯魚貫走著,看著也挺壯觀,走在路上不免被多看幾眼。
順著前段日子走過的路途快步出了城,輾轉一夥人便來到不遠的一處小溪流邊。流水激石,潺鳴作響,清涼的水氣瀰漫,多少驅散了午後的燠悶。
一群孩子到了野外,就彷佛見了草皮的狗,頓時發出驚喜的歡呼接著撒丫子開始追逐奔跑,而真正的狗──唯拘,即便正累著,見狀卻是當即跳出儲器,甩著毛絨蓬鬆的尾便歡快的繞圈打轉,好不快活。
這些日子在那小宅內,由於沒什麼外人,莫珩便也放任唯拘偶爾自行出來放風。因外表變成狗崽,殺傷力瞬間低了不只一個層次,孩子們見了也不怕,反倒特別喜歡跟在後頭跑,於是眼前畫面轉眼便成了由黑色狗崽領頭、後面遛了一群半大孩童的奇妙場景。
莫珩:「……」
突然之間就覺得,養孩子好像跟養狗兒也沒什麼不同啊……
而另一邊,何駱天不方便跟著鬧,無聊之馀便想著要抓魚,脫了外衣打上幾個節,便就著這衣服當網子撈,幾個孩子見狀覺得有趣,三三兩兩跟著過來湊熱鬧,林諾乾脆指揮剩下幾人合力撿了些較粗的樹枝堵住河道,一陣忙活,竟還真讓他們抓到幾條魚兒。
雖由於溪淺,水流流速又快,這兒的魚普遍不大,約莫就是巴掌大小,但卻也算是挺不錯的收穫。熬不過孩子們眼巴巴的小眼神,何駱天當即捋起袖子生火,撿了尖銳的樹枝串起魚便開始烤。
溪邊的枝柴大多帶些水氣,連帶的生起的火堆也不大,等待烤魚的期間,孩子們又坐不住了,跑到一旁開始比賽打水漂,獨留大中小三個外表年輕、實際內心卻各個挺有年紀的傢伙守著那火苗。
幾個無趣的大人湊在一起也沒什麼好聊,話題轉著轉著,卻又回到了正題上頭。邊撥弄柴火,何駱天邊道:「那青瀾靈能大會的日子近了,外邊外地人一下子少了挺多,都是朝那沂水過去。」
莫珩點了點頭。雖青瀾派與那沈宅之事尚未釐清關係,撲朔迷離,但卻不礙著他打算以前者為踏板找尋取回靈力之法,故這方面他還是叮囑了何駱天留意。
至於那滅門之事,後續真如石沉大海,坊間再無人過問,亦沒了消息。反倒最近去了落梅軒——也就是專提供情報的鳳紅那兒,倒是頻繁知道了一些事兒……且清一色是關於祈清苑。
「據說這祈清苑,近日不知發了什麼癲,大老遠從天霄飛到明礬山,在那兒守了一天一夜,接著馬不停蹄又奔往什麼什麼湖的……哦,那發什麼癲是我自個兒加的。不過他這不就是在發癲麼?」
說著,何駱天嘖嘖兩聲,搖頭晃腦接著道:「我說他這什麼毛病,據說那山與湖相距可遠著,就是馬不停蹄也得上把個月才到的了。且據說他到了以後啥也沒幹,就是四處晃了一圈,東找西翻,然後便是守在原地幾日,像是在等著什麼……」
「那人的腦子本就跟咱們構造不同。多想無異。」
淡然的道,莫珩臉色一如既往,順手將串著魚兒的樹枝轉個面,均勻受熱。
於是,在祈清苑奔波忙碌、想方設法欲尋找死對頭踪蹟的同時……頂替了他死對頭身分的莫珩等人,正悠哉的在岸邊烤魚——氣氛一派休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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