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注意到身後的三角琴。於是,我站起身子,問苡菇可否彈一下琴,以舒緩當前令人窒息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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苡菇點點頭,表示沒問題。然後,她也站起來,來到三角琴的旁邊,為我先打開並摺疊前頂蓋靠近琴鍵的部分,雙手提起整個頂蓋後,便空出一隻手拿起支撐架,使之撐著其頂蓋。之後,她再緩緩地走回來,把琴椅往後拉,掀開鍵盤蓋後,便示意我可以就座,開始我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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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並非專精音樂,演奏技術參差,而且疏懶成性,久久未有磨練琴技,茲今仍可以背譜而演奏流暢的,就只有「夢中的婚禮」(Mariage d'amour)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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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記得自己還是中一生時,我自以為是個不可多得的音樂奇才,然而演奏技術卻一直不怎麼樣。只是,在一次跟家人們去日本旅行的時候,途經剛翻新的日立車站外之際,有位正在進行街頭表演的音樂人,讓觀眾也一同參與,秀秀琴技。此時,有位比自己小2、3歲的女生自告奮勇走上前,表示願意一試。雖然她從群眾中脫穎而出時,她步伐是戰戰競競的,可是到了電子琴的面前後,卻散發出自信滿滿的目光,完美地彈奏了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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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好棒!姐姐好棒!(國)」大概還是三、四歲的小女孩跑出來,雀躍地飛跑上前,擁抱著那位鋼琴女生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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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彈『夢中的婚禮』彈得真好呢!妹妹以後也要學姐姐姐那樣,彈得那麼的好喔!」一位站在旁邊的中年女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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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士大概是她們的媽媽吧!而那位鋼琴女生聽到媽媽的讚賞後,卻立即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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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決心努力練琴,在琴技上追上那位女生。雖然後來因為一些原因而放棄了音樂好一段時間,但幸虧當日的不服輸,音樂素養還是有所保留。如今,我變得一無所有,音樂卻是我少數剩下來的價值。而這首歌,就像是預言般,告誡著我只有在夢中,我才有資格與她完美地訂下恆久不渝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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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的名子是甚麼啊?」她好奇地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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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了那首歌的名字,然後她開玩笑地說:「你是整天都在想跟我結婚才練這首歌嗎?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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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她提起手中的手機,對著我和鋼琴錄影,試圖拍下我彈那首歌的醜態,而笑著說:「看過來,我要拍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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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悠悠地坐到三角琴前,先是做了個轉手腕的熱身動作,再彈了三個八度的C大調上下行音階,讓僵硬的手指靈活起來。隨著左手的尾指和右手的姆指,分別地按下最後一個的低音C和中音C後,我提起雙手,然後優雅地放在曲的第一個音上,右腳則放在延音踏板上,正式開始我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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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依照著肌肉記憶,左手彈出橫跨兩小節的G小調分解和弦,然後右手在高音區舞動,先從前三分之一段的高音G開始,漸漸加強按鍵的力度,至該段旋律的最高音後,再慢慢放緩。然而,在旋律至最低音部分時,我又再次稍微加強力度,直到尾段往高音降E趨緩時,方才再次放輕按鍵的力度作結,奏出細膩且輕柔的主旋律,仿如在空中畫出一道高低起伏的圓滑線。如是者,同樣架構的旋律,在不同的音高上再彈奏一次,直到最後的音符彈出後,以降E音和F音組成的長倚裝飾音作結,完成前奏,以旋律簡述我和她一路走過以來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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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曲子進入正題,主旋律仍在高音區為主,並以不同的分解和弦組成。另外,曲子也穩定地轉至復合分拍的架構,聽起來似是較為急促的華爾滋(Waltz)。我的左手以「強、弱、弱」的形式,平靜地彈出由三個八分音符組成的分解和弦,右手卻迅捷地在琴鍵上飛躍,宛如描繪著在我幻想的婚禮裡,我和她在行禮前,大家一起回憶著一幕幕的悲與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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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曲子進入高潮部分時,旋律變得更加激昂且富有力量。我的右手張大,在琴鍵上快速地按下一個個完全八度的疊音,可惜由於日久疏於訓練,我在此部分偶有失誤,不小心按下鄰音,使得和諧的和弦不再和諧,促成時有突兀之感。我一於少理,當作沒聽見,繼續演奏,就像是行禮之時,我們正要彼此說出「我願意」之際,那種衝動和憂慮交匯的五味雜陳之感。即使在幻想的婚禮中,我和她仍是如斯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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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按下最後一個音,亦代表著我的幻想壽終正寢。我閉上了眼睛,細味那片刻的幽靜,同時亦回味著我們那個不完整的理想鄉,輕輕地撫摸妳的臉頰,在我的幻想中,與妳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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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我聽到了久違為我而歡呼的掌聲,尤其是一直站在後面的苡菇,不曉得為甚麼,她就是拍得特別賣力。而興軒則鶴立雞群,不但沒有加入鼓掌的行列,反而衝過來大聲對我尋釁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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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Lo,明星彈『全部都是雞』搶盡風頭呢!也讓小弟我彈一下嘛!」興軒一邊用手遮蓋著半邊臉,五指撥弄額上的髮絲,一邊手指著我,對我下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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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的中二病也太嚴重了吧?不過,我大人有大量,無謂跟腦袋少了條筋的人針鋒相對。於是,我不發一語,把位置讓給了他,並示意他可以開始他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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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軒誇張地對在場的人遂一鞠躬後,除了我,便就座,並提起雙手,開始彈奏莫扎特的《土耳其進行曲》起來。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傢伙還真有點真材實料,右手彈下的首四個音,便可從中得知其輕重有別的速度和力度,造就著輕盈跳躍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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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的難點在於速度,但看他那從容的嘴臉,和優雅卻敏捷地玩弄琴鍵的雙手,均彰顯出他遊刃有餘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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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歌曲正式開始,右手的旋律清晰明亮,似是浩浩蕩蕩的土耳其騎兵團向前邁進;左手則伴隨著穩定而急促的和弦,不斷地支撐和強化著右手的旋律,唯快不破。接下來,他除了完美地還原原譜上各種刁難的裝飾音外,還自己即興加插更多炫技的技巧,例如在中段的左右手交叉彈奏,以及在第一節的尾段從低音起掃琴,並最後來個橫跨四個八度的分解和弦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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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剛才的表現相比,孰高孰低,實為高下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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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那久違無地自容的違和感再次在心中迴蕩著。沒錯,當年我之所以放棄了音樂一段時間,正是因為在初中的時候,一次在酒肉朋友面前表演《夢中的婚禮》時,不但未有獲得應有的掌聲,甚至卻被他們嘲笑,到了最後,還被其中一件雜碎以《土耳其進行曲》一曲來徹底地毀掉我的名聲,讓我從此在音樂的那些事上,完全地失去了自信。雖然,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經不再在意這些事情了⸻畢竟,受過社會洗禮的我,早已深瞭「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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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主角,我不可能擁有作為主角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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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甘心嗎?當然有,但沒辦法啊!很多的事情,即使努力了,也很難取得相等的收獲。這個世界,就是如斯殘酷不公;啪,輸在天分上,輸在「靠父幹」上,輸在純粹的運氣上,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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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各位,我彈得比較好吧!(國)」興軒在享受著眾人的喝采時,眼見我若有所思,便不忘噁心我一番,鼻子朝高,自豪地大聲對著全場誇獎自己,語帶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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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先生!難道你就不知道,在場起碼有五個人聽不懂你的「鳥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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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軒一臉得意忘形,還火上加油,對我說:「比起這個偽明星,彈可笑的兒歌好聽多了!(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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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不是,老兄!我們才認識不過兩、三個小時,姑勿論我跟你無怨無仇,為甚麼就是要處處針對著我?你要呈強把妹是你的事,關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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