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生活當中,有太多的措手不及。
「老師!為什麼你都不提早講?」
像是在二年級開學的第一天,班導要大家從這次暑假裡,選一件最難忘的事來撰寫日記,且一週後就要繳交,全班頓時一片哀鴻遍野。
你以為意外就這麼結束了嗎?不,那還只是個小插曲罷了。
就在早自習結束的鐘聲響起,班導把我叫到教室外,一臉凝重地小聲對我交代:「子揚,陳會長有事找你,快去家長會長室找她吧!晚點回教室也沒關係,我已經向今天早上的任課老師請示過了。」
我的心中掠過一抹不詳的預感。
一般的學生沒什麼特別的事,是不會被叫喚到那裡的。
印象中巧玲學姐他們班,曾因學生集體霸凌被通報到學務處。當時幾個惹事的學長姐和他們的家長,就被學務主任帶到家長會長室,談論後續的和解,聽說萬一談不攏,將不排除走上法律程序。
「那次,簡直是我的夢魘。因為,他們的惡作劇,我在醫院,躺了快一個月,才康復。」
那起事件的受害者,正是巧玲學姐。
還記得雅君之前有說過,某個學長因為好奇,所以搶走了巧玲學姐的助聽器嗎?其實,這件事是有後續的。
在那位學長發現助聽器裡頭什麼聲音也沒有後,覺得納悶且無趣,於是便召集了他的狐群狗黨,準備幹些有趣的事情。他們趁著巧玲學姐午休剛結束,防備心正弱時,一齊躲在她身後,然後「哇」!地一聲大叫,打算嚇唬她,可不幸的是,她當時已經戴上了助聽器,巨大的聲響頓時又被放大了好幾倍,直接衝擊了她的耳膜。
她當下只覺得耳朵一陣劇痛,頭暈得整個人從椅子上跌下來,重重撞擊到地板,發出了很大的「碰」一聲響。全班同學聞聲一看,無不嚇得大驚失色,因為映入眼簾的景象,是巧玲學姊捂著不斷冒出鮮血的耳朵,痛苦得蜷縮在地上哀嚎。
後來,他們如何處理後續我就無從得知了,只知道如同雅君說的,那位帶頭起鬨的學長隔天就再也沒有來學校,說是轉學了。巧玲學姊在回憶起這件事時,臉上驚恐的神情猶存,我也不好再多問什麼。
「請進。」
會長室的門緊掩著,亮晃晃的日光燈藉由毛玻璃製窗戶透出微光,卻無從觀察到室內的動靜。我敲了敲門,只聽聞裡頭傳來了簡潔有力的中年女性嗓音。
陳會長神色嚴肅地坐在辦公桌前,臉上隱藏不住憔悴的輪廓;頭髮高高盤在後腦勺,無意間透出幾縷銀絲,像是承載了無盡的憂愁。我走進辦公室,妥妥將門給帶上,完全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你就是林子揚同學吧?快快坐下,別緊張,放輕鬆。」
她拉開了另一張椅子,要我與她相對而坐。辦公桌的抽屜「喀啦」地一聲被打了開來,她從裡頭拿出了兩個信封放在桌上,我眯起眼睛仔細一看,其中一個信封上,寫著我的名字。
巧玲學姐過世了,就在兩個禮拜前。陳會長幽幽地說。
經由她的解釋,我才知道巧玲學姐的聽障並非天生,而是在嬰兒時期曾罹患腦膜炎,造成大腦受損,從此之後便喪失了部分聽力。
「很不幸的是,在她畢業後不久,腦膜炎又復發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在她還尚未失去意識時,忍受著高燒和疼痛,寫下這兩封信。她說,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但有些話卻還來不及說,只好寄情於紙筆,寫給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其中一封信是寫給你的,至於另一封……」
另一封信上,歪歪斜斜地寫著「秦書瑋」。
當她把寫有我名字的信封推到我面前,我不禁一陣鼻酸,努力從發熱的眼眶忍住淚水。
信的內容,陳會長沒有讀過,在她的催促下,我拈開了信封,拿出信紙。上頭的字體並不工整,寫到後面越是歪斜,可想而之執筆者應是承受著何等疾病帶來的艱苦。
「子揚學弟:
在學校裡,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有關於我的一切,始終只有親口對你說。在你看到這封信時,或許我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吧!
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我弟弟。你知道嗎?自從他遇見你之後,我在他的眼眸中又看見了熱情。不願與人深交的他,似乎又重新對人燃起了信任。
那時候我多麼希望你可以陪伴在他身邊,可惜故事到了最後,還是留下了遺憾的結局。
我看得出來,秦書瑋已經竭盡所能努力過了,所以還懇求你不要責怪他,好嗎?這算是我最後的一個請求。
人的一生很短暫,我由衷祝福你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也連帶我的份也一起生活下去。
我真的很高興,在人生的最後一個春天,能夠認識你。
陳巧玲」
妳還來不及和書瑋學長相認呢,怎麼就捨得離開?我想說點什麼,可是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我的喉嚨,就算發出聲音也只是哽咽。盯著信上歪歪扭扭的字體,手中的力道不自覺地越發緊攥,紙張的邊緣已經被我給捏皺。
「對了,我女兒還要我把這個送你。」
說著,陳會長又從隨身皮包裡拿出了一個黑色小紙袋。我將它打開,當裡頭的東西映入眼簾,我的腦海中頓時閃過一幕幕的場景……
「學弟,你還好嗎?」
「你,臉色看起來不大好,還出了那麼多汗,不介意的話,請用吧!」
「洗乾淨了?你真是個,細心又善良的男孩子。」
那是條手帕,那條寫著「302 陳巧玲」的手帕。
我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起點,就像憾事還未發生,妳依然還在,或許某天在校園裡我們又會偶然碰面,然後再一起漫步到操場,坐在司令臺後方聊著說不完的心事……
我以為自己的情緒可以控制得很好,在一連串的抨擊之下,仍舊保持著沉穩,不受動搖。
然而,當那柔軟的手帕靜靜躺在我手中,散發著能夠讓人打從心底感到平靜的水藍色,我的耳畔中若有似無地響起一個聲音,像是在說,「我雖然離開了,但請你不要忘了我。我們有緣一定會再相見」,那一剎那,我再也忍不住。眼眶無法控制地湧出溫熱的液體,慢慢匯集到下巴,再滴到自己大腿上。
「唉!」陳會長倒也不介意我的失態,她拿起另一封寫給書瑋學長的信,嘆了一口氣:「這另外一位同學的信,我究竟該如何拿給他才好?就算我親自拿給他了,也不方便直接同他解釋啊!」
看著她十分苦惱的模樣,我抹乾了臉上的淚水,自告奮勇道:「會長,若您不介意,就由我來替您女兒轉交給他吧!」
書瑋學長是我前社團的社長,我們本來就認識,由我來幫巧玲學姐完成這個心願是再適合不過了。
我信誓旦旦地向陳會長保證,就好像我和書瑋學長之間的芥蒂從來就不存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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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高興能夠認識妳,雖然以後我們無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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