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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3 /捆縛/

魚落井

Sep 15,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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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住容裕的是層層疊疊的白。

複疊交纏的寬大布幔與紗簾之間銜著朵朵百合與菊花，全都是雪白柔軟之物。他掙動著扒開一層織物，花瓣便在臉上散開，又是一層布幔籠罩下來。

此處是柔軟美麗的墳墓。清淺香氣四溢，聖潔的白包覆一切，卻無法使他安息。容裕只覺窒息，拼命掙扎著要爬出去，但四肢酸軟無力，僅能像條彈塗魚般扭動肢體。

好累。他鑽出一層又一層的白，在力竭前見到濛濛的光穿透白紗。好累，好累。他榨乾最後一絲力氣，抬手掀開最後的遮蔽，終於抵達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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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溢開清亮的晨光。

容裕瞇起眼睛，於床鋪上醒來。筋疲力盡。好像夢裏那些勞動都是真實的。他挪動左手想遮住眼睛，但肌肉麻痺，不聽使喚，低頭一瞥，才見到牢牢纏在小臂上的繃帶。

我怎麼了嗎？

他邊遲鈍地思考，邊慢慢地用右手撐起身，坐起來環顧四周，稍長的頭髮滑落肩膀。

房間寬敞明亮。百頁簾拉了起來，冉冉晨光穿過玻璃窗，將房間光滑的地板照得閃閃發亮。門口有一盆綠色植物，牆壁上半漆成米白，下半是淺綠。

床角有一張滾輪小桌，桌上擱著玻璃水瓶和水杯。

容裕很渴。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圍，確認沒人後，他便赤足下地。睡褲有些長，褲腳垂落罩住腳跟，他腳下一個踉蹌，差點絆倒。

容裕從未穿過這樣不合身的睡衣。疑惑地拽起褲腿低頭一看，只見身上穿的是陌生的寬鬆條紋睡衣，是那種病人穿的衣服。

我在哪裏？容裕甚麼都想不起來，很是不安，手指攥緊衣角。他全然渾忘了自己要喝水，下意識地左右盼望，尋找任何熟悉的人或物。

房間裏沒有人，唯窗邊一張椅子椅背上掛著件眼熟的紅色棒球外套。敞開的房門傳來推車滾輪的聲音，以及輕柔的說話聲。廣播系統呼喚著某某護士前往七樓。

容裕終於懂了：這裏是醫院。他又低頭去看自己左臂上的繃帶，用右手輕輕按一按被繃帶包住的地方，又活動一下左手的手指。左臂傳來一丁點刺痛的感覺，但更多的是麻痺。

我的手發生了甚麼事呢？他不記得，於是坐在床邊，開始動手拆開繃帶一探究竟。

「阿裕，不可以。」

門口傳來清潤的嗓音。

少年心虛地頓住動作，想將繃帶纏回去，但繃帶已經泰半鬆開，鬆散地落在被子和大腿上，露出被勒得泛紅的皮膚。

在他慌慌張張地亡羊補牢時，說話那人已經靠近床邊，握住他的右手腕，溫和但堅定地制止他的動作，然後仔細地替他纏好繃帶，手法熟稔。

容裕看著繃帶迅速恢復工整的原樣，呆呆地抬頭。

站在床邊的年輕人垂眸看著他，沉靜臉孔與象牙純色上衣沐著金色陽光，像是教堂簷上守望眾生的天使石像，神聖得失真。

子瑜哥。容裕喃喃地道，不由自主地去抓住他的手，左手也顧不得刺痛抓上去，珍愛地握住他帶著薄繭的手指，好像握住一段初春陽光，暖和又柔軟。

年輕人讓少年握住自己的手，嘴唇微張，好像要說些甚麼，但最後甚麼都沒說，也沒有任何迎合的動作，只是放任容裕像家貓一樣用額頭抵住自己胸膛。

室內彷彿有透明的波濤，塵埃在金色的陽光裏隨之緩慢起伏。門外的瑣碎雜音模糊成遙遠的嗡鳴，好像世界上其他事情都無關緊要了。

然後容裕被推開。醫生與兩名護士進了房間，匆匆走近床邊，年輕人與他們擦肩而過，瞬間就消失在門口。

彷彿一閃而逝的幻影。

容裕失落地望著那件被遺落在椅背上的紅色棒球外套。湧上失落的胸口被冰冷的聽診器貼住，血壓計的袖帶緊緊裹住手臂。

儀器在輕鳴，醫生在說話。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你餓了嗎？如果還不餓，我們先聊一聊。

門被護士關上。喀嚓。少年失神片刻，眼睛才重新聚焦於眼前的人身上。

「早安，容裕。」

女醫生拖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雙手交疊在膝上。被陽光照到的白袍亮得刺眼，所以容裕低下頭，垂眼看著自己的手。

「手痛嗎？」

容裕幅度很小地點頭。

「我待會開點止痛藥給你。」女醫生溫和地道：「你還記得昨天的事情嗎？」

容裕微歪了頭，好像在認真思考，髮絲沿著頸側滑落。

「昨天，你的手是怎麼受傷的？」女醫生輕聲問。

少年良久沒有說話，烏黑的髮絲遮著大半邊臉，好像仍茫然，但本來放鬆地搭在被子上的手指慢慢收緊，攥住被邊，指節發白。

「是別人傷了你嗎？」

容裕又緩緩鬆開了手指。過了很久，他抬起頭望著醫生的臉，欠缺血色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又抿住，雙眼的焦距漸漸渙散。

「手腕上的勒傷是怎麼弄的？」

他始終甚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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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認為我傷害阿裕，因此不讓我見他？」

坐在會診室椅上的虞因抬手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嗓音有幾分沙啞：「真是荒謬，荒謬......」

他在醫院守了一宿，身上的衣服都沒換，臉上滿是疲色，好像連憤慨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長歎一口氣。

坐在灰色長桌對面的女醫生並沒有立即接話。旁敲側擊不過幾句，就被面前這人一語道破。她斟酌著言詞，還未開口，虞因已再次戴上眼鏡，食指指尖將眼鏡沿著鼻樑推上去。

「在阻攔我見阿裕的幾個小時裏，你們已經問過他事情的因由了吧。」虞因淡淡道：「既然現在我還沒有因為虐待未成年人被拘捕，那麼看來你們的臆測就只是臆測。」

女醫生並未被他牽著鼻子走，也沒有洩漏任何資訊，仍是那副就事論事的態度：「不好意思，基於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在弄清事態前，我們不能讓你與容裕見面──」

「被無端冠上這種罪名，實在讓我非常不快。」虞因強硬截口道：「如若院方仍要阻攔我這個監護人和阿裕見面，我就不得不請律師代表我與院方協商這方面的安排了。」

女醫生一頓，細細打量他。這男人鏡片後的眼神流露冰冷的鋒芒，沒有一絲怯意，是那種無端蒙冤的人的反應。

但這並不能證明甚麼，她見過太多披著人皮的妖魔鬼怪了。

「我是按照規則行事，讓虞先生不快，我也很遺憾。」女醫生索性開門見山：「那麼作為監護人，虞先生知道容裕手腕和腳腕上的傷痕是怎麼一回事嗎？」

她自病歷檔案中抽出兩張打印了彩圖的紙，遞過去。虞因接過，看了一眼，便將它們擱在桌上，然後感到頭痛似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白金的陽光斜照在他臉上，濃密的眉之下是一片淺淺的陰影，鼻樑上的無框鏡片後是悲憫的眼眸。

「這是阿裕的隱私，我本來並不想說，但隱瞞的話我又要蒙上不白之冤。」虞因的聲音輕得連塵埃也驚不起：「阿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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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散、秋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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