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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17 /有愧 (上)/

魚落井

Nov 16, 2024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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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裕雖仍是不說話，但情緒是比較穩定了，家屬現在可以探視。注意不要再刺激他的情緒。」

女醫生是這樣說的。

所以鄭子瑜再次來到病房門口，並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的窗邊觀察裏頭情形。

少年穿著鬆垮垮的病人服，坐在床上，安靜地低頭摺紙。略長的髮垂落，簾子般遮住他的臉。

一線澄明日光斜切過他微微轉動的手腕，手指纖瘦得能顯現幾分骨節的形狀，彷彿脆弱得稍用力些就會折斷，所以才會那麼謹慎地摺合著紙張。

他的左手臂仍是纏著繃帶，手指應還是乏力。擱在滾輪小桌上的十幾隻紙鶴有些歪歪扭扭的。

鄭子瑜知道以容裕對摺紙作品的執拗，肯定很不滿意。

萬一他的手沒辦法完全恢復，以後都沒辦法摺出完美的紙鶴......怎麼辦？

這個模糊念頭在腦海裏一閃即逝，如荷葉底下掠過的魚影，不見形跡。

鄭子瑜一隻手插進棒球外套的口袋裏，另一隻手握住門把，轉動，推開。

門敞開，病房裏播著輕緩的純音樂，氛圍平和。容裕對於有人進入房間沒有反應，仍舊低頭摺紙。倒是床尾的另一個人轉過頭來。

「子瑜來了啊。」虞因瞥鄭子瑜一眼，放下了雙手托舉的碩大黑色相機，從口袋掏出一塊布，仔細地擦拭著相機鏡頭，動作很自然。

彷彿他拍生病外甥的照片是一件尋常又磊落的事情。

......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

鄭子瑜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只好望著容裕，試圖觀察他的表情，但他仍舊是沉浸在紙的世界中，小心地以指甲壓好紙張的摺痕，一眼都沒看這位不知所措的異父異母哥哥。

虞因走近床頭，伸手握住容裕沒包繃帶的右手臂，嗓音低沉又溫柔：「阿裕，你哥哥來看你了，不打個招呼？」

少年手指動作停住，恍惚地抬頭。烏黑的髮絲滑開，露出一張欠缺血色的雪白臉孔，茫然的眼神浮到虞因臉上，又飄到房間的各個角落。

然後他再次低下頭，再次用頭髮遮住自己的臉。似是困惑，又似甚麼都沒有想。髮絲低垂，絲絲縷縷的黑髮間，他纖瘦雪白的手指拈著紅白兩色的紙張，沒有繼續動作。他靜止，彷彿被定格成一幅畫。

「阿裕不是故意不理人。」虞因伸手替他整理好翻開的領子，輕聲道：「他吃了精神科的藥物，有點渾渾噩噩的......你是醫學生，應該比我清楚那些藥的效果。」

鄭子瑜不自在地望一眼虞因胸前掛著那部相機，握緊了拳頭，又鬆開。

「嗯。」

「你父親跟我說了，他今日也會來看阿裕。你們有心了。」虞因邊與鄭子瑜說話，邊虛握住容裕的手：「怎麼手那麼冷，也不跟我說。」溫和地責怪後，脫掉身上的外套披到他肩上。

容裕仍舊一動不動，任由虞因替他撥開臉上的髮，將髮絲撩到耳後，露出額頭上的紗布，眼睛仍舊是盯著指間半成型的紅白紙鶴。

「阿裕，摺完這隻之後，就要吃飯了。」虞因輕輕點一下他的鼻尖，還待說些甚麼，口袋裏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容裕似被那鈴聲驚擾，肩膀不安地一縮，指間的紙發出細微的聲音。虞因馬上掐滅了鈴聲，歉意地摸摸他的頭，匆匆起身出去時帶起一陣風。

門關上。

房間裏只剩下純音樂在流淌，叮叮咚咚咚像八音盒一樣空靈悅耳。

鄭子瑜走近幾步，在床尾站定，低聲喚：「阿裕。」

容裕垂著眼睛，雙手又動作起來，像八音盒裏被設定成不斷重複動作的人偶，對於周遭一切渾然不覺，只是一心一意履行自己的使命。

「虞因剛才......在給你拍照？」

像是齒輪卡住般，容裕動作一滯，然後「嘶」地抽氣，鬆開了手中的紙。

鄭子瑜過去握住他的手細看。食指左側多了一道細細的紅線，是被紙割傷了。容裕掙開他的手，捧起掉在被子上的紙張，不高興地壓了壓眉毛，抿起唇。

那張紙鶴摺到一半，沒壓緊摺痕就鬆開了，鬆散地展開。容裕捏住和紙，沿著摺痕展開紙張，重新摺了起來。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傷口蹭到紙張也不理，全心專注於賦予紙張嶄新的形體。

當他被紙割出第二道傷口時，鄭子瑜看不下去，伸手抓住他的手指。

「阿裕，不要摺了。」

這句話卻彷彿比割傷容裕手指的紙更鋒利。少年猛然甩開鄭子瑜的手，反手抄起身後的枕頭，朝他丟過去。

鄭子瑜下意識橫臂格擋。枕頭打在小臂上，「噗」的一聲，氣流拂動鬢髮，然後枕頭頹然掉在腳邊。

好像見到綿羊張嘴咬人。鄭子瑜愕然望著跪立在床上的容裕。

只見他激動得雙頰緋紅，通紅的雙眼如臨大敵般狠瞪著鄭子瑜，胸膛劇烈起伏，雙手抓得被單發皺，好像下一刻就要掄起被子丟過來。

受襲的鄭子瑜愣愣地站在原地，反應不過來。

容裕憤怒的模樣竟是出奇的......鮮活生動。比起之前蒼白乏力得如同紙人的樣子，現在的他完全活了過來，一雙眼眸熾亮得灼人。

一點都不像病了。

「子瑜，這是做甚麼？」

沉厚的嗓音打破兩人對峙的局面。

容裕盯一眼門口，頓時激憤盡失，臉上血色盡褪。他的膝蓋笨拙地動了動，好像無法決定該下床，還是該躺下。

鄭子瑜瞥一眼腳邊的枕頭，轉過身喚道：「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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