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6年6月23日(一) PM 17:23 天氣:陰
今天店裡依舊門可羅雀,架上擺在澄黃色燈光下方的白色盤子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麵包,店內飄散著濃郁的麵包味道。大門旁的落地窗可以清楚看見外頭街道的景色,或許是今天降雨機率高的關係,經過的行人手上或者背包側邊都會有雨傘。
我站在櫃台內一動也不動,表情維持著笑容,等待著顧客。
忽然一個身影出現在落地窗外,那是一名剛下課的男孩,身上還穿著附近國中的制服和背著側背書包。男孩往店內探頭探腦著,似乎在找尋著他想要吃的麵包。過往這名男孩總是會來店裡看看,然後買一個他喜歡的奶酥麵包。然而自從上個星期三開始每天下午,他總是站在外面往店裡頭看,好像是在找著奶酥麵包的位置,但是看了一陣子後又突然跑走。
今天男孩再度出現,做著同樣的動作。
我轉過頭看向他,露出以往面對顧客時的笑容。
男孩看著我的臉,身體明顯抽動了一下,然後快步進入麵包店內。
「歡迎光臨!」
他順手拿起夾子和盤子,迅速夾了一顆奶酥麵包後拿到櫃台。男孩眼睛睜的很大,雙手因為緊張不斷的摩擦著大腿側邊。
我帶著笑容,將奶酥麵包裝袋,然後雙手流暢的操作著機台,說:「這樣總共四十五元,請將交易卡放在感應器上。」
男孩吞了口口水,緊張兮兮的把交易卡放到感應器上,接著結帳機台上的指示燈亮起綠燈。
「結帳完成,這裡是您的奶酥麵包,謝謝您。」我仍舊帶著笑容,將紙袋遞給男孩。
男孩的身高和我差不多,看著他的時候不用特別抬頭。他雙眼睜的大大的看著我,緩緩伸出手接過紙袋,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用宏亮的聲音說:「謝……謝謝!
「不客氣。」
突然間男孩的表情脹紅,拎著紙袋逃也似的跑出麵包店。
「謝謝光臨!」
看著男孩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左右看了一下確定沒有其他客人,便將剛才男孩使用過的盤子和夾子收到櫃台底下,然後挺直身體,靜靜的看著前方,等待下一位顧客的到來。
2036年6月24日(二) PM 17:43 天氣:晴
今天也和過往一樣客人很少,但是這並不影響我的工作。我一動不動的站在櫃台內,挺直身體注視著前方,等待顧客上門。
男孩今天依舊來到麵包店,然而他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在外面探頭探腦,毫不猶豫的走進店內,沒有拿起夾子和盤子,也沒有看放在架上的奶酥麵包一眼,直接走到櫃檯。
這時,系統判斷出男孩的舉止異常,於是特別發出警示。一瞬間我整理完所有顧客在此時可能發生的狀況,包括產品毀損、服務態度不周、價錢離譜,甚至是店內冷氣太涼等等,然後透過分析,隨時準備做出最能夠讓顧客滿意的回覆。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我露出一貫的笑容。
男孩低下頭搓揉著手指不發一語。
我從記憶中找到昨天男孩購買麵包的資料後,開口問:「請問是不是昨天的麵包有問題?是不是出現發霉?還是麵包中有異物?如果有任何問題歡迎開口,我會馬上替您……」
「我喜歡妳。」
這個是……是什麼樣子的問題?
突然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覆,趕緊連上網路翻找看看有沒有我漏掉的突發狀況,然而在經過不到零點零零一秒的搜尋後,仍然一無所獲。
「不好意思,我沒有理解您的問題,能不能請您再……」
「我喜歡妳!」男孩的聲音更大聲了。
喜歡?我試著在網路上搜尋相關詞彙。
根據辭典的解釋,這個詞彙有兩種解釋,過去曾表示快樂、高興,現今多用於表示對一個人的情感。當有人對著另一個人說出「我喜歡妳」時,通常表示那人想跟另外一人在情感上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這種行為被稱為「告白」,當另外一人同意了告白後,兩人便從朋友關係晉升為戀人,彼此間的情感則被稱為「愛情」。
面對這種奇特的狀況,在搜尋完資料後,我仍然維持著笑容,為了確認又問了一遍:「請問您是說『你喜歡我』嗎?」
「對!我喜歡妳。」男孩語氣堅定,重複說了一遍。
男孩雙眼直視著我,系統根據判別的結果告訴我男孩並沒有騙人,他是真心、誠懇的說著每一句話,依照「臨場應變機制」,我將眼前的男孩暫時排出在「顧客」的列表上。當對方不是顧客身分時,我便可以依據不同狀況表現出其他情緒。
看著對方真誠的眼神,我收起了笑容,皺緊眉頭,擔憂地說道:「可是我只是個人工智能,而且……」
「所以妳要拒絕嗎?」頓時間,男孩露出沮喪的神情。
「是的。」我點了點頭,「因為我只是個人工智能,我不知道,也無法明白『愛情』究竟是怎麼樣的感覺。」
男孩難過地低下頭,見到他的樣子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式,只能趕緊安慰男孩:「不要難過,如果我能理解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喜歡的感覺』就好了,但是對不起。」
「不然嘗試看看嘛!」男孩聽完我說的話,抬起頭來看向我,堅定地說道:「和我交往,我會讓妳知道人類所謂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感覺,拜託不要拒絕我,我真的很喜歡妳!」
看著眼前這名男孩,若自己再次拒絕他,他一定會非常難過,當對方是顧客時,根據設定在自己系統內的原則是絕對不能讓顧客有任何負面情緒,可是現在男孩已經被暫時排除在顧客名單外,即使讓他感到難過或憤怒等等負面情緒是能夠被系統允許的。
可是,我不想看見他傷心難過,我喜歡看到他的笑容,就像每一位光顧過這間麵包店的客人一樣,難道這個是所謂「愛情」的感覺嗎?
「好,我答應你。」我重新嶄露笑容,點了點頭答應道。
男孩興奮的雙手握拳,盡可能地壓低音量歡呼後,開心的伸出雙手握住我的手,說道:「今天正式交往後我們就是情侶了!啊!我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做張鴻哲,朋友都叫我阿哲,請問妳的名字是……」
我的機型是SI6-AI6423,最初店長在系統輸入時設定的稱呼是……
「我叫做小莉。」
2036年6月27日(五) PM 17:20 天氣:晴
愛情,究竟是怎麼樣的感覺?
它是一種形式上的表現,還是一種無形中給予的感受?
這些天來,我翻閱所有網路上可以取得的愛情小說、愛情電影還有關於情感的理論著作等等,有很多地方我無法理解,像是當兩個人相愛時為什麼要擁抱,當兩個人相愛時為什麼要同居,當兩個人相愛時為什麼要在床上……等等太多太多身為人工智能無法理解的問題,難道這是愛情的一種表現方式?還是愛情發生後帶來的結果?又或者網路上這些資訊都是人類創作者們的想像和臆測,實際上並非如此?
「歡迎光臨!」一名老婦人推開了麵報店的大門,我看見立刻高聲喊道。
人工智能真的可以理解愛情嗎?自從人工智能發展到現在至少有三、四十年的歷史,如果發展過程中真的有人工智能可以理解人類的情感,為什麼網路上會沒有資料呢?
「小妹妹,我買這樣就夠了。」老婦人將手中裝滿麵包的盤子放到了櫃檯上。
我立刻替老婦人將所有麵包分別裝入不同紙袋,伸出左手迅速操作著結帳機台,說道:「這樣總共兩百四十元,請將交易卡放在感應……」
老婦人似乎沒有聽見我說的話,自顧自的從懷中拿出一個老舊的紅色錢包,她緩緩打開了錢包,從裡面拿出兩張紙鈔和四枚硬幣,用顫抖的雙手緩緩遞向我,說道:「小妹妹,妳算一下有沒有剛好。」
我伸出手接過紙鈔和硬幣,確實是兩百四十元沒錯。
「這裡剛好是兩百四十元,謝謝您!」
一邊操作結帳機台把剛才選擇的網路交易取消,然後把機台裡放置錢幣的盒子打了開來,將紙鈔和硬幣放了進去。
「結帳完成!老婆婆,我幫您把這些麵包提到店門口吧!」
「謝謝呀!小妹妹。」老婦人向我點頭道謝。
「不客氣!」
我拎著大紙袋陪著老婦人緩步走到店門口,然後把紙袋小心翼翼的遞給老婆婆,此時一名老先生走了過來,說道:「麵包買完了嗎?」
「嗯,這位小妹妹還幫我從店裡拿出來。」
「小妹妹,謝謝你。」
「不客氣!」老先生走到老婆婆旁邊陪著她,一步一步緩慢的走向街角。
我站在店門口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或者,愛情是能夠與相愛的人白頭偕老,但我是人工智慧,不會老,也不會死。
2036年6月28日(六) am 9:00 天氣:晴
今天麵包店櫃台由另一個人工智能值班,稍早前老闆找來技師替我進行例行維護後便同意我自由活動。現在我站在市區裡唯一一座公園門口,等待著阿哲。
等了五分鐘,阿哲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一見面便瘋狂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小心睡過頭了!」說完,他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我,接著說:「我以為妳會穿麵包店的制服過來。」
「這衣服?」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服裝,只是一件普通的粉色襯衫和白色長裙。「這些衣服原來是老闆女兒的,後來他就把這些衣服送給我們人工智能,讓我們在休息的那天可以穿著其他衣服出門。」
「休息?人工智能也需要休息嗎?」
「基本上只有例行維護那個周末可以休息。」
話音才剛落,阿哲突然間勾起我的手,對我笑著說:「那我們必須把握現在的時間才行!走,我們去約會吧!」
「咦?約會?」
「沒錯!約會!」阿哲緊緊抓住我的手,「就讓我教教妳什麼是愛情的第一課!」
2036年6月28日(六) pm 18:24 天氣:陰
今天和阿哲在一起一整天,我們去看了一場電影,逛逛百貨公司。當雙方彼此相愛時就必須做這些事情嗎?這一部分符合我曾在網路上、電影中看到的知識,加上又是阿哲精心安排的行程,所以我想應該是如此。
至少看著阿哲開心的笑容,我覺得這麼做沒有錯。
我們回到了公園入口,因為阿哲必須遵守家規早點回家,所以今天的約會到此為止。
「回家小心。」我看著阿哲的臉,他表現出一副依依不捨的表情。
「妳怎麼好像沒感覺到捨不得的樣子。」阿哲看著我,雖然表情沒有轉變太多,但是話語中仍然表達出些許不高興。
「不捨?」我試著露出「不捨」的表情,阿哲看了一下,突然間緊緊抱住我。
「妳怎麼這麼乖啦!哈哈哈!」說完,他忽然意識到我的雙手並沒有擁抱回去,所以將嘴巴偷偷湊到我的耳邊,說:「妳又忘記妳的手囉!」
「啊!不好意思。」我趕緊舉起雙手抱住阿哲。
我們站在公園入口互相擁抱著對方,過了半晌,阿哲鬆開雙手,將手搭上我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睛,深情款款地說:「對了,這是今天關於愛情的最後一課。」說完,他的臉便湊了上來,在我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阿哲的嘴唇已經貼上了我的嘴唇。
親吻?
我沒有反抗,只是接受著阿哲的教導。
阿哲親完看著我的眼睛,帶著認真的神情緩緩說道:「親吻,是兩人之間愛情的最佳證明,只有真正的情侶、愛人,彼此才會親吻。」說完,他輕輕撫過我的臉頰,笑著說:「我必須回家了,待會兒爸媽會擔心,掰囉!」阿哲朝我揮手道別,轉身快跑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我舉起手輕輕撫過我的嘴唇,上面還沾著些許阿哲的唾液。
2036年 6月29日(日) AM 8:03 天氣:雨
我站在麵包店大門外,手裡拿著雨傘,看著店內那位全身濕漉漉的男孩低著頭緩慢走出來。
今天理當來說是必須待在老闆家裡待機、調適機能,但是一大早就從值班的小玲那裏接到通知,有一名男孩來到麵包店裡急著找我。當下以為是發生了買賣糾紛所以換上制服後趕忙衝了過來,沒有想到會是阿哲。
我替他撐著傘,一起走在下著滂沱大雨的街道上,一邊聽著他昨晚遭受到的責罵和委屈,一邊想盡辦法安慰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過去都很準時回到家的緣故,當天我媽媽她突然問我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說到這,他懊惱的撥亂了濕漉漉的頭髮,繼續說:「我沒有想太多,就把和妳約會的事情說了出來,想不到媽媽突然間很生氣的說:『小莉?你說那個路口麵包店的人工智能店員?』」說到這裡,他轉頭瞥了我一眼,似乎是在乎我的感受,我點了點頭,願意繼續聽他說話。
「她說:『跟什麼狗屁人工智能約會?你是人類耶!真真實實的人類!世界上人類那麼多,到底為什麼要去跟人工智能談感情?她威脅你嗎?一個靠電腦、靠網路、靠系統在運算處理的機器根本無法理解什麼感情,懂嗎?』之後她和老爸講了一堆更難聽的話,我自然也就沒認真聽了,總而言之盡是一些要我和妳分手的話。」阿哲的表情越來越沮喪,我想這個話題不應該繼續下去了。這時我們走到了老闆家門前,我麻煩他拿一下雨傘,我進屋內拿來幾條乾毛巾給他擦。
原本是想請他進來老闆家裡,但是擔心引起更多不必要的事情,只好請他暫時在外面等候。
在他用毛巾擦著頭髮時,我試著轉移話題,說:「你剛才有提到一下,喜歡我的理由,是什麼?」
「喜歡妳的理由?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他停下手邊的動作,雙眼直直盯著我的臉看,然後說:「因為每次去麵包店總是能看到妳的笑容,所以時間久了自然就喜歡上妳了。」突然,阿哲撇開了視線,「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妳長的很好看啦!」
長的很好看?過去我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外觀,不過像我們這種專為服務業設計的機種,外觀幾乎都標榜著「好看」,但是實際上到底是不是「好看」,我完全不知道。
「好啦!先不說這個了。」阿哲將毛巾塞回來給我,說:「雖然現在還下著大雨,但是我不想回去,小莉,妳可以陪我去散散心嗎?」
「沒問題。」看著他害羞的神情,我露出笑容點頭答應。
2036年7月12日(六) pm 17:44 天氣:晴
這一周是例行維護的周末,現在剛好又是暑假期間,和阿哲提前約定好約會計畫後,這一天我們來到外縣市的旅遊景點,除了真正目的約會之外,當然還是要避免再被阿哲的父母知道。
玩了一整天,阿哲也必須趕快回家,於是我們搭車回到市中心的車站。
分別前,阿哲突然就親了上來。
「我們會像這樣在一起,永永遠遠,對吧?」
「嗯。」我簡單的回應他。
「我先回去了,妳回家的路上小心。」
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道別,看著阿哲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我轉過身,往老闆家的方向走了回去。
2036年7月13日(日) pm 15:06 天氣:晴
這一天,仍然是約會的日子,然而我們並沒有在到外縣市,而是待在市區裡走走逛逛,走累了我們就到公園的長椅上休息,聽著阿哲訴說心事,說著身為學生的煩惱。
突然,遠處有人呼喊著阿哲的名字,我們抬頭望向聲音源頭,只見有五名和阿哲年紀相仿的孩子朝我們這裡跑了過來。
「阿哲你在幹嘛?」其中一名男孩說,他把視線移到我身上,然後露出驚訝的表情,驚呼:「難道是在……約會!?」
我看著男孩的眼睛,點了點頭:「嗯,我們正在約會。」這時阿哲緊緊握住我的手,我不知道他的用意,轉過頭看向他,只見他一臉不悅。
「阿哲沒想到你居然交女朋友了!」剛才問我們的男孩笑著說,「她讀哪間國中?還是高中生?」
站在那名男孩旁邊,一名身高特別高,染著金色頭髮的男生敲了一下男孩的頭,說道:「你眼睛瞎啦?在阿哲旁邊的女生是小莉姊阿!附近路口麵包店的店員。」
男孩聽完瞪大眼睛朝我看了幾眼,發出驚呼:「哇!真的耶!居然是小莉姊!阿哲,你在跟小莉姊交往?」
阿哲沒有回應,他低著頭,根本沒有看著這些孩子。
這時,其中一名戴著眼鏡的男孩說:「阿哲也真是想不開,竟然跑去跟人工智能談戀愛。」
「人工智能!?」另外四人異口同聲大叫。
「嗯,我是人工智能。」我點點頭回道。
五名男孩面面相覷,安靜片刻後隨之而來的是足以傳遍整個公園的大笑聲。
「阿哲你也太誇張了吧?哈哈哈!」
「之前聽你好像在開玩笑的樣子,沒想到你是認真的!」
「人類跟人工智能談戀愛?這個是瘋子才會做的事情吧?」
數不盡的嘲諷如排山倒海,我一下子轉頭看向阿哲痛苦不堪的表情,一下子望向那群不斷嘲諷著我們的孩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突然那名金髮男孩衝過來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拉進那群孩子之中,手裡拿著一顆尖銳的石頭,喊道:「跟這種連疼痛都不知道的機器談戀愛?它根本不懂人類的感情!」
「住手!」阿哲衝過來一把推倒金髮男孩,「你們夠了吧?」
金髮男孩被這麼一推,感到非常不高興,握緊石頭便衝向阿哲想要攻擊他。其他男孩見狀有的開始叫囂,有的則衝上來阻止金髮男孩的舉動。這時候那名帶著眼睛的男孩站在兩人中間阻擋著兩人,說道:「夠了!為了一個人工智能打架實在太愚蠢了。」說完,眼鏡男孩看著阿哲,說:「跟人工智能談戀愛是不會有結果的,這個是基本常識。」
「誰要你們多管閒事?」阿哲推了對方一把,轉過身拉著我的手就往公園外跑。我不知道他想要去哪裡,只是跟著他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就這樣跑到了河堤旁。
阿哲累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望著河川靜默不語。
我陪在他的身邊,面對這種情形,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如果是面對顧客的話還有辦法,可是現在面對的是愛情,自從阿哲和我交往後,我真的明白什麼是愛情了嗎?
「阿哲……」
「先別跟我說話。」
阿哲沒有看我,只是繼續注視著河川。
我努力回想著在網路上、電影中、小說裡學習到的愛情知識,還有阿哲認真教導我的事情-因為現在我認為我該做些什麼事情,讓阿哲心情好轉。
我嘗試牽住他的手,阿哲瞥了一眼,便將我的手甩開,不耐煩的說道:「可以讓我安靜一下嗎?」
雖然他這麼說,但是我可以感覺得出來他現在非常痛苦、難過,若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阿哲不會太好受。我再次搜尋記憶,希望有任何事情可以在這個時候幫上忙,這個時候,我找到了老爺爺和老奶奶的記憶片段。
「阿哲,真的有什麼心事的話可以說出來,我會把所有你講的事情都聽完,我會認真傾聽。」
阿哲撇過半顆頭,煩躁和不開心等負面情緒完全寫在臉上。
還有什麼方法嗎?
突然間一個過往的片段出現在眼前,那是一個在普通不過的傍晚,我和阿哲兩人在公園入口,他認真的教導我愛情中最重要的一課-我用最快的速度湊上前去親吻阿哲的嘴唇,沒想到直接把我推倒在一旁。
我用錯愕的表情看著他,阿哲用著相同的表情望著我。我們互相注視了好一會兒,阿哲才緩緩開口:「抱……抱歉,時間不早,我要回去了。」說完,他就轉身快跑離開了。
2036年7月13日(日) pm 19:08 天氣:晴
才剛回到老闆家,老闆立刻上前關心的問道:「小莉,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沒什麼事情。」我沒有顯露出表情,搖了搖頭回應。
「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平時愛笑的人工智能今天連微笑都消失了。」說完,老闆從身後拿出一個球棒,露出凶狠的表情說道:「是哪個人工智能把我的好員工小莉甩了?我要好好的教訓他。」
「老闆,您真愛開玩笑。」我重新露出笑容,「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
老闆露出質疑的眼神嚴肅的問:「真的嗎?」
「嗯!」我堅定的點了一下頭。
「那就好。」老闆放下手中的球棒,「趕緊去待機休息吧!明天還有工作要忙。」
「是的,老闆!」我向老闆鞠躬後,加快腳步往樓梯口走去。
當我的右腳才剛踏上第一層階梯時,老闆補充說道:「如果發生什麼事情一定要說,另外謹記一點,千萬不要跟人類有任何感情上的交流,也就是說絕對不能跟人類談戀愛,妳要跟其他人工智能談情說愛我不會阻止,但是絕對不行跟人類有更親密的接觸,知道嗎?」
「是,老闆。」簡單回應後,我趕緊上樓回到休息室裡待機。
2036年7月17日(四) pm 21:38 天氣:晴
已經好幾天都沒有看見阿哲,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過得好不好。雖然工作時間沒有辦法去找他,但是網路上阿哲也好幾天沒有上線或者更新近況,希望不要發生什麼事情才好。
我站在麵包店門口靜靜等待著自動鐵捲門降下後,準備往老闆家的方向走去,轉身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
「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阿哲!」
出現在我面前的人是好幾天不見的阿哲,看上去他神情憔悴,臉頰上有明顯的淚痕,濃厚的黑眼皮好像是在說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睡飽了。
「阿哲,好幾天沒看見你了,你還好嗎?」對他的最後印象仍然停留在七月十三日那一天,不知道經過幾天的沉澱,心情是不是有比較舒服一點。
見阿哲沒有說話,一時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現在的狀況,只好說:「沒關係,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跟我說,我全部都會認真聽的。」
「對不起……」阿哲用顫抖的聲音說著,突然間緊緊握住我的雙手,他的手和聲音一樣顫抖著。
我看著他的眼睛,試著去理解他的意思,疑惑地說道:「是指前幾天發生的事情嗎?沒有關係,倒是阿哲你還好嗎?」
「對不起,我……我覺得我們之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阿哲的眼淚緩緩的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這是什麼意思?」我專注的看著阿哲的臉龐。
「我們,必須分手。」
「分手?」我試著在網路上和記憶中搜尋這個名詞,很快的我有了答案。「怎麼這麼突然?你不是說我們會永永遠遠的在一起嗎?」
「你還不懂嗎!?」突然阿哲提高音量,「妳是人工智能,我是人類!我們根本不可能再一起,從一開始我提議要和妳交往就是個錯誤的決定!妳,永遠都不可能理解什麼是愛情!」他彷彿像是找到了宣洩的對象,將這幾天來壓抑的情緒全部都發洩出來。
可是,為什麼是對我生氣?我一定做錯了什麼事情?絕對是星期日那一天對吧?
「對不起,我那一天不應該在你心煩的時候還繼續打擾你。」我嘗試保持笑容,阿哲說過,他是因為看到我的笑容才喜歡上我的,「我記住所有你教導我關於愛情的每一課,我也很認真努力的透過各式各樣的書籍、影視等等管道去理解什麼是愛情,我真的很努力了。」說到這裡,我自己也快管控不住情緒,「阿哲,先別放棄好嗎?如果我還有做錯的地方你儘管說,我們都已經努力到了現在,怎麼能就這樣結束呢?」
阿哲放下了我的手,沒有對我說的話做出任何回應。
這個時候我想我應該做出什麼舉動來勸阻他,我想到上次使用失敗的親吻,或許這一次就是絕佳機會,於是我將臉湊上前想要親吻阿哲,沒想到卻被他輕輕推了開來。
「就到今天了,抱歉,忘了我吧。」說完,他便轉過身準備離開。
「你怎麼能叫我忘記就忘記呢!?」或許系統出現了錯誤,我已經對情緒失去了控制,提高音量衝著阿哲說:「你也很清楚我是人工智能,我們最厲害的地方就是記憶,除非強制格式化,不然我不可能忘記你!也不可能忘記這一段我們相處的時光!」說到這裡,冰冷的水滴從臉頰中流了出來-是體內的冷卻液,因為系統溫度過高導致輸送冷卻液的管壁承受不住溫度破裂。
「你難道就看不出我很努力嗎?在這段期間,我幾乎快要忘記自己只是個專為服務業打造的人工智能了!我已經用盡所有我可以找到、想到的方法去喜歡你,去愛上你,阿哲,我還有哪裡做不夠的嗎?什麼『忘了我吧』這種電視電影中才能聽到的台詞,你以為說這種話真的能解決一切嗎?」
阿哲沒有回過頭看我,只用冰冷的話語說:「格式化記憶,要多少錢?」
2036年 7月25日(?) AM -:-- 天氣:不明
被強制關機了兩天後,我再度開機。這時的我站在一個儀器上,這個儀器是專門用來修理出現故障的人工智能的機器,我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被脫下,人工皮膚也被先暫時移除,頭部也只剩下臉和頭髮,後腦杓被開了一個大洞,一根根比我手臂還要粗壯的管線插著我腦內運作中的系統。
一名中年男子映入我的眼簾,那名男子留著平頭,面容憔悴,好像好幾天都沒有睡覺的樣子,嘴裡叼著菸,看著眼前的螢幕,螢幕上寫著什麼我看不到。
「妳的系統沒有太大的毀損,基本上會造成冷卻管破裂和情緒系統超過負荷最主要都是因為……」男子撇了我一眼,伸手將菸拿下,嘆了口氣說:「我都看了,妳記憶裡的影像日誌,畢竟要找到出事原因,這可是一項大工程。」
我仍然看著男子,沒有多做表情。
男子緩緩地抽了一口菸,說道:「人工智能終究是人工智能,即使不斷的透過學習、模仿人類的行為、人類的情感,依舊沒有辦法學習到百分之百的相似。」
「所以,老闆要你把我的記憶格式化嗎?」我用平淡的語氣說著,冷卻液再次從眼角流了出來。
男子應該聽到了我說的話,但是他沒有回應我,轉頭又看了看螢幕,連續抽了好幾口菸,才又緩緩地說:「但是人類也沒有辦法完美的表現或是處理感情,有時候根本連人工智能都比不上。」
我這次沒有說話,雙眼緊緊注視著眼前這名中年男子,這才注意到他身上只穿著一件浸滿汗漬的白色吊嘎,下半身穿著卡其色的短褲,腳上則穿著非常普通的藍白拖。
「不要偷偷打量我的穿著。」男子撇了我一眼,我趕緊將視線轉移到其他地方:「不好意思。」
男子抽完菸,將菸蒂塞進堆滿菸蒂的煙灰缸後,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繼續說道:「人類之所以是人類因為他永遠都不會完美,而人工智能之所以是人工智能,是因為它可以達到完美,總而言之人工智能沒有辦法成為人類,而人類也不可能是人工智能。」男子注視著我的眼睛,「管線的狀況很差,必須馬上更換,不然內部的系統沒有辦法降溫。」說完,男子轉過身走到房間角落的工具堆裡翻找著東西。
「所以,你必須要格式化我的記憶對吧?讓我忘記那個人類,那個叫做阿哲的人類。」
男子停頓了一下,然後用十分沉重的語氣說道:「當然,為了避免情緒系統再次超出負荷,格式化記憶是必須的……或者還有另外一個選項。」男子挑選完工具後走到我的面前,雙眼直視著我的眼睛說:「如果妳真的不想忘記那個叫做阿哲的男孩,我可以透過特別加密的方式把這段記憶封鎖在記憶深處,一般時候妳不會想起這段記憶,即使看到那名叫做阿哲的男孩,也不會喚醒這段記憶,除非妳繞過系統阻擋,然後輸入金鑰,才可以讀取這段記憶。」
我認真的聽著男子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突然,男子又嘆了口氣,他轉過頭,將手邊的工具放在工作台上,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全新的菸,將菸放進嘴裡用力吸了一口。
「身為修復人工智能的工程師不應該這麼做的,但是每一次遇到這種案例,我總會忍不住感嘆。」說完,男子轉過身來再次看向我,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的他已經淚流滿面,帶著哽咽的語氣說道:「人工智能明明只是機器,起初我開始當工程師時還能明白這一點,但是時間久了,我就越來越沒有辦法理解了,所以我前面才會講那些話,本來是想要激勵自己,去說服自己眼前這個就只是一台機器,不是人類,可是……」說到一半,他將手中的菸熄了塞入菸灰缸,然後一屁股坐回螢幕前的座位,雙手抱著頭,繼續說:「有人說我們這種職業就是現代的劊子手,差別在於我們奪走的不是生命,而是記憶。」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中年男子,他憔悴的神情,他疲倦的身體,他殘破的心靈,這個時候即使是能夠成為完美的人工智能,也完全沒有辦法幫上忙。
男子靜默了一會兒,重新抽起一根菸,緩緩說道:「趕快把這件事情解決吧!」他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雙眼注視著我的眼睛,簡潔有力地說道:「妳要選擇忘記,還是透過加密的方式塵封這段記憶?」
2043年12月18日 pm 17:35 天氣:陰
最近天氣開始變冷,麵包店那一整片的落地窗起了濃霧,常常沒有辦法看清楚外面街道的樣子。我站在櫃台內,挺直著身子,面容保持笑容,等待著顧客上門。
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開了麵包店的大門,走進店裡的是一名成年男子,他留著稍長的頭髮,臉上留著些許鬍子,戴著毛帽,身上穿著大衣。
「歡迎光臨!」我露出燦爛的笑容看著男子。
他一走進店內先往我這裡看了幾眼,便轉過身拿起盤子和夾子,在眾多麵包前猶豫了一陣子,然後放棄思考似的轉過身夾起好幾顆奶酥麵包放進盤子裡,端到櫃檯前。
我帶著笑容,將奶酥麵包裝袋,然後雙手流暢的操作著機台,說:「這樣總共一百八十元,請將交易卡放在感應器上。」當我的話才說到一半,男子就已經把交易卡緊緊地貼在感應器上。
「交易完成,這裡是您的奶酥麵包,謝謝您。」我仍舊帶著笑容,將紙袋遞給男子。
然而他沒有立刻接過紙袋,雙眼緊緊注視著我的臉龐,我微抬著頭看著他,依然微笑著說:「先生,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男子抽動著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沒有說出口,眼眶裡的淚水打轉著,好像隨時都會奪眶而出,但是他還是強忍著。
「已經完成結帳了,可以請您將交易卡移開感應台,謝謝您。」
「阿!抱……抱歉!」男子注意到自己的交易卡還放在感應器上,趕緊把交易卡收進錢包裡。他伸出手,緩慢地從我的手中接過紙袋。
「那個……我……」
「怎麼了嗎?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幫助您的?」我保持著一貫的笑容說道。
「沒……沒什麼事情。」說完,男子拿著紙袋快步走出麵包店。
「謝謝光臨!」3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D5bEZLS5B
透過霧濛濛的落地窗,可以看見男子模糊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街角。我左顧右盼了一下,確定沒有其他客人後,便將剛才男子使用過的盤子和夾子收到櫃台底下,然後挺直身體,靜靜的看著前方,維持一貫的笑容,等待下一位顧客的到來。
ns 15.158.61.5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