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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冬天沒有雪，我卻享受著比雪更鬆軟而夢幻的情感。我至今仍懷念那個冬日，懷念他修長美妙的指尖撫摸著琴鍵，恰似天上無窮無盡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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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的出現僅有形體，直至蕭邦出現，方有靈魂。」這句話不足以表達他對黑白之間最高妙詩人的推崇。最後一首敘事曲，一改早期絢爛的風格，更為內斂、晦澀，如同一杯紅酒，唯有試曲的周郎能聽懂聲部交錯之間，最為動人的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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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充滿奇異的色彩與光芒，聲部之間互相獨立而交織，柔和而成先知一般遠超乎其時代的預言。「上主給了我靈動的雙手、精緻的外貌，但是你給了我靈魂。」每次他都是用這句話作結，我卻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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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僅有我倆的斗室之間，自靜謐之中，恍如點點明亮的星子，在最冷冽的夜裡開放，照耀。他滿懷情感地凝視著琴鍵，好似對情人最深刻的愛撫。每一次黑白之間，起落之間，推移之間，濃郁的情感在其中流動，一如點點明亮的故事，用不可見的針梭紡織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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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屋處不大，他的芬芳剛好能夠將滿室的氤氳暈染，好似空間中每一次碰撞都是因他而存在。猖狂的朔風不斷在外頭敲打，室內卻能感受到不可多得的溫暖。緊緊依偎著他，便能感受到如同情感一般炙熱的體溫，他背部健壯而不碩大，反而帶有幾分柔美詩意的肌肉被我緊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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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無言，或者說，音樂和觸感已將一切言盡，更多的詞藻，那怕僅是如履薄冰的一筆，就會打破那精心凝結而成的美好夢境。如同當他身著燕尾服的身影沐浴於依依不捨的餘韻之中，卻總在此時有不識趣的掌聲驅趕一切詩意，而我便會在此時，咒罵那掃人興味的「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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迥異於大部分炫技名家，他喜愛以馬祖卡當安可曲，他愛那被人埋沒的藍田美玉，好比我愛他兩顆在金色日光下散發縷縷輕煙的珍寶，僅對我表現那不為人熟知的光芒，一如我們的關係，被眾人所輕視、唾棄。他時常向我抱怨，媒體將他渲染成炫技大家，慫恿他彈奏那些絢爛的大曲目，但比起規模宏大的奏鳴曲或協奏曲，結構精妙、色彩濃艷的現代音樂，抑或是一首簡單而複雜的夜曲或馬祖卡，更得他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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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作品向來如此。」我無奈底對他道，「我們都愛炫爛、愛煙火，但鮮少有人著迷一點用一切生命燃燒的小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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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命可以絢爛成煙火，但我更寧願將時間凝結成緊緻的和聲，只為你而唱。」他如是對我道，「如同我，如同百年前的他。庸俗人喜愛他美妙的旋律，真正的知音卻著迷在他精妙的對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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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逐漸擴大為銀河，而後以數個和弦結束一首精妙而深奧，值得一生鑽研的作品。相較於前三首頗具戲劇性，尤其是第一和第三首更是音樂會上的寵兒，他獨鍾，也堅持只演奏第四首的原因，無非就是因為他的晦澀而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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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粗重地喘息著，方才一切的熱情都投入在音樂之中。手臂垂在半空之中，讓繞樑的音符逐漸收起一筆。恍如黃山谷的最後一撇，那樣綿長地滲透入時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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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愛聽他彈琴，尤其是私下時。無論多大的空間，當僅有我兩時，琴音一落，或石破天驚或娓娓道來，總會使的每一寸氤氳都染上他的色彩。好似董陽孜的書法，他的音樂如此精妙而隨心所欲地融合在自然之中，看似隨機的許多分子，事實上經過了千百次的排練。而一如蕭邦，他開演奏會的次數極少，但每次總能給人不同的驚艷。他更喜好獨自一人時，與我分享那些無法用文字訴說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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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使音樂是愛情的食糧，讓他繼續奏響。奧西諾公爵的開場白作為我兩得住腳再為合適不過。音樂似乎是我們之間的文字，甚至比文字更精準底傳達著我們的感情，混合著喜悅與憂傷，綿長底持續至永恆。時光在他手指抬起的那秒屏息，悄聲滑過的秒針都因此止住腳步，這當是浮士德所求的永恆，恍若哥雅一般優美而充滿戲劇性的構圖，流洩出掙扎之後，終焉回到四七和弦，而後回到初始之地，那般純粹而宗教性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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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首曲子就像我，越彈越被吸引，好似總有分析不完的驚喜。我則喜愛把整個作曲家比做他，人們喜愛他的面具，但真實的情感，他們從不在意。一如一年後出生的另一位鋼琴大家，人們僅記得他絢爛的手指，卻鮮少發覺他對調性的探索和突破。而他的臉孔，更是讓我有種兩人本是同根生的錯覺，那樣美妙，在明亮之下是深邃而不可測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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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舞台上，租屋處的燈光極其昏暗，但正是由於其昏暗，方得以更好底釀造一罈罈使人沉醉的筆劃。舞台上，光芒與微微蜷曲起的頭髮互相融合，那美妙的金色好似涓涓淌流在傳說之中的萊茵河，將他集攢而起便可以統御世界。而在幽光之中，那頭捲髮則如點點星斗，向往來者訴說一個個極富詩意的故事。我曉得，這份略帶哀愁的喜悅方是他的本體，這或許也是他極其喜愛這個作曲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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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我們的情感，淚水中溶解著笑靨，笑靨裡承裝著淚水。所謂「波蘭精神」者，一以貫之，「zal」而已。此即波蘭精神之「道」，無法翻譯，我卻在與他的認識、相愛之中體會這亦悲亦喜，無悲無喜的精神，無法以任何詞語翻譯。我甚至願意相信，他的存在，即是百年前那憂鬱而喜悅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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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他則轉過頭來，用那對美妙而炙熱的瞳孔望著我，一如那些激情的段落，在絢爛的琶音之外，仍然不忘的是詩一般柔情的音符。說來奇妙，與他獨處時，每每感受到幸福，眼眶便會落下數滴淚水，或許是這份情愫無從宣洩，只得藉著啜泣奔流而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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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我如此之近，他美妙而端正，如同夏金托斯般的面龐。一雙飽含激情的美妙望著我，些微的光線自頭頂緩緩流瀉，照耀出一幅亮案分明的面龐。如同愛撫著他深愛的鋼琴，纖細手指的觸感在我的背部滑動，那般輕柔，卻是那般深情，從指尖落下的是他熱烈的體溫，在我耳邊喘息著。一對睫毛如此細長而美妙，如同燭光，左右搖動而成的，便是失傳許久的彈性速度，恍如他美妙的面龐，比蕭邦還要更蕭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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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健壯的胸膛緊貼著我，鎖骨上滴落著些微汗水，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張開，渴望著把這憂鬱而美好的一切大口飲下。心搏比急版更加快速而激情，在乾燥的夜裡，幾乎要把我所知的一切理性都吞蝕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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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幽靈馬車隊的聲音，長鬃飛揚
亂啼的沉重以爆裂，眼睛閃爍著白光
北方開展黏附且潛行的夜於其上
他在我耳邊囁嚅道。當愛爾蘭的霜雪，落在這片乾燥無雪的土地上，楊牧便把它化為熱帶特有的，鄉村特有的憂鬱和激情的混合，而後從他迷人的唇中娓娓道來，世間的美好不過如此。我靜靜底聆聽著他念道，那些將熱情凝結成陰森的句子，藉著星光看，散發出些許憂愁，或許這便是我們，便是蕭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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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瞇起你的眼睛，讓你的心
在我心上跳動，頭馬垂落在我的胸膛
將愛的寂寞時光溺死在長霞的休息
掩護那震盪的鬃毛和那暴烈的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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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讓我想起德拉克洛瓦為他畫的肖像。」我解開襯衫，對著他道，「但這不是什麼吉祥的徵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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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他們分隔兩地嗎？」他想起畫像的另一半，如是道。而後輕柔底吻在我的鎖骨之上，時間彷彿停滯，我卻可以感受到世間最美妙的旋律和節奏從他美妙的唇間流洩而下。「別擔心，只要此時此刻有你，我即滿足。」而哪時的我們不曉得，無心的一句話，竟一語成讖。「你又哭了呢。」他輕柔底吻掉我眼角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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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而今觸碰的，是世間最高明的藝術，我在我渴望的阿克美之前匍匐，總有哭的權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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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是火，藝術家是不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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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並非藝術家，只是偉大之前的朝聖者。」我想起羅密歐對茱麗葉在舞會之中的纏綿私語，我如此渴望我的聖徒，對我這卑微的朝聖者應許一個太奢侈的吻。那晚我們熱烈底相擁著，傾訴著對彼此的上癮，但悲哉我多舛的運祚，江淹所謂黯然銷魂之情，竟在不久之後降臨到我身上。而他，甚至連在夢裡的印象，也越發模糊。
與他分離之後，我沒有再談過戀愛。而今每到冬夜，就會想起他美妙的金髮，以及句句讓我心動到落淚的言語。他沒有再開過獨奏會，甚至連錄製唱片都沒有，好幾年都沒有聽見那個讓人心動的名字，就當他是樂壇一縷耀眼的星悖吧。人們是健忘的，不久之後就忘卻這個名字，每當雪落下時，我卻都會將他留給我的錄音拿出來反覆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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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如星光一般的開場，落在我手上時，多了一份霜雪的冰涼。我抬頭一望，街道已經被渲染為片片雪白。在這樣的日子，想起笑容如此熱烈，琴聲卻如此溫存的他。當那份冰涼滲透入情感之中，在我心中激起的，是太多過於濃稠的感情。冰涼的雪水不能將他稀釋，反而因為一點多餘的重量而潰堤，自眼眶之中汩汩而出。烙災遍佈之地，我試著從遺骸之中找到一點被溶解的文字。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想當然耳是皆大歡喜之中最高妙的諷刺詩，用於形容我是那般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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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吼！唱呦！唱予那長綠冬青
友誼難辨真偽 戀愛多是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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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句話在我耳邊，再也諷刺而貼切不過了。再一次我感受到那份奇異，但是以不同的方式，一邊幾近發瘋的狂笑，一面費盡所有氣力，如同一名失怙之子般嚎啕著，在淚水中再次看見他的影像。溶合在雪白的微光中，那頭我懷念的金髮，我所珍愛的瞳孔，一切都是那般懷念而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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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她又能怎樣，既然如此？
難道還有一整座特洛伊城讓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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