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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已經三天沒有跟自己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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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熠輝盡量不讓這件事影響自己，繼續收拾上大學所需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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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拿到各大學的錄取通知後，與母親之間的爭執便沒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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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丹佛不好嗎？柏克萊不好嗎？為什麼要跑那麼遠去Ｃ大？去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誰來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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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十八歲了，可以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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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出口的是，正因為那是離加州幾千哩遠的地方，他才如此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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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不出口，因為他覺得有這樣的想法很罪惡。母親求子之路艱辛，不知歷經多少次求醫及禱告，才終於在結婚十年後的聖誕夜生下他，對母親而言，他是神所賜予的恩典。後來他被診斷出先天聽覺異常，母親更是只把心力放在他身上，務求能給他一切最好的，希望能讓他像個正常人一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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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他常覺得都是自己的錯，媽媽才會那麼辛苦。而稍微長大一點之後，他感受到母親一直都在自責，自責沒能把自己生得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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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覺得虧欠兒子，在生活上必須無微不至地照顧，一切都必須繞著他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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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母親為自己犧牲很多，必須聽她的話，不做她不允許的事，也不說會讓她傷心的話——例如，他這個神所賜予的禮物，其實從來不相信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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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愈大，他愈覺得這種互相虧欠的心態無休無盡，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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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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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遠一點，他才得以喘息，而母親或許終於可以有兒子和教會以外的生活——雖然他懷疑，他走之後，母親也只會用教會來填滿他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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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曾威脅過不幫他出學費，但他早已先一步申請了獎學金，何況父親從一開始就支持男孩子離家闖闖。母親只好又拿出別的攻勢：「那 Lisa 呢？Lisa 怎麼辦？你就這樣把人家丟在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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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眉、搖頭、嘆氣道：「她又不是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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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做不是女朋友？都要跟人家一起去舞會了，怎麼不是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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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母親解釋過無數次，他和 Lisa 只是很要好的朋友，舞會湊對就跟活動分組一樣，一起去舞會根本不能代表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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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他到三月底畢業舞會結束，送 Lisa 回家前都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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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a 下車前對他微微一笑，接著塗上亮彩的紅唇便湊了過來。那是他的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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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a 嘴唇很柔軟，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但他完全沒感受到人們所說的初吻的心動，肚子裡也沒有蝴蝶在飛，只有「原來接吻是這麼回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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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年級最漂亮的女生主動吻他，他卻沒有更進一步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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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週回學校上課後，他用平常相處的方式對待 Lisa，好像一切都從未發生一樣，他們沒再談過這件事。沒過幾週，她便交了男友，並開始疏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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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熠輝把冬天的衣物放進行李箱，拉上拉鍊，莫名覺得有點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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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要去外地上大學，母親就三天不跟自己說話，那要是她知道寶貝兒子對女生沒興趣，會不會一輩子都不跟自己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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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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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去Ｐ市前兩週，母親突然買了同班機的機票，堅持要跟過去看看他以後的生活環境。他怎麼阻止都無效，只好緊急連絡未來房東 Yuna 告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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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八年級時認識 Yuna，當時她才剛到美國沒多久。他們參加同一個暑期科學營，聊天時發現對方老家和自己是同一個城市，甚至上過同一間小學，便熟稔起來。雖然 Yuna 之後便隨父母搬到俄亥俄州，他們還是一直保持連絡。讓他十分感激的是，對方在得知母親企圖用斷金援來阻止他去Ｃ大時，主動詢問他要不要用略低於行情的租金租她家的雅房，這對預期只靠獎學金生活的他來說無疑是幫了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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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na 人很好，告訴他另一位房客會晚他幾天到，他母親可以先用那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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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Ｐ市後，夏母租了一輛車，載著兒子去未來四年的住處。畢竟房東本人生活在那裡，一樓的公共空間打理得不錯，應有盡有。但到了樓上看見兩間雅房內的單人床，她便開始有微詞，直接問 Yuna 能不能把單人床搬走，他們自己去買大床來放，她兒子人高馬大，睡單人床太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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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夏熠輝覺得母親的行為讓自己丟臉，同時又覺得這麼想的自己很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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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na 倒是不介意，反正那兩張單人床是設計成可以合併為一張雙人床的，到時移到隔壁房間就好了。這時夏母又打聽起隔壁房客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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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乾弟，也是今年要入學。他很乖的，除了念書打球什麼都不會。」聽到 Yuna 如此回答，夏母感到很安心，若是個單純的男生，便不會對自己兒子有什麼壞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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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視過住處環境後，夏母帶著兒子去採買所有她認為欠缺的東西，包含一張 king size 的大雙人床，並加價要求隔日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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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Ｐ市待了兩天，確定兒子安頓好後，便孤身一人駛向機場，飛回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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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母親離去的身影，夏熠輝一方面覺得鬆了一口氣，一方面卻覺得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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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終究都得習慣，他不會永遠待在母親身旁當那個乖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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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早晨，夏熠輝正在廚房裝水喝，隱約聽到背後有什麼聲音，他本以為是錯覺，沒有太留意，直到背後又傳來一聲疑似「哈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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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面前是個修長身材，戴著眼鏡卻不掩眼睛漂亮的少年，名叫 A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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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聊過之後，他們發現對方和自己是同主修。夏熠輝心想，這大概是為什麼自己覺得對 Alan 有種親近感——他們磁場相合。但這無法解釋為什麼他覺得那雙大眼好像似曾相識，但既然 Yuna 說 Alan 以前也住在同一個城市，大概他們也曾經在學校見過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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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n 是個有趣的人，每堂課都會在教授還在努力唸出他的名字時，著急地跟教授說叫英文名字就好，可能受不了名字被亂發音吧，畢竟中文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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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計算機概論下課後，夏熠輝留下來問教授問題，眼睛瞥見講桌上的學生名單，基於好奇多看了一眼，用筆註記的「Alan」旁邊印著：Yeh-Yu Ch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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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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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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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中浮現一個模糊的小孩身影，將 Alan 的眼睛安到小孩臉上後，那身影便逐漸清晰了起來——一個大眼睛、戴眼鏡的清秀男孩，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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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筆畫好多哦。」那是秋夜語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在導師向全班同學解釋完他的特殊後，秋夜語最感興趣的不是他的耳朵，而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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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叫一輝啊？」秋夜語翻出一本漫畫書，打開內頁指給他看：「你看，不死鳥一輝很厲害哦，又比較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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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真地回答道：「我爸媽說，名字是爸爸媽媽給的祝福，不可以隨便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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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語似懂非懂地說：「蛤，可是我討厭我的名字耶。大家都說我的名字像女生，長得也像女生。等我長大，一定要換一個酷一點的名字，叫秋……秋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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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熠輝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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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上課偷傳紙條、下課一起玩鬧。因為他們是「同一國」的，無論有人嘲笑他的聽障或秋夜語的名字，他們都會共同抵禦外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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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夏熠輝對他人好奇的眼光已經習慣了，雖無法做到完全不在意，至少可以無視。然而好朋友會為了自己嗆回去，令他意外地開心，好似自己壓抑的情緒透過好友發洩出來一般。只不過，他沒料到會從同齡的孩子口中，聽到如此充滿惡意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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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要的孩子」、「你爸爸不要你」，這樣傷人的言語直衝好友而來，無論是否陳述事實，都教人無法忍受，於是他第一次違背了父母師長的教導，打架打到被抓進訓導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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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並不明白，明明自己做錯了事，為什麼回到家，母親卻紅著眼眶向自己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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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到了學校，他有些訝異秋夜語也沒被處罰，對同學的惡言更是沒放在心上，似乎被說沒爸爸遠不及名字像女生讓他來得困擾，真是個很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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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夏熠輝在家裡的書房找到一本唐詩選輯，在裡面看到一句「夜半無人私語時」，當下就想跟秋夜語說他的名字是唐詩裡來的，是笑他的人沒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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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已經忘了到底有沒有告訴過秋夜語這件事，甚至連翻到唐詩是發生在他們分開前還是分開後也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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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離別並不能算愉快——雖然與朋友離別本身就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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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母告知他要搬家移民的消息後，他想很久該如何開口告知秋夜語。因為有對方的存在，讓他們每天都好期待上學，但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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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搬家前兩週，他跟秋夜語說了這個消息，而秋夜語的反應讓他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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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什麼？我聽不懂。」從第一天同班開始就能懂他所說每一句話的秋夜語，跟他說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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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是自己沒說清楚，試著重複了幾次，依然得到一樣的回應。於是他明白了，秋夜語是故意裝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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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這樣？那用寫的你總該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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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心裡有數，秋夜語一定是生氣了。因為一直到放學，秋夜語都沒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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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放學，他一上母親的車，便哭著問能不能不要去美國，他不想離開學校的朋友。母親說不行，要去美國才能治好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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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母親說他不用去學校了，他再也沒見過那個跟他最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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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十年後他們居然還能在另一個陌生的城市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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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育完成的少年已經不再像女生，但顯然還是討厭自己的名字，夏熠輝想到他急著要人叫他 Alan 的樣子，便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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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腦會自動把記憶中不好的部分封存，只留下美好。現在的他回想起當年，離別時的齟齬早已只剩下淡淡的惆悵，一起歡笑的時光才特別令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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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經那麼要好，夏熠輝心想，可惜他好像已經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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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二週的週末，他們一起去了系上的迎新轟趴，也一起離開，一起走回家。回家的路上，秋夜語問夏熠輝什麼時候來美國的，讓夏熠輝更確信對方不記得自己。雖然有點小失落，但他更感謝秋夜語為了讓自己看到口型，倒著走跟自己講話，還差點去撞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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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一把拉回來的秋夜語傻笑著搔了搔後腦勺，露出兩顆虎牙。沒想到換牙過後，虎牙還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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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但秋夜語的大眼睛、小虎牙，還有善良的內心都沒有變。而且還是跟以前一樣好笑，傻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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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傻好像有點不太公平——人家只是正在經歷每個 FOB 都會遇到的文化衝擊，但是那各種好奇、驚訝的神情和感想真的很好玩，簡直就像動畫人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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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當他發現美國人不用 MSN 時的表情，很像怪博士與機器娃娃裡的博士；得知合法飲酒年齡是 21 歲時，表情像孟克的吶喊；而他上完兩週生物通識課後，夏熠輝發誓，真的看到他的靈魂從嘴巴裡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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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冒犯人，夏熠輝大多時候都憋住大笑的衝動，很誠懇地給出解說和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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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見到秋夜語老是按反 PS2 的〇Ｘ按鈕，並氣到髒話連篇，是人都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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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美國人是有什麼毛病啊？圈是叉叉是圈！早知道從台灣帶過來。」要不是機子是別人的，秋夜語可能要摔手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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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熠輝在一旁笑到直不起腰來，「這裡 checkbox 也都打叉不打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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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語緊抿雙唇，瞇起雙眼用死亡視線瞪向夏熠輝，夏熠輝連忙做出防禦姿勢道：「我不是故意笑你的。這種事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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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求饒，心裡卻想：這個表情真是太有趣了，偶爾逗逗他應該沒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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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離家獨立，便要自己負責一切食衣住行，然而開始自己動手做家事之後，他不得不陷入各種自我懷疑——洗個碗導致廚房被泡泡淹沒、衣服洗到褪色、連把蔥切段是什麼意思都不曉得，好像笨蛋一樣，總歸只能怪自己以前什麼家事都沒做過。幸好室友家事一把罩，很有耐心地為他補充各種家務知識，而他也很願意在文化和語言上面協助對方為報，這樣的互補令他想起小時候聽過的「瞎子與瘸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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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健康，夏熠輝很有自覺地過著規律的生活，每天早上七點半起床，沖個澡醒醒腦，戴上助聽器，然後根據當天排課時間，去學校健身房運動半小時到一小時，再沖個澡後去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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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栽在不吹頭髮的習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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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在加州，他都是用毛巾把頭髮擦到半乾，便戴上助聽器準備出門上學。反正他住的地方大多時候都是天氣乾燥、陽光強烈，頭髮會自己乾，即使是溼冷的冬天，頭髮也只是比較慢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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Ｐ市的冬天卻沒有那麼簡單。原本到十一月初，他都還覺得氣溫和北加灣區冬天差不多，結果十一月中某日氣溫驟降，他在前往學校半路上覺得頭痛，一摸之下，發現頭髮竟結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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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他便開始咳嗽、發燒，並覺得好像快要被痰淹死。按一般美國人的做法，吃點成藥退燒，睡到病自己好即可，可是到第三天，高燒依然不退，且開始覺得呼吸不順，最後被秋夜語半拖半扛地帶去 Urgent Care 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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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師聽完他的症狀，馬上安排照Ｘ光，確認是肺炎，開了些抗生素和其他減緩症狀的藥物，讓他們去家附近的 CVS 藥局領藥。領完藥回到家後，他又躺了下去，一躺就是一整個感恩節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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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小時候聽過一個在脖子上掛大餅的故事，夏熠輝迷迷糊糊地想，幸虧有秋夜語這個室友，不然他真的要在脖子上掛餅才不會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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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秋夜語的觀念中，病人就是要吃粥，於是夏熠輝吃了一整個禮拜的粥——雞肉花椰菜胡蘿蔔粥、牛絞肉洋蔥洋菇粥、海帶芽魩仔魚粥……，基本上秋主廚的做法就是把所有營養的東西全都丟下去煮。當然對病人來說，有人煮給自己吃就不錯了，也沒什麼好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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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夏熠輝下樓吃飯時，看到桌上擺著三……三色豆粥？他正疑惑著，只見秋夜語很不好意思地指著廚房說道：「那個，我本來想煮南瓜粥的，可是南瓜硬得跟石頭一樣，切不下去，只好臨時用冷凍三色豆來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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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著秋夜語指的方向往廚房一看，見流理台上有顆綠皮南瓜，上面有好幾道刀痕，其中最深的那道卡著一把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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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熠輝忍不住把臉埋進手肘彎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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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對盡心照顧自己的朋友實在有點失禮，但秋夜語怎麼這麼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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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這樣，我第一次處理南瓜嘛。」秋夜語抿起嘴、瞇起眼，一副委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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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飛沫傳染，夏熠輝盡量不在人面前說話，於是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傳了封簡訊給秋夜語：「抱歉抱歉，先整顆蒸熟就會軟了。」他記得看過母親這樣處理，難得他也有廚房的知識可以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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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吃到了南瓜雞蛋豆腐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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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室友的照顧，加上年輕就是本錢，夏熠輝幸運得以用健康的身體準備、參加期末考，連飛六小時回加州也不顯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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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一回家，迎接他的是母親鐵青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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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看病時必須提供醫療保險資料，之後醫療院所會把就診紀錄、處置、費用等資訊提交至保險公司，保險公司再根據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的規則，列出費用原價、保險公司幫客戶「殺價」後的價格、保險公司理賠的金額，最後才是客戶應付給醫療院所的金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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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的就診紀錄和理賠明細恰巧在他回家這天寄到家裡，夏母一看便情緒爆炸，揮著那疊文件質問兒子是怎麼把自己搞到進 Urgent Car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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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信誓旦旦說可以照顧自己，卻在第一學期就生重病，甚至生病期間還傳簡訊撒謊說一切都很好。夏熠輝除了道歉認錯，沒第二個選擇，並鉅細靡遺地交代養病期間是怎麼度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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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聽到他有室友照顧沒餓著，表情稍微和緩了一些，還讓他一定要帶一份禮物好好謝謝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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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夏母正要開始準備晚餐時，夏熠輝默默地走進廚房，拿起流理台上的蔬菜，放在水龍頭下洗。以前母親從不讓他碰這些事，但今天母親沒有阻止他，並在他問紅蘿蔔要切塊還是切絲時回答了「切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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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沒有問他是什麼時候學會這些廚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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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離家，他依然是愛著母親的兒子，而且會一步步成長，幫父母分擔更多。他相信母親已經了解這一點，並會漸漸接受他選擇不待在她身邊這件事，因為她是如此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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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並未介入他們母子之間的和解過程，只關心了他的學業和生涯規劃。他告訴父親，他想申請雙主修人機介面，拚五年直碩，並計畫利用大學頭兩個暑假暑修，大三暑假找實習，可能每年只有聖誕假期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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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未置可否，只說他馬上就要十九歲了，可以自己決定，最重要的是身體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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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間，他打開筆電收信，AIM 彈出秋夜語傳過來的問候。他開玩笑地報告雖然北加正在下雨，天氣還是比Ｐ市好太多了，至少不會讓人得肺炎。同時後知後覺地想起：普通的肉和蔬菜在一般超市能買到，但豆腐和海帶芽要去中日韓超市買，甚至魩仔魚只有韓國超市、南瓜只有日本超市在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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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語到底跑了多少家店買食材？就為了給他煮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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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在他生病期間，秋夜語有些緊張兮兮的，每天他下樓吃飯時都要摸摸他的額頭確認還有沒有在燒。這樣想人家有點失禮，不過那樣真的有點像個媽。夏熠輝如是想，嘴角浮起微笑。要不是自己生病，真不會發現秋夜語還有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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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為小時候被暴力霸凌過，夏熠輝對美國傳統過度崇尚男人的陽剛特質這點很反感，即使他現在擁有符合那種價值觀的體格，也不再有人敢惹他，他依然不喜歡跟侵略性強、喜歡強調自己很 man 的人相處。秋夜語人畜無害、善良體貼，兩人還有許多共同興趣和話題，相處起來很輕鬆、很溫暖、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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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十年又能做回朋友，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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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夏只是喜歡他可以欺負的(X)像他媽的(O)(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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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媽媽，買大床的人是你，先出手的是你兒子哦 (預防性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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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B: Fresh Off the Boat 剛下船的人=新來的 用PTT的說法就是新警察
被用來指稱新移民，美劇<菜鳥新移民>的劇名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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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的醫療保險: 很謎的東西，保險公司會告訴你醫院給他們的帳單是一萬，
他們幫你「殺價」變成五千，然後理賠80%，所以你只要付一千就好。
但是一萬這個數字怎麼來的？不知道XD 醫療費用超級不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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