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晚上，陳芯慈和沈向杰帶著沈天晴走到離家不遠的一間身心科診所，櫃檯人員聽到風鈴的聲音，立刻換上專業的笑容。
沈天晴有些緊張的環顧四周，沈向杰走向櫃檯。
「妳好，我前幾天有預約諮商。」
「您叫什麼名字呢？」櫃檯人員馬上把手放在鍵盤上準備要打字。
「不是我要諮商，是我女兒，叫沈天晴。」
沈天晴的目光開始飄移，不安的捏著自己的手指頭。
「好的，您預約的是蘇霈綸心理師的諮商對嗎？」
「是的。」沈向杰道。
櫃檯人員拿出一張同意書、寫字板和一枝筆，「這是同意書，第一次諮商會需要您填這張表，因為您的女兒還未滿二十歲，未滿二十歲的青少年和兒童會需要監護人簽名。您可以到旁邊的沙發區填寫。」
「好。」三人坐到沙發上，沈向杰眼神掃過密密麻麻的規則逐項唸出，好讓陳芯慈、沈天晴兩人知悉諮商同意書的內容。
「基於諮商倫理，治療內容皆保密，但若您有自殺、自傷或傷害他人之虞，或是其他按照法定通報義務，例如性侵害、家庭暴力等，則不在此限。」
看到「性侵害」，沈天晴突然渾身一震，但陳芯慈和沈向杰並沒有發現她的異狀，沈向杰繼續專心看著規定，此時的沈天晴雖然看起來一臉鎮定，但背脊開始發熱。
性侵害……應該要說嗎？沈天晴動搖了。
沈天晴不是沒有想過要說出來，在九歲時被表哥袁靳宇性侵之後，沈天晴知道說出來，爸爸的第一反應一定是先責怪她。而這件事在她十一歲跟表哥一家人分居之後才停止，被表哥性侵的事，她沒向任何人提過。
回過神來，心理師已經從諮商室走出來，她穿著一襲黑色洋裝，淡妝配上捲髮，雖不到非常漂亮，但還算順眼，「妳是天晴嗎？」她看著沈天晴問道。
「對。」沈天晴點點頭。
「妳想要自己進來嗎？還是想要爸爸媽媽一起？」
沈天晴有點緊張的看了看父母，蘇霈綸笑了，「沒關係，那就讓妳自己進來，這樣好嗎？」
沈天晴點了點頭，跟著蘇霈綸走進諮商室。
蘇霈綸關上門，「請坐。」她示意沈天晴坐下。
沈天晴一邊往沙發走去，一邊打量著這邊的環境，諮商室裡的燈光用的是黃光，空間不大，放著一張單人沙發和一張三人沙發，沙發是鵝黃色的；一張桌子，沙發後面的櫃子放著娃娃和抱枕，蘇霈綸坐到單人沙發上，沈天晴也跟著坐下。
沙發的擺置，可以讓心理師和個案呈L型對角坐著，沈天晴對這樣的擺置並不陌生，因為學校的諮商室，沙發擺置也是像這樣擺的。蘇霈綸笑了笑，率先開口問道：「剛剛妳是不是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想單獨和我談話？」
沈天晴想了半晌，才緩緩點頭。
「沒關係，如果之後我們的諮商關係會繼續，妳可以練習說出自己的需求，妳要是想要一個人跟我談，可以直接說出來；如果妳想要，妳也可以讓爸爸媽媽跟著進來。」
「嗯。」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蘇霈綸，妳可以叫我霈綸心理師就好。」
沈天晴點點頭。「是什麼原因讓妳想要來諮商呢？」
沈天晴愣住了，她的眼神又開始不自覺的閃避，「因為我的家人、醫生和學校的輔導老師都認為我需要諮商。」她不安的摳著自己的手，兩隻手也不斷顫抖。
蘇霈綸從沈天晴的小動作裡看出她的焦慮，她笑了笑，「那妳自己覺得呢？」
「也許……需要吧，我家人希望我趕快好起來，所以才讓我諮商，不然他們其實覺得諮商很貴，我知道我自己其實沒那麼想來，或許是被半強迫的吧。」她眨眨眼。
「了解，不管妳覺得諮商如何，我們先試試看，好嗎？」待沈天晴點頭，蘇霈綸才繼續說道：「那妳有特別想要聊什麼嗎？我有看到諮商同意書上面有寫到妳跟家人相處上有一些困難，妳會想要聊這個嗎？」
「好。」沈天晴低頭戳著自己的手。
「好哇。」蘇霈綸看著沈天晴停不下來的手指頭，她莞爾一笑，站起身走到櫃子旁，拿了一個抱枕給沈天晴，「這個讓妳抱著，妳可以捏枕頭，摳自己的手應該會痛吧？」
沈天晴接過枕頭。的確，她因為焦慮而一直停不下手上的動作，可是自己卻沒有察覺。看到心理師如此細心的注意到她的需求，她也沒那麼忐忑了，沈天晴往後坐了一點，靠在沙發上。
「家裡有發生什麼事嗎？」蘇霈綸延續才剛開始沒多久的話題。
「嗯……應該這麼說吧，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跟家人相處有困難，前幾週我被爸爸批評『忘不掉以前的事』，他覺得我一直故意記著過去的事情不放，認為我很愛記仇，因為我實在太痛苦了，所以我趁爸媽不在家的時候，把我所有的藥都倒出來吞掉。」
蘇霈綸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旋即恢復鎮定，「是精神科的藥物對嗎？」
「對。」
「我有看到爸爸在同意書上寫妳在這邊看診，妳的醫生是李文昀醫師對嗎？她知道這件事嗎？」
「她知道，所以上一次回診的時候，醫生請爸媽保管我的藥，說是為了避免我再衝動吞藥。」講到這裡，沈天晴眼眶含淚，她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其實我根本不是衝動吞藥，我一直都很想自殺，可是我不能那麼自私，上一次會自殺，只不過是因為我撐不住了而已，我也知道吞藥不會死掉，但當下只想好好睡一覺，過很久再醒來，結果幾個小時後被爸媽發現倒在房間地板上，馬上把我送去急診。」
「那妳吞的是什麼藥？吞了多少顆？」
「贊安諾25顆。」沈天晴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噢，贊安諾不是鎮靜劑嗎？醫生原本的建議劑量是多少？」
「1顆。而且醫囑上寫需要時再吃，我之前都沒有吃，所以囤了快一個月的份量，李醫師也因為這件事，跟爸媽說她會視我吃藥的情況，決定每次回診要開多少顆贊安諾給我。」沈天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了解，那妳想聊爸爸說妳『忘不掉以前的事』指的是什麼事情嗎？」
「好。」待沈天晴回答後，蘇霈綸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在我十一歲的時候，我媽媽被爸爸發現外遇，而且她的外遇對象自己也有家庭了，一開始我很氣媽媽，但後來我才發現我氣的似乎不是媽媽外遇這件事。因為爸爸是個兇起來會非常暴躁的人，他知道這件事後很生氣，於是一直叫我去聽他們吵架，只要我不想聽，他就會罵我是個冷血的女兒。」
「天啊。」蘇霈綸微微摀住嘴巴，「妳很受傷吧？」
沈天晴沒有說話，她的目光落在地上。
「夫妻吵架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不應該牽扯到妳身上的，外遇的是媽媽，並不是妳呀。其實很多夫妻多少可能都會吵架，但把小孩拉進戰場實在不是很好的做法。」
蘇霈綸停頓片刻，觀察沈天晴的反應，她的右手用力掐著枕頭邊緣，「那妳有兄弟姊妹嗎？」
「有一個弟弟，他現在十一歲。」
「妳那時候十一歲，那弟弟當時是六歲嘍？」蘇霈綸用手指算了算，「爸爸也會叫他聽他們吵架嗎？」
「不會，因為爸爸說他年紀還很小，但我是家裡最大的小孩，而且他覺得女兒都比較細心、體貼，認為我應該要站在他那邊或是安慰他，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到底哪一邊才是對的，我也不想選邊站，因為爸爸媽媽兩個人我都很愛，就算媽媽外遇了，我還是很愛她，只是可能多了一點恨意而已。」
「我喜歡妳剛剛說的『就算媽媽外遇了，我還是很愛她』，妳沒有因為媽媽背叛了你們而完全不喜歡她，但又恨又愛的感覺應該讓妳很不好受吧？」
「對，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還愛不愛媽媽，媽媽一直跟我道歉，我每次都會心軟而原諒她，可是只要原諒了她，她就還是會有下一次的背叛。」
說到這裡，沈天晴忽然停頓下來。
ns 15.158.61.6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