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的心跳比平時跳得更加劇烈。
五年之久,我終於回到了讓我十分熟悉的家。
但當我朝屋內喊了聲「爸爸」,沒有聽到任何回應的時候,就讓我明白剛才虎男說的話都是真的。
房子堂屋內掛著的是我父親的黑白肖像,周圍擺上了水果、酒和香火。
我使勁用衣袖擦著不斷從眼眶中流出的淚水,盡量不要讓自己的面部表情太過明顯,直到我走進了父親的房間,看到他躺在床上,臉上帶著安詳的微笑,周圍堆著冰塊,似乎是想著讓遺體不會腐爛得太快。
我終究還是錯過了與父親見面的最後機會,他早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壓抑已久的內心終於爆發了,我大聲呼喊著父親的名字,大聲呼喊著「爸爸!」,可是他現在就像已經睡著了似的,完全聽不見我的聲音。
海水略微咸澀的味道傳入了我的鼻腔,但此時的我卻品不出這味道到底是海島上的氣息,還是痛苦的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待我的淚痕一次又一次划過我的臉頰後,我終於用衣袖輕輕揩去快要乾涸的淚痕,然後坐在父親的床邊,盯著房間的天花板。此時,我的耳邊傳來葉片拍打地面的聲音。我低頭一看,發現一片樹葉走悄悄溜到了我的腳邊,似乎是在暗示著我什麼。我撿起葉片,而葉片卻完全不在乎我,飛到了父親的床底。
我趴在床底,伸出手臂想要抓住那片葉子,可我的手卻摸著摸著,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我用手將這個硬東西夠了出來,發現是一本記事本,翻開記事本,葉片十分安靜地躺在本子里。而這次任憑風怎麼在本子上吹拂,葉片也不為所動。
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說,這是父親生前留下來的重要信息嗎?
我翻開本子,大概瀏覽了一下裡面的內容,這是父親的日記本,上面記錄的都是父親生前在生活中的點滴與感悟。
我其實到現在才知道原來父親也有記日記的習慣,不過這倒也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我站起身將夾著葉片的日記本塞進懷裡,從外面聽見了嘈雜聲讓我更加明白,絕對不能讓外面的人知道日記本的存在。
我躲進衣櫃里,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見有兩個人在吵架。
「是不是你們看漏了?仔細給我找!」
「我們已經讓全島上的人去搜了,但還是看不見他人。」
「那個……大哥,小弟的屍體……」
「不管那麼多,等什麼時候殯儀館那邊有足夠的空位,就可以把他燒掉了,實在不行,隨便找個地方把他埋了就是。」
我的耳朵緊貼著衣櫃的門,聽著外面的人們的對話。我有點意識到自己就不應該躲在櫃子里,這簡直是在作繭自縛。但過了一段時間,聲音就消失了,整個房間都陷入了寂靜。
但我還是不敢出門,將一隻眼睛朝著衣櫃的門縫外面看,發現房間里果然還站著一個人。是我的大伯,他抽著煙,不耐煩地跺著腳,
沒有辦法,我只能繼續躲在衣櫃里,然後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的功能,接著手電筒的燈光閱讀父親生前留給我的日記。
×年○月1日,星期三,晴
我的孩子在今天選擇離開學校,跟著我一起去當燈塔工了。
雖然這裡其實是一座早就與世隔絕、被世人遺忘的小島,但我還是想繼續堅持下去。雖然現在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有船隻經過了,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有人願意開發這裡,讓這裡的所有人都能受益。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tiNUYo7J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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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月5日,星期日,小雨轉中雨
因為知道今天要下雨,所以昨天就一直住在這裡沒有回家。
我一開始想讓顧思里回島上去的,但這傢伙始終不願意,揪著我的衣服不願意放開,我就想著,要不就讓他留下來吧。反正多一個人的陪伴我也能開心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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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月10日,星期五,暴雨
果然啊,今天不適合出海。
我的兄弟姐妹們今天又過來了。我把顧思里一個人鎖在房間里,這不關他的事,我也不希望他能被扯進我們的事情中來。他們今天又說自己沒有錢了,但我除了固定工資,只有顧思里幫忙賣小魚兒賺來的錢,讓我們兩人生活都很緊緊巴巴的。顧思里的母親去世得早,留下我一個人照顧他,我不想為他再去找一個新的女人做他的繼母,我只能同事扮演者父親和母親的雙重角色。顧思里也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或許他也很記恨我吧,但他從來都不表露出來,而且好幾次都會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安慰我,我真的,真的因為有這樣的孩子陪著我感到幸福。只要那些人不要再來找我們要錢就好。
我看著這些文字,終於明白父親始終不願意告訴我母親身世的原因,其實我都明白,但是我只是不希望就這麼不了了之,我想從父親的口中得出真正的答案。雖然他並沒有親口告訴我,但這本日記本上的文字是他的筆跡沒有錯。我感覺鼻腔開始微微發酸,眼睛有些濕潤,兩滴透明的液體滴落在日記本的正中央,那一段記錄了我一直以為父親不知道的秘密:
○年×月12日,星期一,晴
今日無事,和往常一樣工作,但顧思里看我的眼神很明顯與平時略微不同,而這時,我想起來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感覺身體似乎被什麼東西壓住了,然後我的眼睛微眯著看,是顧思里趴在我的身體上,他的頭埋在我的胸膛里,用他的小臉微微地蹭著,他的毛髮有點尖尖刺刺的感覺,也不是那麼得扎人,只是他不停地蹭來蹭去搞得我的胸膛有點癢癢的。我稍微換了一下姿勢裝睡,他就用他的肉肉的小手撫摸著我的胳膊還有我的肚子。
顧思里從懵懵懂懂還沒有懂事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跟著我一起睡覺,直到他長大了,我就想著是時候要給他一個自己的小空間了,於是就將原先的儲物間改造成了顧思里自己的房間,然後就開始分床睡覺了。但今天他這麼一出有點讓我很意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依賴著我,覺得只有有我的陪伴他才能安心呢?
一般來說,很多的男生像他這麼大都會跟自己的父親關係很尷尬,甚至非常緊張,就比如住在我們上面傑克斯家的小孩子,整天都跟他爸爸吵架,不是今天摔東西就是明天吵著嚷著詛咒他爸趕緊去死。但顧思里不一樣,我覺得或許是他從小沒有了媽媽,所以就覺得要是連我離他而去了,就真的只有一個人了吧。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只能說繼續往下看吧,走一步是一步。
(注:兒砸如果你偷偷看了你老爹我的日記,哈哈哈,我不會在意的哦,也請你別放在心上去,不過嘛……你昨天偷偷數我的腳趾頭,還有在一旁撒嬌的事情可都是被我看得一清二楚的哦,我就不跟你這個粘人精計較啦!)
啊!老爸!不是的!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樣子的!請你聽我解釋……我讀到這真的忍不住想大聲喊出來——當然前提得是我能喊得出來,外面可是還有人呢!但我想到他再也聽不見我的聲音了,也不能在他的懷裡撒嬌的時候,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悲傷之感。
我不想再繼續傷感下去了,於是便將日記本翻到了最後一頁,最後一頁是在兩個月前,看了一下大概的內容,才知道那個時候父親這個時候其實就已經躺在病床上了,只是那個時候的病情還不是特別嚴重,但父親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時日不多了,便寫下了這段文字,將自己的人生做一個總結:
△年□月25日,星期六,陰
自從我生病之後,我總是會把每一天都當做人生的最後一天來看待。
如果人生只剩下最後一天了,我該做些什麼呢?
我的人生其實也曾有過一段很不尋常的體驗,但我拒絕了,不是因為我主觀上不願意接受,而是因為家庭。我不敢,我沒有勇氣去和他們反抗。我的父母在顧思里出生前就病逝了。留給我的只有這一座房子、幾個整日遊手好閒的哥哥姐姐,還有一個燈塔工的職業。我從來不記恨我的哥哥姐姐,因為他們的今天都是父母的溺愛造成的。正是因為這家庭的原因,才讓他們越來越肆無忌憚,我聽說他們馬上要準備開發這座島,但代價就是要將整座島上的居民全部趕走,然後開採這裡的資源。身為一個在這座島出生、在這座島上長大的人,我自然不能接受這個做法,雖然我曾經也希望有一天有人開發這座島,但破壞環境、驅趕村民、因小失大的做法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我的孩子,他也肯定不能接受。
我和卡爾特是最後不願意在土地徵用同意書上簽字的居民。他們威逼利誘,逼迫著讓每一位居民在這張霸王條款上簽字畫押,強迫讓他們做他們不想做的事情。想當初顧思里被他的大伯送到大城市裡的時候,我雖然很害怕,但我還是認為他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准沒有錯。可我還是錯了,不是錯在顧思里,而是錯在我,我沒有辦法守護兒子的夢想。我知道,兒子從小就想出海,去外面那些從未涉足過的地方,這也是我想要當燈塔工的原因。他在外面奮鬥打拼,或者過上安逸幸福的生活,我在家鄉為他點亮一盞燈,等候著他回來。如果他在外面受到委屈了,家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可我沒用,或許等他回來的時候,家卻變成了對他最大的威脅……
讀到這,想到我現在的處境,忍不住苦笑了出來。父親,你在這方面真的可以說算是先知級別的存在了。想想過去五年的生活,被上級欺負,被同事嘲笑,我都不敢回家,因為我不想讓我的老爸認為我沒用,但想到這五年我一次家都沒有回,我就想到父親這麼多年來都在守著這座島,等待著我回家……我的心被猛地揪緊,一股痛楚感席捲而來。
……
我和卡爾特會誓死保護自己的家園。即便這裡是一座警察都不願意來的島,我也會用我的方式貫徹真正的正義。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之前大哥給我安排的醫生說我安心養病,吃他給我的藥,我的病就能好,可是我認識大哥這麼多年,他這個人什麼居心我還能不清楚嗎?我得的可是絕症,再怎麼瞧、吃什麼藥都根本治不好的,我現在就是在過一天攢一天日子,甚至恨不得要把一天掰成兩天來過。大哥的目的很簡單,如果我不願意在土地徵用同意書上簽字,就用慢性中毒的辦法讓我早點死,然後兒子不回來的話,就可以霸佔這座房子,然後鏟除掉最後的禍患——也就是我。
前兩天,卡爾特還特地過來看望我,告訴我不要再喝這種毒藥了,這是在一天一天蠶食著我的生命,我說我沒喝,那位醫生還算是有良心,沒有讓我在他的面當場把藥喝下去,還做好了臨終關懷,但我就是沒有告訴醫生,我還留著這本日記本。這本日記本是我自己親筆所寫的,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屬實的,關於我的哥哥姐姐,尤其是我大哥所乾過的事情,就算我不寫在上面,全島上的人都會給我作證。我還特意立了一份遺囑,是卡爾特特地找了人幫忙找了法律上的人做公證的,藏在了某個地方,我不會在這本子上寫下遺囑藏在哪裡,因為只有我的兒子他知道遺囑在哪。我會將這本日記本藏在我的枕頭底下,如果我的兒子能夠在我活著的時候回來,我就將這一切都告訴他;但如果很不幸,我沒有能夠見到兒子最後一面……這本日記本就是我留給你最後的話,是我全部想要說的話,兒子。你也不用難過和自責,不管你能不能回來,你永遠都是我山姆的驕傲,我就在天上,守護著你。
……
準備妥當以後,我將手機的手電筒關上,合上日記本,撥打了那個虎男的電話。
「你還在嗎?我想請你幫我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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