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由骯髒的黑色雲霧組成,形態飄忽,但看得出腹部圓脹、手腳骨瘦如柴,長長的魚叉型尾巴拖在身後,眼睛和牙齒一片潔白。
洛他們的四隻魔鬼分別懸空漂浮在各自身後,大小不一,樣子卻如出一轍,沒有聲音、沒有任何表情或動作,如同毫無生命的提線人偶,懸掛在半空中。
這就是「門」?
這就是打從鬼出生就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東西?
小薇目不轉睛地盯著修身後那隻異常巨大的魔鬼,忍不住發出嗚咽。
修的魔鬼的體型明顯比其他人的大,嘴巴甚至看得出微微張開的樣子,低著頭俯瞰著修,好似食腐的禿鷹,正垂涎著等待對的時機以吞噬獵物。
另一個與眾不同的是博蘭的「門」。他的魔鬼也體型不小,卻通體赤紅,由紅色的煙霧所組成,除了魚叉型尾巴的末梢處仍有一點黑色。
還有,他的魔鬼在笑。
潔白的兩排牙齒在赤紅雲霧的臉上向上彎出一個新月的弧度,白色眼角似有笑意,極度詭譎而令人不寒而慄。
「我時常使用和『揭發』類似的能力——『窺視』——來私下觀察和研究其他鬼的『門』,」博蘭環視眾人的魔鬼,說:「我看過許許多多的『門』,一千個?一萬個?多不勝數了。除了尺寸,大部分的『門』都一模一樣,黑色,毫無情感,毫無生命。有些鬼的會帶一點紅色,也會笑。但無論怎麼樣的『門』,你都觸碰不到它,也傷害不了它。」
說著,他向修的魔鬼揮舞手臂。手臂直接穿過魔鬼的身體,像穿透沒有實體的雲霧。
「在尋找破壞『門』的方法的途中,我經歷了許多挫折和失敗,也曾因此失去好用的棋子——願他們的靈魂安息——但我沒有放棄。神因為害怕被超越,而給予了我們這樣的枷鎖,要解開這個詛咒自然不可能這麼容易。所以我什麼方法都嘗試,最後也跨過了心裡的障礙,吃下赤星肉。」
他的話音未落,修突然抓起洛在草地上的匕首,奮力扭身朝博蘭一砍。
博蘭沒預料到修還有反擊能力,腹部中刀,鮮血流出。他吃痛咋舌,放出一支影箭射向修的手臂,同時使出治療。修的手臂被活生生打斷,傳出骨頭折裂的聲響。他哀號,眼下的黑紋擴散開來,氣息變得更加粗重,眼神開始迷離。
「修⋯⋯」小薇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你知道嗎,洛?我的『門』原本也和你們的一樣,是黑色的,沒有表情。但自從吃下赤星肉以後,我的『門』開始一點點變紅,臉上也有了笑容,好像因為吸收到完整的『心』而讓它感到無比雀躍。這就是為什麼有些鬼的『門』是黑色,有些鬼的會帶一點紅色。
赤星肉吃多了,『門』會赤化得越來越徹底,直到變成像我這樣。然而,吾兒啊,我的『門』已經維持這個狀態快兩年了。無論我吃再多赤星,它的尾巴的部分都不再變色。同時,無論我使用多少能力,我的『心』都不會被消耗。就像⋯⋯一潭靜水,沒有輸入,也沒有輸出。你能理解吧?」
洛瞪著他。
「像現在,我已經從這可憐的羔羊身上得到了他庫存的『心』,但我的『門』依舊毫無變化⋯⋯」博蘭說著,忽然眼神和語氣一沉,透露出一絲不耐煩以及憤怒,低聲道:「完全,沒有改變。」
修身後的魔鬼瞬間漲大一倍,他眼下的黑紋迅速蔓延至整片臉頰。魔鬼彷彿終於活過來似地,手掌握住修的身軀,雙臂向上一扯,一個和修長得一模一樣的半透明物體被從修的身軀拉出。魔鬼的血盆大口一開,半透明物體被送到嘴中,「喀嚓」一聲被咬成兩半。
所有人震驚地看著魔鬼一點一點吞食那個半透明的物體時,博蘭放掉修的手腕。
修兩眼無光地用沒斷的右手撿起地上的匕首,往脖子抹去。
「修!」小薇終於忍不住掙脫納比、昂和旭的束縛,離開光柱,尖叫著往修奔去。
同一時間,洛的光幕打下,將修瞬間移動到自己身旁,奮力拍掉後者的匕首,將後者的四肢抓住、制伏在地。
「修,振作點!」洛大喊,卻看見修的嘴中溢出血泡,頭往旁邊一倒,已經沒了生命跡象。
他居然咬舌自盡?!
「小薇,回去!」瓊恩的吼聲把洛拉回現實,猛地兩聲槍響以及哈里爾的哨聲,火焰在前方不遠處炸開,陣陣熱浪衝擊而來。
待煙塵散去,眾人看見小薇已經被博蘭抱在懷中,脖子被抹了一道刀口,鮮血四溢,身體抽動了一會兒,光彩便從瞳孔中消逝。
不,小薇⋯⋯
在眾人反應不過來的注視下,博蘭俯首,吸吮小薇頸部的鮮血,而後抬起頭,幽幽說道:「看見了吧?像這樣飲用普通赤星的鮮血,我的『門』仍然無動於衷。即便如此,它偶爾還是會長大,讓我不得不懷疑它終有一天還是會把我吞噬掉。」
他放開小薇。
小薇沒了氣息的屍身重重跌進地面。
「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我認為只要『門』完全赤化,就能達到我夢想的『詛咒消失』的境界,所以尾巴這點黑暗成為了我最後的障礙。這也是為什麼我如此渴求特等星。洛,那孩子光是氣味就已經濃烈得讓人無法自拔,何況是他的『心』的質量。這你應該最清楚才對。那樣非比尋常的『心』能否替我突破障礙,值得一試。」
「吵死了!」洛怒吼,千百支光箭從空中降下,長達一分鐘、毫無間斷的攻擊集中在博蘭身上,一瞬間飛沙走石、天搖地動。
在那一分鐘內,洛不顧一切地衝入自己的光箭雨,手握光刃和博蘭來回交戰。兩人瞬移、相撞、廝殺、分離、追逐,博蘭逃到哪,光箭雨就跟到哪,洛的近身攻擊也一刻不停歇。憤怒失控的情緒幾乎強奪了洛的理智,他狠狠壓制著博蘭的行動和防禦,毫不給予喘息的空檔。
「愚蠢的兒子,區區普通赤星而已,何必動怒!」博蘭猖狂地擋下攻擊,大喊:「而不能理解我的偉大使命的傢伙,根本已經失去生存價值!簡直是我們鬼的恥辱!吾兒啊,快醒悟吧!」
「閉嘴!口口聲聲說偉大使命,根本就是為了自己的私慾!你要找到完全破壞『門』方法?要帶所有同胞成為超越神的更高等存在?可笑,看看你手上沾了多少鬼的血吧!」
第二波光箭雨接續襲來。
大宅和別館被砸得千瘡百孔,幾乎快被夷為平地,原本悉心照料的綠草地也早已變成坑坑疤疤的沙土。後院的樹木不是被腰斬,就是被連根拔起,最大的大樹也逃不過災害,已然斷成兩截,樹下菲茨和帕格的墓碑只剩幾塊碎石。
「阻擋我的愚蠢同胞,沒有被我拯救的價值!你是我兒子啊,洛,你一定可以理解!快醒悟吧!快,把特等星給我!」
隨著博蘭的低吼,千百支黑暗影箭憑空出現,與光箭一起撞入地面。
前所未有的劇烈爆炸撼動整個空間,大地竟然應聲裂開,彷彿結冰的湖面,一瞬間崩毀,塊狀土地隆起又凹陷。
洛意識到事情不妙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
由於地面結構的不穩與崩壞,洛的保護光圈被打斷成數截,完整性不復存在,原本保護著旭等人的光柱霎時扭晃、消失。洛焦急擺手,欲重建光圈,然而博蘭已經使出「傳送」,移動到旭身邊。
「你好啊,特等星。」博蘭俯視旭,危險地瞇起眼睛。
「旭!」
一片光幕掃來,正巧插入博蘭和旭之間。旭感覺到胸口衣襟被大力一扯,整個人被拉進光幕中。一頓暈眩之後,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和洛交換位置了!
「礙事!」博蘭怒吼,打算再次瞬移到旭身邊,但洛即時創造兩個新的光圈罩住旭和其他人,博蘭只得掉轉方向。洛追上博蘭的軌跡,兩人再次陷入激烈的近身纏鬥。
哈里爾和瓊恩趁機跑進保護昂和納比的光柱裡避難。
「爹,你不去幫洛嗎?」昂握著哈里爾的手掌,一邊補充「心」一邊擔憂又害怕地問。
「他們兩個現在這樣,我根本跟不上,瞎攪和只是提早領便當而已。」哈里爾望著那道上天遁地交織的光與影。
「我也抓不到那傢伙的動向了。」瓊恩試圖將槍口瞄準敵人,但無奈放棄。
隨著兩人的纏鬥,越來越多黑影被博蘭釋放出來,黑壓壓地高掛空中,幾乎覆蓋了整個後院的上空。兩人攻擊的碰撞聲源源不絕,跟隨他們軌跡出現的爆破把後院炸出更多窟窿。
旭獨自一人站在小小的光柱內,望著光團和影團的追逐以及各種光箭影箭飛舞,心跳猛烈撞擊胸口,雙手下意識握緊拳頭,掌心逼出了汗。他很焦慮,也非常害怕,明明想幫助洛,卻什麼也做不了,龐大的無助感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博蘭的黑影從空中累積,慢慢堆疊至地表來,讓後院蒙上一層薄薄的黑霧,能見度驟降,旭幾乎快要看不到幾公尺外的哈里爾他們。
博蘭好幾次接近光柱,或者召喚大量影箭攻擊光圈周圍的地面,打算故技重施,再次讓地表裂開以破壞光圈的穩定性,但洛都一一阻止了。可能因為速度太快,也可能因為漸濃的黑霧,旭看不清洛的身影,但他看得見在黑霧中此起彼落閃現的光芒。
在每一道光中,他都能感受到洛的存在。
但光越來越微弱,而黑霧越來越濃稠,直至旭再也看不見哈里爾,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唯有腳邊的光圈和包裹自己的光柱,在黑暗中散發柔和光芒。
然而,隨著一聲爆破巨響和大氣的震動,這最後一道光也倏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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