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院子裡堆滿枯黃落葉。在後院訓練的時侯,偶爾能呼出白色水氣。
自得知一切的真相以來,旭已經拜修為師快兩個月了。兩個月下來的訓練成果十分顯著,不敢說有一身驚為天人的武鬥能力,但至少體能、力氣和肺活量都有所增長,反應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今天瓊恩陪納比出門了,洛和哈里爾也不在家(大概是去追蹤之前逃掉的食用派的下落),所以只有修在訓練旭。
兩人正在後院近身搏擊。修的速度快、攻勢強,完全感覺不出他只用百分之十的實力。旭閃躲修的拳頭,側頭、俯身,手臂護在頭部兩側,腳步有些慌忙,呼吸急促而凌亂,抓不到節奏。修虛晃一招,旭中計,伸手護臉,沒想到腹部馬上遭襲,他吃痛彎下腰,一股束縛的力道倏然搭上後頸,旭驚叫一聲,眼前畫面一轉,整個人一百八十度顛倒過來,後背同時撞上地面。
「好,你死了!」修跪在旭的身上,單膝抵著旭的胸口,手裡交叉抓著鐵鍊,鐵鍊纏繞旭的脖子一圈。
修只要用力拉緊鐵鍊,旭就算氣管不被壓碎,大概也馬上會窒息身亡。
「修哥哥十分,旭哥哥零分。旭哥哥連續死十次了,哈哈!」露卡在一旁報告此回合的武鬥結果,興奮地又笑又跳:「對了,旭哥哥,我剛剛在那裡找到超漂亮的毛毛蟲喔!我帶你去看!」
毛毛蟲?都快入冬了還有毛毛蟲啊。
「對不起,露卡,我還在受訓⋯⋯」
「你去吧,咱們中場休息!」修放開旭,將手中的鐵鍊隨意丟在地上,鐵鍊一下子溶解到土壤中。
這是修的魔法,可以將鐵或是任何金屬元素重組成長鏈,形狀和粗細都能隨意操控,當然也可以在用完以後分解變回小金屬碎屑。旭早已見怪不怪了。
「是,師父。」旭乖乖用修堅持要他用的稱呼(小薇說這只是修想滿足自己的虛榮心),隨後被露卡拉著手,兩人來到後院那棵最大的樹下。
大樹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寥寥幾片乾枯樹葉還勉強掛在樹頂的細枝枒。樹腳的落葉堆中靜靜立著兩塊沒有過多雕飾的樸素石牌。石牌大概和露卡等高,一塊上頭雕刻著「菲茨.萊蒙」的字樣,另一塊則刻有「帕格.喬治諾夫」。
菲茨.萊蒙有著和洛一樣的姓氏,而帕格.喬治諾夫則和哈里爾同姓,從出生年份大致上看得出幾人的關係。之前有一天,旭在打掃庭院時意外發現這個角落,來了這麼多個月他都不知道這裡有墓。稍微問過小薇,對方才輕描淡寫地提及四年前在首都梅尼城發生的事。
而也正因為四年前發生過那樣的事,修他們才會積極訓練旭的體能和武鬥技巧。畢竟洛的生父,也就是博蘭,隨時都有可能帶著手下襲擊這裡,至少要讓旭在危險降臨的時候有基本的能力保護自己。
望著洛的母親的墓碑,想起小薇說的故事,旭有些愣神,下意識用手拂去碑上的落葉。
「旭哥哥,旭哥哥,你看,在這裡!」露卡的聲音將旭拉回現實。
露卡蹲在帕格.喬治諾夫的墓碑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枯葉堆。
旭走過去,蹲下身。定睛一看,枯葉堆中確實有隻顏色鮮豔、髮刺蓬鬆的毛毛蟲,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地上生命力頑強而尚未枯萎的雜草。
「妳不怕蟲嗎?」旭看著緩慢蠕動的小生物。
「不怕啊,蟲很可愛,而且可以保護我們。」
「保護我們?」
「旭哥哥不知道?就是『隱世』啊,所有『隱世』都需要祭品喔,就是⋯⋯要把活生生的東西『喀嚓!』,才有辦法打開或是維持『隱世』,讓它好好運作。」說「喀嚓」的時候,露卡用食指和中指模仿剪刀,剪了一把空氣。
旭有些驚訝。
他可沒聽說過「隱世」這麼黑暗的一面。
「但是只要是小東西就可以了,像是螞蟻啊、蚯蚓啊、蜘蛛啊或是毛毛蟲,都可以,這隻毛毛蟲也可以。牠可能明天就會被波魯爺爺拿來用了吧。雖然有點可憐,看不到牠變成蝴蝶也有點可惜,但沒辦法啦。」露卡喃喃說著,揀了一片枯葉去戳牠。
毛毛蟲受驚,扭了扭身子,轉頭往另一個方向爬。
波魯爺爺的「隱世」能夠隱藏旭和小薇他們的氣味,是保護這個家、讓所有人免於遭受生命危險的必要存在。然而,為了讓他們能夠生存下去,一些小動物的生命便必須被犧牲。
自己為了安全而殺死小動物維持「隱世」,食用派的鬼則是為了從被「門」吞噬的恐懼中解脫而選擇獵食赤星⋯⋯
或許,在生存面前,自己和食用派並沒有那麼不同。
但,毛毛蟲這樣的小生命畢竟只是沒有複雜感情的節肢動物和軟體動物,而食用派殺的則是人;是擁有複雜感情、思想和自我的人,是高等生命體,是幾乎和鬼一模一樣的同類。
同類相殘的罪孽,不知為何總覺得大於異類殘殺。
旭望了墓碑上的兩個名字。
「如果波魯爺爺那個時候就在的話⋯⋯」旭自言自語,接下去的話來到嘴邊便消逝了。
「如果我在的話,一定也可以保護好洛的媽媽跟哈里爾叔叔的弟弟,一定不會讓叛徒阿姨有機會開她的『隱世』。」露卡用鼻子哼哼兩聲。
聽說露卡的魔法也和「隱世」有關,但如果她在波魯爺爺的「隱世」內使用能力的話,會破壞波魯爺爺的「隱世」的穩定性,所以旭從來沒有看露卡用過。
「嗯,是啊,如果有妳在就好了。」旭說。
洛失去母親,當時一定很難過吧?那個時候的洛,不知道有沒有哭?
好難想像洛哭泣的樣子。
「以前的事親就⋯⋯沒辦法啦,但現在有我,還有我姊姊!我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就算恐怖大魔王來了,我也會保護你,所以旭哥哥不用怕!」露卡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
露卡的「恐怖大魔王」大概是指博蘭。之前聽說露卡和瓊恩的父母曾是「美食家」食用派集團的一員。他們在獵殺赤星後,除了拿去進貢給博蘭或自己食用以外,還會偷偷將人肉加在一般料理中,讓露卡和瓊恩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吃掉。
露卡當時年紀還小,所以不太記得事發經過。但瓊恩清楚記得,當她終於發現父母的惡行,而自己長年以來一直都在吃人肉的時候,她幾乎發瘋,差點當場對自己的腦門開槍。
瓊恩最後決定和父母斷絕關係,帶著年幼的妹妹離開首都梅尼城,來到斯拓城重新開始生活。而父母則在她們離開不久後,就因為某些事情得罪博蘭,「門」被強行擴張,最後橫死街頭。事情發生了很多個月後,瓊恩和露卡才接到父母已經死亡的噩耗。
至於她們是怎麼遇到洛、又是如何加入這個大家庭的,其實和其他人的故事差不多。姊妹兩人在路上遇到被食用派襲擊的納比,出手相救之後,發現原來是納比在幫洛引誘食用派,以利洛將其斬殺,幾人因此相識。
瓊恩原本工作的地點離納比的辦公室很近,兩人於是開始變熟。由於瓊恩和露卡沒有固定供應「心」的赤星,納比便問她們要不要乾脆搬進大宅一起住,大家互相照應。洛當然也同意這個安排。
大約兩年前,姊妹兩人正式入住大宅。是在旭之前最後加入的成員。
旭看著露卡天真無邪的笑容,難以想像這麼小的孩子居然要承擔被騙吃下人肉、父母被殺、生命受威脅等可怕經歷,不禁感到不捨。
「謝謝妳,露卡。如、如果有需要,妳也可以用我的『心』。」他有些不好意思,語氣顯得慌慌的。
「嘻,謝謝旭哥哥。但是你要保留『心』給洛,所以我還是用納比姊姊的就好啦!」
「沒、沒關係——」
話音未落,天上突然閃現一片亮光,悶悶的轟隆聲響緊接著翻滾而至。
打雷了嗎?旭抬頭,見原本就有些陰沉沉的天空終於承受不住厚重的水氣,冰冷的水滴散漫地落下來。
「下雨了,我們要不要進屋子?」旭詢問露卡,伸手打算去牽她。
然而露卡的神色卻變得很不對勁。
「露卡⋯⋯?」
「我們快去找修哥哥,快跑!」露卡大喊,一把抓起旭的手往大宅的方向衝去。
旭腳步踉蹌,還沒回過神來,便再次瞥見天空的閃光以及隨之而來的巨響,連續三聲,節奏規律,比起落雷,更像是有人在猛力敲擊水族箱的玻璃,而他們是玻璃箱裡感受衝擊的魚兒。
「有人在攻擊波魯爺爺的『隱世』,那些壞蛋找到我們了!」露卡大聲說明情況,從後門將旭扯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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