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宮凝和殿內,身著深衣大氅的趙佶仔細端詳眼前的青銅鼎,繞了這禮器好幾圈,才抬眼對蔡京和童貫說道:「我昨天做了一個夢,一個非比尋常的夢。」
他歎了口氣:「我夢見自己本來在東京的一條街道上,提著燈籠走著走著,來到了一片種植柳樹的郊外,後來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這荒山野嶺裡居然聳立著一座宮觀。」
穿著紅色圓領袍的男子聞言,坦然笑著說:「陛下還記得嗎?有一年您在翰林圖畫院的一次科舉考試中,您出的題目便是『深山藏古寺』啊,既然深山可以藏古寺,那藏匿一座道觀,又有何不可?」
「蔡太師說笑了。你有所不知,」趙佶罷了罷手,「這座宮觀可是我之前向你提及的裴仙宮,眼前的青銅鼎便是出於此處。」
「深山藏古寺」是趙佶在位時期流傳下來的典故。他是宋代的一位書畫家,他開設畫學,親自授課,建立了繪畫的考試制度,並親自出題批卷,培育了一代傑出的畫師,畫風在北宋年間一時興起。當時畫院的考試標準是筆意俱全。有一次考試,他以「深山藏古寺」為題,這個題目要畫好並不容易,考生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題目該從何下手。有的考生在山腰間畫了一座小小的古寺,有的把寺畫在叢林深處,有的只畫出古寺的屋簷一角。
趙佶看了很多幅,都不滿意。就在他感到失望的時候,有一幅畫深深地吸引了他,他仔細地觀察了一番,畫中有幾位和尚在深山中行走,有一位站在木橋上彎著身子,用湯瓢在小溪裡舀一勺水,往水桶裡送去,他此番是要打水,便知道這座山裡住著和尚,趙佶看後連連點頭稱讚,說:「好,好,這才是『魁選』之作呀!」
原來這幅畫真正地把古寺『藏』在了深山裡,先前的畫師雖然畫圖功力深厚,畫風也符合了宋代宮廷的審美,但是構思卻不如最後的這位畫師巧妙。趙佶非常欣賞這幅畫的意境,因為這才是他多年作畫一直想要的「筆意俱全」。
「裴仙宮?您是說那個福州老道長身在的裴仙宮?」蔡京臉上的表情一怔,「莫非陛下認為這個夢境與青銅鼎有關係?」
趙佶遲疑了片刻,方才點頭。
「我還是端王的時候,見過夢裡面的道士。」他說話語氣淡淡的,目無表情,連睫毛都不曾動過。
「那已經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道士以前就預言了我將來會當上皇帝,我當時並不明白他說話的意思,或許是我想多了,不過後來才知道,他其實所言非虛。」
他依稀記得,在少年時期所遇見的那位青年道士,面相有別於他尋常見過的道士,那男子長得十分柔美,眉毛細而修長,濃密的睫毛之下是一雙溫潤又明澈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輕淡的微笑,那麼的從容自若,他仿佛能把世間一切人與事物皆看通透。
就像謫仙來到凡間一樣,他心想。
而那個道士似乎有意呼喚趙佶,讓他再次經歷了當年的相遇,只不過是換了地方見面而已。令他捉摸不透的是,他是他的「新主人」,這又是什麼意思?
趙佶在宮裡贍養了上千餘名道士,由他們長居於此,待有朝一日修煉成果。可是這個像謫仙般的男子,按理來說他又怎會屈服於這個昏庸的君主?
也許趙佶身上的確有他感到欽佩的地方。
話說回來,這個青年道士跟一心道長贈予的青銅鼎有關聯嗎?他心裡不由自主地彈出一個疑問,如果這個道士附身在一個器物上,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些?如果不是,這青銅鼎與道士的主人就是他自己,那這個道士為什麼還不現身,偷偷摸摸的,故作神秘作甚?
他打發蔡京與童貫二人離開延福宮,留住自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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