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小醉漢認得那男人,他是個癮君子,曾在籠屋中待過一段日子,很快因欠租而被負責人趕出去。後來我才知道他之前潛匿在附近的廟堂裡,潛入「望海觀音像」座下那深深的七寶池裡偷許願錢,卻被寄住在廟堂裡的流浪狗發現,不堪牠的追噬,落荒而逃,但他不知從哪裡拾來一根鐵棒,狠狠的向狗眼戮過去。鮮血從狗的眼窩中迸出,牠痛得回頭就跑。男人一時打得性起,便乘勝追擊,怎料這一追,又成為自己的網羅了。
「誰叫他生得一副貧窮相?」負責人冷漠的語氣令我不能辨別他是在挖苦那男人,還是在同情他。「有本事就不用幹這些丟人現眼的事,發財是真理,事實是,真理不屬於窮人這邊。」說到這裡,他記起一眾籠民還未交租呢。
「對對對,窮得連狗也不放過他,還敢偷觀音菩薩的錢﹗活該﹗」矮小醉漢高舉空酒樽,要跟空氣碰杯。
自這次事件後,好一段日子沒有發生虐殺狗隻的案件,大家的焦點又不在流浪狗身上,這個社會什麼都是快來快去,就算本身是多嚴重的問題,只要不牽涉金錢利益,都會是過眼雲煙。
連生命也是如此。
可我的焦點卻仍然在狗王身上。他為什麼要救那個偷廟堂錢的人?若他是群狗的首領,他應該好好教訓男人一頓,或者冷眼旁觀那男人的下場。不是嗎?活在這社會的人,都不是習慣冷眼旁觀的嗎?
我不能自已地用工餘的時間繼續跟蹤狗王,要發現他是那一號的神祕人物。他在日間跟一般人無異,到了晚上卻成為謎一樣的人,他總愛跟流浪狗一起,他們不會談話,別人看見流浪狗簇擁著他的時候,總會側目回避,生怕被他惹上什麼樣的傳染病。他又會買一些麵包之類的食物跟瑟縮天橋下的流浪漢分享,他們似是互不相識,卻坐在一塊吃著東西,他們被四周宏偉商廈包圍著,餐廳卡拉OK等食肆的霓虹燈放肆地映照在他們臉上,街邊的男男女女雖衣著光鮮,眼神卻佈滿怨懟,說的話大都猥褻粗鄙,他們卻樂此不疲。
我突然想起馬克思.韋伯所謂的「現代性」,現代社會好像是個講求理性的知識份子,但理性日益膨脹,到了一個地步,讓資本主義成為巨大「鐵籠」,把人性都囚禁著,社會價值各走極端,既追求和諧,實際上卻盡都是破裂與分離。
自那晚以後,我沒有像以往般對狗王窮追不捨,或者準備替他寫一篇人間奇聞,我心裡有把聲音,叫我讓他能夠繼續過他的人生,雖然貧窮很少是個人的選擇,但我開始覺得直面慘澹而真實的人生有時比迷醉於風光卻虛浮的世界來得踏實一點。
殺狗案的兇徒最後落網了,是個資深獸醫,而且還出任很多愛護動物組織的顧問。一時間社會上議論紛紛,狠狠評擊那個兇徒泯滅人性,枉為獸醫云云。我看罷這則新聞,心中泛起一陣悲慟,難道這個社會真的病得太嚴重了?野獸遍地橫行,人才是被關在籠裡的囚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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