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韓司晨，人們第一個想到的是來自新興豪族韓氏的小少爺。倘若去掉名字加上頭銜與年紀，下一句人們會說的是，這孩子聰穎、孤僻、隨興、令人捉摸不透，簡而言之──怪。一位在醫院工作的人，理論上不會時常被請到中央政府坐坐。偶有幾次，政府以協助軍方的名義對韓博士表達感謝。然而實際幫了什麼都被列為機密，是一般人無法談論的話題。
「他是一個令人無法理解的人，所以很奇怪、會做很多他人無法理解的事、同時也因聰穎的特質而自滿。」對他來說是很常見的評價。人們會以偏概全，從一個特質就推論對這個人的整體印象。他不會反駁，倒不是因為大度、也不是因為自滿，只是覺得就憑一張嘴也抵不過幾十個或幾百個人，懶的解釋。
就現在來說，他蠻慶幸自己樹立起的名聲足以合理化一些行為。譬如二十五歲的韓司晨，單身、沒有婚約、消失了兩年、現在抱著一個橘眼綠髮的孩子。多數來參加宴會的人是驚訝的，印象中這一支沒有新生的消息。「如果你姓韓，等於你需要有顆大心臟。」韓老爺調侃道。就算他們懷疑一切的正當性，老爺淡淡一句「這是實驗」草草帶過去，基於禮貌便不再過問。
例行的宴會枯燥乏味，有關軍隊的話題不外乎誰升了官、哪個家族出了新秀。商界談論著哪個商人格外奸詐狡猾、當期又有什麼生意能夠賺錢。醫界則是談論著經手過的個案。十句有六句在互相吹捧，不然就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績。
韓博士抱著阿嵐在放滿點心的長桌旁，隨意拿了幾個印象中還不錯的糕點到阿嵐的鼻子前。小傢伙第一次吃到這麼多甜的東西，基本上什麼都願意嘗試。桌上有個東西吸引著他的目光──很多顏色的小圓餅。顏色鮮豔漂亮、點心也長得小巧，負責的廚師手藝無庸置疑，只是他很好奇這是用了多少人工色素。他拿了一塊松綠色的圓餅在鼻子前嗅，傳來薄荷涼涼的氣味。他拿到阿嵐面前，阿嵐張開嘴小小的咬一口，立刻皺起小臉。不想吃下去，又不能吐出來，一臉憋屈的表情，他盯著博士，淚水在眼眶打轉。
「不喜歡啊？」阿嵐的表情已經很明顯，這是明知故問。韓博士收起逗弄孩子的玩心，把剩下的塞進嘴裡，不得不說這味道真的夠奇怪的。他從口袋裡拿出手帕，還是讓阿嵐還是把東西吐出來、再把手帕交給附近的僕人。
鬆軟的杯子蛋糕似乎最對阿嵐的胃口，撕了一小口餵到他口中，阿嵐伸出手指向白色蛋糕架上剩下的杯子蛋糕。「那個！我要！」
「你還有，先把這個吃完。」韓博士把已經撕了一角的蛋糕拿到阿嵐面前，又在阿嵐準備去抓時往後拿。「不行，這個太大塊了，我撕給你。」
於是阿嵐在整場宴會開始後第一次站到地上。韓博士蹲下身將剩下的蛋糕撕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遞給阿嵐。這孩子應該不會一個人吃掉一整個杯子蛋糕吧？「阿嵐，你覺得，這一半你要自己吃掉呢？還是要給我呢？」
咀嚼著蛋糕，阿嵐睜大眼睛，看起來很認真的想了一下。「博士吃。」
看來是會分享的好孩子呢。韓博士伸手揉了揉阿嵐的頭髮，心裡估算著方才吃了這麼多點心，阿嵐八成快要吃飽了。
「他不是稱呼你為父親、或是爸爸？」韓老爺手中拿著紅酒杯站在阿嵐身後。大家族的麻煩之一，就是很多規矩，舉凡禮儀、稱呼、輩分等等。韓博士不禁在自行腦補等一下會不會因此被唸，即使父母對他平常做的事沒有限制，但規矩還是守。嘛，他不是有讓阿嵐好好叫爺爺奶奶了嗎，這就饒過他吧。
「……不是。」他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他想這也是母親語重心長要他好好負責的原因。他確實是這孩子的父親，卻不覺得自己足以用一個父親來自稱。就最一開始的出發點，阿嵐是實驗品，出乎意料地得到完好的發展。更自私的說法：他還沒準備好成為一名父親、更不覺得自己有那麼肩膀去承受這個稱謂的重量。也許是偶然聽見鎮裡的醫生對他的稱呼，阿嵐也跟著叫起了「博士」。
一個影子蓋著自己，頭頂上又有人在講話，阿嵐轉過身抬起頭。那個人的臉太遠了，他根本無法看清是誰。他轉頭看向博士，又看回那個站的高高的人，眼神滿是困惑。
「阿嵐，那是爺爺。」博士小聲地說道。
「爺爺。」阿嵐抬起手臂，手中還捏著剩下一口已經被捏扁的蛋糕。「吃？」
韓老爺完彎下腰，嚴肅的表情逐漸軟化成和藹的微笑，他摸摸阿嵐的頭。「謝謝，爺爺不餓。」
老爺直起身，示意博士也跟著站起來，他凝重地拍了博士的肩膀兩下，語重心長地道：「他是韓家的孩子，但我不會要求他必須跟我們一樣。」
「我知道了。」
※
韓博士張大嘴巴，很沒形象的打個呵欠。夜晚的微風吹著有點涼，他搓搓手臂，身上只穿著薄短袖。他抬頭數著夜空能看清的星座，城區的夜晚不如鄉下漂亮，連蟲鳴都少了許多。
小傢伙在花叢裡不知道在玩什麼，只能隱約看到花叢的另一端藍綠色的頭髮跑來跑去，咯咯笑得不亦樂乎。韓博士無奈地抓抓臉，他沒有料想到阿嵐會認床。讓他睡在自己以前的床上，卻怎麼哄都睡不著，連溫牛奶也起不了作用。一兩個小時翻來覆去，最後不舒服地哭了起來，只好把他帶出來到花園。
他想起阿嵐在醒來之前那些精靈們曾說力量太弱、在森林裡能吸收能量的事情。對照下午和現在小傢伙活力滿滿的樣子，想來是阿嵐體內精靈的部分在運作。但是他也笑得太開心了吧？韓博士放輕腳步，從另一邊繞過去。
幾個巴掌大的小人揮著翅膀圍繞在阿嵐的身側，以花卉為裙，翅膀泛著淡淡光輝，遠看就像漂浮的光球。和森林中那群長得差不多，這些小人是花仙子。生於花卉之中，最喜歡聚在一塊唱歌跳舞。但也因生於花卉，他們的生命週期因花種而各有長短。
“Mehasin?”其中一個小人嗅了嗅，轉頭跟同伴說了什麼，他們便開始議論了起來。他認真聽了些，發現這不是他懂的語言。
「博士！」阿嵐轉頭便看到不遠處的韓博士。「花花亮亮。」
他上前把阿嵐抱在懷中，指向那些花仙子們。「人家陪你玩，你有沒有說謝謝？」
「謝謝。」阿嵐有禮貌的點點頭。
“Uma?”其中一個花仙子用手肘推推隔壁。話一出口，立刻被從後腦勺賞了一巴掌。
“Mehasin sil dynaz.”被推得那個順便賞了他一記白眼。他飛到他們面前，雙手拉起裙子，膝蓋微曲，低頭行禮，帶著些許口音開口：「能夠見到他是我們的榮幸。」
「那麼我們下次見。」花仙子在阿嵐的額頭輕輕一吻，回頭向其他夥伴點頭示意。光輝逐漸淡去，仙子們的身影消失無蹤。
博士努努鼻子，有種快要打噴嚏的感覺。他看向心情很好的阿嵐，後者打了個呵欠，漸漸瞇起眼睛。「你願意好好睡覺了？」
臂彎中的阿嵐用臉蹭了蹭，沒有多久便進入夢鄉。
＊Mehasin＝半精靈的專稱
＊Uma＝人類
＊dynaz＝父親
＊Mehasin sil dynaz＝半精靈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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