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自己的兒子,他更喜歡「阿嵐是大自然的孩子」這樣的說法。嬰兒在母親的體內生長,在出生後便告別那溫暖舒適的環境,由此產生不安。阿嵐出生於森林之中,對他來說,森林深處是第二個能讓他安心的地方。於是以往假日選擇宅在家的韓博士,一個禮拜至少外出一次。不是那種為了生活必須品而上街的那種出門,而是單純為了散步的出門。
他不知道精靈會不會感冒,但阿嵐只算半個精靈,大概還是會的。所以當他握著傘,怎麼也喊不動在雨中玩得不亦樂乎的孩子時,內心嘀咕著早知道就別出門和希望對於感冒的假設不要成真。阿嵐張開雙手,似乎很享受雨滴落在皮膚上的感覺。藍綠色的髮絲黏在小小的腦門上,衣服因雨水看起來暗沉了些。
韓博士蹲下身,將傘架在自己肩上,朝小傢伙大喊:「阿嵐,回家了。」陽橙色的眼眸看向他眨了眨,然後搖搖頭。「會感冒的,快過來。」第二次,仍舊叫不動。博士乾脆把傘放到一旁,站起身:「你不過來,就換我過去了?」
他也不確定阿嵐到底有沒有聽懂,小傢伙似乎認為自己要和他玩,咯咯笑了起來,抬起短短的腿就往旁邊跑。博士無奈地搖頭,小跑步得跟在孩子的身後,覺得時間差不多便邁開步伐,一把將孩子抱在懷裡。
事實證明:再聰明的人也敵不過莫非定律。韓博士一邊換著敷在阿嵐額上的毛巾一邊想。
雖然回家後立刻讓孩子洗了熱水澡,隔天早上還是發現孩子將自己緊實地裹在棉被中,只露出紅通通的臉頰與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看,我不是說會感冒的嗎?」他用食指點了點阿嵐的鼻頭。
終於哄著讓阿嵐睡下,博士到廚房給自己泡了杯咖啡,捧著溫熱的馬克杯窩回書房的單人沙發上。雨水打在屋簷發出滴答的聲響,他瞇起眼睛,看著窗外不小的雨勢。
就像回到從前,當自己還是個懵懂少年的時光。
他不是個愛外出的人,偶爾到野外也是為了研究而尋找某種草藥,他對藥學的認識與調配的能力也是從這時累積。大部分的時間,父母會讓他一人待在書房。相較於晴天的鳥鳴,他認為淅瀝的雨聲更能顯地書房地靜謐,讓他能更專注地閱讀手中的書。日復一日,使他在許久以前便將父母書房裡的讀物都翻過一遍。
讀書不是件難事,從父母的反應他認為這在家裡是常態。在難得的家族聚會裡,似乎每個長輩都背著一項頭銜。家族的共同話題永遠是誰做了什麼樣的研究、誰的孩子朝哪方面發展、哪個孩子也跳級。他們的孩子站在一旁,散發出的氣質與家長如出一轍,臉上帶著漠然的神情,彷彿他們談論的不是自己。
跳級使他沒有同齡的朋友,與其他同學的年齡差讓他們之間有道說不清的隔閡,他無法順利融入學校的環境,只好將心力投入在課業上,所學的醫學被捧為最高尚的一類,這使本就不擅言詞的他看起來既冷漠又高傲。即使習慣獨來獨往,不免在心底會有些許遺憾。
「你不必在意他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他仍記得母親的話語。
韓家從不缺錢,他也不清楚那些花不完的錢是打哪來的。在市區的醫院工作一陣子後,他便搬到鄉下,在父母資助下蓋了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
從一個孤僻的人到被其他村民害怕的人,大概從自己迷上做一些在他人眼裡很奇怪的事開始。譬如後院那些過分繽紛的花,是某日心血來潮想知道花期最長能維持多久而將基因改造。有一年,種於菜圃的蔬果全數放大了好幾倍。再後來,某次發生了很嚴重的蟲害,隔日村民們很驚悚的發現,博士家的後院躺滿黑色乾癟的蝗蟲屍體。從那時便有人傳言:如果跟自己過不去,就會被悄悄毒死。對他來說,只是沒有想過自製農藥的效果強烈到蟲吃了會直接碳化。
他曾研究一種能夠讓人長時間維持興奮狀態又不至於產生幻覺的藥(雖然最後自己還是選擇會產生耐受性的咖啡)這藥莫名其妙被政府收去,聽說一開始被用在軍中,後來被拿去用來審問重大案件的人犯,這件事也被傳回來村莊裡。導致現在有些人不敢跟他說話,更有些人將他視為異類而講話不客氣。
真懶得帶阿嵐出門。博士心想。
「不用管別人,做自己就好。」這句話在過去很管用,但他也明白,孩子跟父母是不同的個體,他不知道未來阿嵐會如何面對和理解那些不友善的眼光。
他回到房間,看著小床中遊於甜美夢鄉的嬰孩。先前臉頰的緋紅消退一些,他用手背輕輕靠著孩子的額頭,不再是不尋常的高溫。
嘛,現在就考慮這些,稍嫌早了吧?他的嘴角勾起微微的笑容。博士把被丟在一旁的兔子玩偶塞到阿嵐手邊,再將被子掩好。未來的事就等未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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