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貌平凡毫無特色,身形如未發育的中學生一樣,學歷僅僅足夠教授一般中學知識,正是我想找的人。」
在隼士母親眼中,有資格擔任隼士私人導師的人不需要是頂級學府的畢業生,亦不用擁有選美冠軍的標緻臉蛋,只需要是個普普通通,隨處可見的常人,猶如一張白紙,這樣才能保證不會為隼士留下多餘的記憶。
秀兒的角色就是擔當一本會說話會行走的教科書,粗俗一點說即是用完即棄的「工具人」。
聽完這一席話,相信沒有人仍能保持愉快心情,擺出親切的笑臉,小女生秀兒也不例外。她從小活在溫室裡,未曾受過如此巨大的侮辱。滿滿的淚珠在眼眶內打轉,她不想亦不敢在隼士母親面前流下一滴眼淚。
與世俗拉不上任何關係的人上人,不失半點從容,吸吮一口茶後再開口說:「要接受這份工作嗎?」
就算是不怎麼理解世間殘酷的秀兒,也領會到藏於禮儀背後的惡意,對方徹頭徹尾的看不起人。無奈的是這份工作的酬金是外間同類型工作的五倍,以秀兒平庸的能力而言,報酬當然吸引。
只是稍稍忍受一點言語暴力,便能得到巨大益處,秀兒實在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我接受。」
如果秀兒是天真無知的花公主,隼士母親就是會無情地掐碎花朵的女皇,比童話故事裡的惡毒繼母皇后來得狠心。
如果秀兒是溫室裡的小花,隼士母親就是以花為食糧的蝴蝶,卻又不會為花兒播種,僅是吸取花蜜,讓自身得以成長。
同一時間,正因為這號如女皇般難以靠近的高傲人物,秀兒才有機會認清現實,明白自己比想像中更加無能更加庸俗。父母給予的名字是「秀兒」,可惜她這一生中沒有哪個一方面的表現能算得上優秀。
「秀兒老師?妳有聽到我說話嗎?」
「唔?啊、啊……你說你的朋友君龍在街上滑倒了,整個人像隻青蛙伏在地上,對吧?」
「嗯。」
一提起朋友君龍的糗事,隼士瞬間忘掉了家人和學業帶來的壓力,滿臉笑容的說:「他真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單看君龍的外表和行為,旁人肯定會評價他為一個粗魯的傻瓜,只不過從朋友隼士的角度看,他的本性不壞,僅是個口硬心軟,愛面子又帶點衝動的大男孩。
看著眼前這張純真的笑臉,秀兒首次感受到歲月的殘酷。不過是相差數年,秀兒比隼士更早接觸到社會的陰暗面,逐漸失去了年少時期的純潔。
除了君龍的事,剛才隼士也提起了他最疼愛的婆婆。婆婆很怕孤獨,常常要他陪伴。他們已悄悄地約定下次趁母親外出時,二人一同彈琴歌唱,享受音樂帶來的樂趣。
這兩個在隼士生命中無比重要的人,秀兒卻沒緣分與他們碰面。每次工作開始時,她坐上專車抵達家宅,接著便會有傭人帶領她到書房去,途中不會進入其他空間與無關人士碰面。
閒聊過後再次認真上課,秀兒確實是個沒趣的人,幸好隼士與她相當合得來,課堂比想像中有趣,每次下課時隼士總會微笑道別。
「剛才……我跟妳說的,絕對、絕對不要告訴別人。」
臨別前隼士不忘叮囑秀兒要保密,尤其是面對僱主時,畢竟那個人很擅長套話,不容易應對。隼士相信秀兒,不認為對方會出賣自己,但還是忍不住多提醒一句。
「嗯,我們下次再見吧。」
秀兒爽快地答應,離開書房後她跟隨傭人腳步,卻不如往常一樣走向大宅正門,而是再次到訪蝴蝶花園。她打從心底的討厭這地方,但又不能隨意展露厭惡之情,唯有勉強擠出一點難看的笑容,並向戴了寶藍色闊邊禮帽的隼士母親打招呼。
「夫人妳好,很久沒見,工作辛苦了。」
聽隼士說,母親常常不在家,是個典型的商業女強人,亦是「成功人士」的模範。她費了數不盡的資源栽培兒子,卻從不花時間與兒子相處,看來她沒想過打好親子關係,只想培育一名有利生意王國的人才。
「報告一下進度吧。」
初次見面後,秀兒再也沒與隼士母親碰面,只是她的態度沒起任何變化,依舊讓秀兒心生厭惡。秀兒明白賺錢不容易,金錢可讓人忍受一切,忍受僱主的無禮對待也是工作一部分。
「還有呢?」
「沒有了。」
向僱主報告工作進度是理所當然的事,當中包括隼士在學業表現上的優與劣。在這段日子裡,秀兒學會了多點讚美少點批評,好讓僱主和服務對象都能滿意。
「……夠膽在我面前說謊?」
隼士母親把目光從手裡的熱茶杯,轉移到秀兒身上。如果眼神具有物理攻擊力的話,對方正在狠狠地一刀一刀的,往那張失去溫度的臉割下去,讓秀兒受盡刀割之痛折磨。
「以妳的能力,肯定能哄得我兒子訴心事。」
所謂的「能力」,就是沒有一點過人之處,這樣才能讓旁人放下戒心,心生優越感,從別的角度看這也是秀兒唯一的過人之處。
原來如此。
隼士母親的最終目的,是窺探兒子的內心世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需要一個如天使般溫柔的人物,收集情報後再來匯報。
雖然秀兒自知不是甚麼偉大人物,僅是個平凡的庸人,但是她還沒墮落至此,出賣真心視她為同伴的隼士。
「我們不談學業以外的事。」秀兒故作遺憾的嘆口氣,還好小時候曾參演話劇,多少鑽研過演戲說謊的技倆,她的表情和語氣也相當像真。
「真的?」
隼士母親動動指頭,原先在她身邊繞圈飛舞的蝴蝶,突然全都飛向秀兒,一部分待在頭頂上盤旋,另一部分則是待在秀兒雙手旁邊。
這位高貴脫俗的女士不僅能洞悉別人心思,還可以自如地操控蝴蝶,果真如同魔女一樣可怕。
再細微的觸感也會讓人感到不舒服,何況那是厭惡的生物。秀兒滿腦子充斥著同一句話——「很討厭、很討厭、很討厭」,但是她沒有勇氣反抗,只能拼命忍受,並裝作悠然地搖頭苦笑:「真的沒有。」
「……」
隼士母親沉默了,雙眼牢牢盯著保持微笑的秀兒看。假如靠近一看,便會發現秀兒兩邊嘴角正在微微抖動,再走近一步的話,說不定還能聽到心臟猛烈跳動的聲音。
要是隼士母親看穿了秀兒的不自然,她肯定會受到懲罰。光是要她獨自待在蝴蝶花園一小時,已是一場折磨。若然更進一步關燈,在黑暗中與蝴蝶們來場親密接觸,不消五分鐘,她必然抓狂放聲求救。
「……」
一隻隻蝴蝶繼續挑釁秀兒,左碰碰右碰碰的,全身皮膚早已寒毛豎起,每個毛孔都在作出無聲抗議。
沒問題的。只要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
藏於長桌下,秀兒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可是她無法隱藏臉龐,只能不斷告誡自己要露出自然又親切的笑容。
「……走吧,今天到此為止。」
再一次動了動指頭後,所有蝴蝶飛回隼士母親身旁,同時秀兒緩緩站起身,那是因為雙腳早已失去了力氣,一時之間無法站穩。她悄悄地呼一口氣,低頭彎腰再揮手道別:「再見,夫人。」
當秀兒一轉身背向隼士母親,淚水立即從眼眶湧出來。她咬緊下唇,拳頭顫抖抖的,心裡冒出一句話來:
妳這個臭婊子,快點給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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