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蒼武流泉州分館內格外不寧靜。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HMMyqG61m
晨光方現,便有數名身穿墨黑裝束的武人與一名身披素白長袍的道士登門造訪。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7c8xaKsX
那些隨行武者的粗布上衣胸前皆繡著一枚不甚明顯的太極陽魚圖騰。赫然是武當派的眾弟子。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qBI8XYVH3
而為首那名白袍道長胸前所繡乃是陰陽結合之太極符圖,正是武當派當今掌門人,虛成道長。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aEqWZjkKa
武館內外,舉院上下無不議論紛紛,連館外街坊鄰居等都不乏前來館外看熱鬧的好事之徒。雖被武館雜役和門生攔阻在外,倒也熱騰不下。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QC87jkzKG
獲弟子稟報,方結束晨練的李滄絳一聽虛成道長親自到訪,汗也不及拭淨便快步來到武館大門的前廳迎接。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Z59EXnSJS
「虛掌門親自造訪,敝館有失禮數處請多包涵!」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A4lvAw5sZ
「不會,近來頻有叛逆賊子出自敝門,身為門派領導當為致歉。聽聞貴派弟子因丹葛那廝身負重傷,是以貧道特此前來致意。」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KLAalYuVv
說罷,虛成向身後弟子招手,眾武當弟子便站至前列將手中方盒遞出。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4qCu0ATiq
見對方大禮相迎,李滄絳頭更加低了,連連拱手,道:「虛掌門,您太客氣了。」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JQ8aau5go
「蒼武流一向為天下平安而甘兩肋插刀,這是為感謝你們為武林除害。」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hiX7aMFKx
「虛掌門長途舟車勞頓,請入寒舍內一座吧。」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DODGc0jND
虛成點點頭,便領著一干弟子隨李滄絳步入中庭,來到院內主廳。
兩人就坐寒暄一陣,話題又轉回這次南華深山剿匪之事。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B6H9Tr6lZ
除卻了客套上的致意外,虛成也不免提起武當弟子喪命意外,忽然道:「說起來,據說靜機師弟的大體是由貴派弟子帶回的?」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hbUYoqjNE
「啊,是!」李滄絳點頭,轉向列隊在旁的弟子群,喚道:「際安,由你來說。」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MB1W5yfZb
一直佇立在旁的館內大弟子際安向虛成抱拳一禮,說:「雖未有確鑿證據,但經一位先生指點,弟子已有粗略方向。靜機道長身上雖負刀,但傷痕尚新,恐為有心人欲嫁禍他人而後添補上去的。」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57J8dRrlV
李滄絳滿意地點點頭,道:「這麼說,修羅門的嫌疑更大。」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jxzR6u64u
聽師父之言,際安忙附和,道:「弟子也這麼認為。」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zQIREggn7
李滄絳微微一笑,轉向虛成,問道:「虛掌門,你怎麼看?」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YeERgsrBa
虛成道長若有所思地捋了捋鬍子,微微沉吟片刻,問道:「你說,你曾獲某位先生的提點?」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ZR2asZA3J
「是的,是一位在斂豐閣巧遇的書生。」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vW7AWj4pz
「書生?」虛成對修羅門、極樂刀等恩怨並不表示什麼,卻對此人露出濃厚的興趣。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0oRzK0cBn
「穿著打扮看似儒生,但臨行時卻是乘坐華饋馬車,不似窮讀書人家。」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21jAjduWl
「看樣子可能是官府內的人,或者和官府有點關係。」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Y59c5qreY
李滄絳打了個哈哈,說道:「莫非朝廷終於打算好好整治不法之徒了嗎?」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YvPpPSpGl
他心裡根本不相信這檔事,從過軍的他可也從沒把朝廷官府放在眼裡。這也是為什麼嗜武如痴的他偏偏要投身蒼武流,把大半輩子放在這個泉州武館內傳功授徒;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若朝廷真有所用,江湖也不會紛亂至今。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pkUiasEZP
虛成道長卻點點頭,道:「抑或另有用意。」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UF6A59uOC
李滄絳眉頭一皺,道:「別說是將來會頒布禁武令。」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05OcxsqCl
這時,門外有名年輕門生被攔在門外,朝內喊道:「師父,有虛掌門的信!」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6ZV5sxBgF
竟有人特意飛書至此,虛成「哦」了一聲,喚弟子接過信箋呈遞給自己。他拆開細讀一陣,平淡無波的兩行清眉卻是愈鎖愈深。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klMva22li
一旁李滄絳見虛成臉色愈發難看,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虛掌門......何以神色凝重?」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RN5YHOCss
虛成搖搖頭,卻只說道:「不妙。」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oIyprVSRD
「何事不妙?」李滄絳耐著性子問。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Bgky6Ta9H
「李先生,貧道有預感幾日之內貴派總門內恐有重大集會,你需準備妥當以應不測風雲。」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WzEIekWIi
「重大集會?」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8JCOXkOI5
「天機不可洩漏,貧道只能言及至此。」虛成頓了頓,恢復緩和的微笑,又道:「況且,一切尚在未定之天。」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wgaXewnST
來者是客,李滄絳總算忍著一口氣沒嘆出來。他點點頭,暫且接受了虛成模稜兩可的說話。
這邊廂,因師父忙於待客,被晾至一邊的言碧俠本該隨其餘弟子參習日課,但她卻始終提不起勁。
百無聊賴之下,言碧俠在自己房內悶不下去,於是走出門外四處閒晃。
當她晃到了中庭,卻發現平日門內罕有人至、花草盛放的庭院內有名白袍道人正靜靜站在池畔。
言碧俠定睛一瞧,赫然發現那人正是虛成道長。只見他抬著一手,眼神專注,似在端詳指尖上的某物。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lnJABiFEp
出於訝異,言碧俠忘卻禮節,忍不住脫口,道:「虛掌門,你怎麼在這兒啊?」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3LT2pepPP
「嗯。」虛成側首向言碧俠微微點頭致意,目光隨後又回到他的右手食指末梢上。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Vi8xOyXWo
言碧俠走近一瞧,才發現虛成手指上有只豆粒大小的蒼蠅正撲翅疾飛。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eY0UWs6mm
奇怪的是,那蒼蠅始終停在原地,無論牠如何拚命振翅,皆只能與虛成的食指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rkH4pXUmO
這怎麼可能?見到這異狀,言碧俠看傻了。她仔細端詳過,才察覺虛成並非單單抬著一手不動,而是以微妙的手法虛引避讓,時而抬昇迎送。蒼蠅六肢看似觸及虛成的髮膚,卻始終降落不著那僅相隔一隙的手指。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TiNyH48od
正當言碧俠看得出神,虛成忽然開口,道:「你可知道,蟲蠅的壽命有多長嗎?」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iIm5AzWGR
言碧俠愣愣搖頭,虛成又道:「最長不出七日。夏蟲不可語冰,蚊蟲落蠅難明箇中道理,只知眼前有地,卻始終無能觸及。」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Grilly1ew
正說著,蒼蠅那對本還急振直撲的膜翅戛然而止,像是石子一樣失控墜落在虛成的手心上,卻是無處覓食最終力竭而亡。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UqXLB4P47
虛成放下手,轉向言碧俠,道:「人也是一樣的道理。之餘江河湖海、山石樹木,我們也不過是另一種蟲蠅。渺小如斯,又何能深明天意?」
「天......意?」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虛成徐徐說道:「天意即是自然之意。人無完人,又豈能道盡其森羅萬象?」
言碧俠自幼從武,對這道學哲思一竅不通。她只道虛成道長胡謅著逗弄自己。但礙於對方尊貴的身分,她始終不能出口質疑,只得皺著眉頭默默走開。
留下的虛成舉頭望日,微微嘆息。
經虛成一眾登門造訪後不出數日,一封紅字大帖給交入了李滄絳的手裡。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LEealYAVX
來自蒼武流總門的請帖!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kI2u1vep7
--虛成所言不假,總門的召集令果然來了!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FC0lVVXQK
李滄絳看著那請帖,卻不拆開。他喚弟子找來了已然傷癒的愛徒,道:「碧俠,也是時候待妳去一趟總門見識見識了。」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tCHxmu9qb
言碧俠卻無興奮之色,只是點頭領命,道:「是。」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Zq6fGvXbo
但李滄絳渾然沉浸在虛成所說過的勸言,絲毫沒注意到言碧俠的異狀。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kF4qLPTHJ
臨行之前李滄絳又打點了門內幾項事務,並囑咐位居副館主的師弟們替自己不在的這幾日管理武館,也別荒怠了弟子的研修。便取行囊與館內馬匹,與整裝完畢候命的言碧俠一同啟行。
他們沿途驅策,於傍晚入住客棧。翌日清晨天未亮便啟程,趕路六個時辰之後抵達江口。李滄絳掏了銀兩讓人泊船渡江抵達對岸,師徒倆又行了段路,這才趕在日落西山前抵達廣州,蒼武流的總門所在的彼民城。
彼民城乃貿易重鎮,絡繹不絕的商販旅客熙熙攘攘,令鮮少下山遠行的言碧俠看傻了眼。在師父的帶領下,他們穿越了市集,漸漸融入小店鋪的叫賣、小二算帳與人客催促的呼喊聲當中。
言碧俠感到自己心中缺少的一塊又被什麼給填補了起來。但當他們離開了鬧區,這種感覺便隨即在夜風中冷卻。
他們在馬背上顛簸過夜,稍經歇息用早膳後兩人將馬寄於鄰近客棧,便徒步前往總門。彼時三層大房的總門樓房之外已排滿人群。身束粗布勁裝的武夫俠士一字排開,足達三條街之外。
正所謂「北拳對鴛鴦,江南一片蒼」。北方少林、武當各據山頭,蒼武流雖難與歷史背景深厚的兩派名門相較,但門內弟子之多絕對是冠居眾派之上。前來與會者字也眾多。
李滄絳領著言碧俠入隊依序逐級登階向上,最後在守門弟子的手上簿錄上簽下泉州館與師承姓名等字,這才得以過檻,隨眾步入總門招待眾人的廳堂之內。
兩人進入總門高聳的正殿「蒼天」之內,高處匾額上題的四字「替天行道」氣宇軒昂,那遠比泉州武館來得雄偉壯麗的大殿頓時讓言碧俠看得合不攏嘴,不時四下張望。
這時也有旁人注意到攜著女孩的李滄絳,一名同出蒼武總門下的親傳弟子走上前來,向李蒼絳拱手,道:「李師傅,這位是您弟子?」
李滄絳點頭,道:「是。入門六年有餘了。」
「哦,我聽說過她在南華山力抗丹葛的事蹟。後生可畏,這孩子將來大有可為呀。」
「承蒙讚謬了。」李滄絳聞此盛讚,臉上堆滿微笑。
散落江南各地武館的掌門皆是出自總門的獲許傳道弟子,依序輩分入位,李滄絳尚敬陪末座。餘下屬分武館掌門的弟子則無座可分,得隨待在師輩兩側。
待到眾人皆入座後,貼臨總掌門左右的王天、云元這才出面向眾座高喊肅靜。其中一人代為師尊發言,朗聲宣佈,道:「相邀諸位至此一聚,非為別事。前次丹葛散人一事圓滿落幕,少林、武當因而派人前往各派送禮以表謝意。但近日有傳聞少林寺內有外出遠行的沙彌失蹤--」
話未說完,諸座群俠已開始議論紛紛。
「少林的沙彌失蹤?」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WbmpF4qCG
「外出前往各派送禮致意的......不是淨智嗎?」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dUzz9dcC1
「怎會如此?莫非有人對不諳武功的和尚動手?」
「少林沒有派人四出搜尋?」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BxWEiFxI2
「對不習武的寺院僧人下手,這可是破壞規矩的事啊!」
眼看會桌上亂成一團,一名髮鬚半白的狀胖中年男子拍桌斥喝,道:「統統安靜!師父有話要說!」
廳堂之內頓時鴉雀無聲,所有與會者皆轉過頭去,卻非看向男子,而是在他身後的綠袍人。
長桌末端上座端坐著的,是弟子廣布江南的蒼武流總掌門,問蒼天。
正值壯年的問蒼天方正的烏面虯髯,銳利的目光掃視眾座門下弟子。見無人再出聲,他滿意地點點頭,道:「此事另有內情,少林不便張揚廣布天下,故本座召集諸位弟子同聚一堂。」
他頓了頓,接著道:「少林沙彌淨智受極樂刀門內的妖女蠱惑,因而結夥私奔。」
此話一出,眾座各分館掌門無不為之譁然。
就在這時,一名渾身墨黑長袍的年輕男子忽然開口,朗聲說道:「掌門,莫要讓惡賊的挑撥之計離間了同門正派間的和氣呀。」
在座眾俠罕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直到青年發聲了才意識到有這麼一人在他們之間。見到打岔蒼武流掌門的竟是名後生小輩,廳內頓時舉眾譁然。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2tzXeikka
佇立在問蒼天左側的云元立刻認出此人,他向著那名青年沉下臉,道:「想不到隱墨宗的人也來了。」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zew90XKp2
「那年輕小夥子就是現任宗主本人?」此話一出,集中在那青年身上的無數目光更顯銳利,像要將他刺透了似。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o4GMjTNes
那青年卻不驚怕,他順勢起身神色泰然地向眾人微微作揖,道:「在下蔣鏡人,謹代表隱墨宗宗主與會。」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XCbkFnEQ1
一名隨分館師父與會的首席弟子較鄰近蔣鏡人,立刻瞪眼道:「你說代表宗主?」言下之意質疑與譏嘲更多於詫異。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pjhK2I3Xj
蔣鏡人面不改色,他兩手不動,衣袂中卻有傳出一道異音。「嗤」的一聲,方才發話的那名蒼武流門人冠帽立即脫落,剩下半面殘布被一枝鐵簇短箭釘在牆上,入木三分!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VmTHlR7rt
這手擊發暗器的招法近乎無徵兆可言,在座眾人只有少數師輩高手看出蔣鏡人如何暗使上臂肌肉運勁推擠機括,而那袖箭又是如何穿袖射出。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mYRsIBIgD
隱墨宗與墨家有不解的歷史淵源,以複雜精密的機括暗器獨步天下,能傷敵殺人於無形之間,是以門派勢力雖小多年來卻無人敢犯。蔣鏡人露了這手上身沉肩不動擊發袖箭的本領,頓較一干綠林好漢心服口服。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2PCZ4ILPh
「好!好俊的功夫!」最先發話打破僵局的仍是總掌門問蒼天,他朗笑道:「年輕人血氣方剛,誤會難免。大家都是同路人,還請兩位盡釋前嫌,據理以論。」說著,他向青年一引手,示意請坐。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DOS2uxv5J
但蔣鏡人卻仍站著,向問蒼天一拱手,道:「既是同路人,想必問掌門也無意為了區區小事責難少林罷!」
蔣鏡人話剛說完,身邊立刻傳來喝罵。
「小事?呸!今兒少林不以身作則,大夥兒幫著清理門戶,何來責難之說!」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UsXABX5aP
「如此歪風,確實不可長。若允了這次,哪天又有門生弟子破戒造孽,是否各路門派也不得管之?」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cTGYQX1Dp
「師父!少林乃不朽三派盟友,我們不能讓他們平白蒙羞啊!」
「替天行道一向是蒼武流的門內真諦,豈能讓此事順理成章了!」
但面對諸多弟子的告勸諫言,問蒼天眉頭也不抬一下,只是擺擺手,決然說道:「隱墨宗的小子言之有理。我們確實不該為此事勞心費神。萬惡道邪徒有此舉動恐還有後著,若我們擅自妄動而有折損怕是反著了人家的道。」
「可是,師父......」
問蒼天提一口氣,丹田緊縮,暴喝的聲浪瞬間蓋過餘下的質疑。他道:「莫再多提!少林寺院內的事誰也不許過問!若有人擅自追查淨智和那極樂刀妖女的下落,一律逐出師門處置!」
言盡,左右的王天、云元立刻跟進,道:「你們都聽見啦!師令不得違抗,這也是為了維持不朽盟三派之間締結的友約。諸位總門弟子當中獲許開館招生之人必須將以上命令向分館弟子確實傳達。以上就是本會結論,散會!」
「什麼亂七八糟!」
直到走遠了,一路上心有不忿的李滄絳才吐出心裡話來。
言碧俠默默走在師父身邊,踟躕著沒敢伸手去拉他衣袖,只得一路尾隨。
「師父必定是受了隱墨宗主的遊說,但何以如此?一向隱居深山不出的墨家後人何以在這時候介入名門正派的事務?這根本......」
李滄絳一手掩面,路上不斷念念有詞。言碧俠內心發毛,卻一句也沒有聽得清楚。漸漸的,她的心神也飄向雲外。腿在擺動,人在向前,思緒卻像水往下流。
什麼江湖,什麼俠義。
是夜,師徒倆回到彼民城內借放馬匹的客棧內歇腳。諸多怨言仍掛在李滄絳嘴邊。他不斷反覆呢喃著要藉自己出身軍系的朝政關係一探究竟,盤算著過去身任教頭時還有多少人情可用;言碧俠腦內卻盤旋著不著邊際的鴻鵠心思,她想著自己被師父帶到蒼武流總門來,見過彼民城的熱絡與總門的壯麗,卻只是行經看過而不解其意。
總門弟子群的議事也好,掌門問蒼天也罷。還有那個與邪教妖女私奔的少林沙彌......她都不甚在意,也不大記憶。她不明白何以感到一切如同黃粱一夢。怪誕事蹟有如親臨的真實只是在眨眼的夢醒時分便成為渾然忘卻的虛假。
什麼也不重要,真假難辨。這的確是切骨入肉的真實,但這也是假的。
她感覺自己處於那個邊際,像走在劍峰上的膽戰心驚。
言歸正傳,我和師父來此究竟是打算做些什麼?
言碧俠手握上劍,五指緊扣至發白。
不,自己從來沒打算來總門的。只是師父親自以命令的口吻詢問自己,那語氣和姿態,那聲音和形狀......讓她無法抗拒地隨口同意了。
如今才來後悔......真是隨便的自己。這樣的我,又有何資格對旁人的做法說三道四?
她不知為何想起季師姐,那一日在農村外的荒郊僻野殺了武當叛賊唐傲時的那幕猶歷歷在目。她的質疑與勸阻、哀傷與不解在季澐心無旁念的快劍之前顯得薄弱無力。心念只需一絲轉變,溫文和善的師姐變得冷酷決然;初時仍能快意恩仇的自己卻已是這般的窩囊。
一絲念頭,孰快孰慢高下立判。言碧俠放鬆顫抖的手,離開劍柄。
她垂眼看著滿桌的晚膳,卻提不起食慾。覺得一切都失去意義。
李、言師徒倆一句話也沒談,便各自入房歇息。
躺在床鋪上的言碧俠輾轉反側,秋分時節的風卻不沁人心脾。她躁得翻身坐起,索性甩開兩扇窗,任由夜風倒灌。
更深人靜時,反更激起言碧俠的心念胡亂飄。她愈是想往岸上安靠,那些不堪的念頭便更死纏不放。想到此際季師姐恐怕還在不為人知的某處行艱險之手段懲間除惡,她便難以闔眼。南華山之行圍剿丹葛散人一役之後,季師姐為救自己免於山賊毒手而受盡屈辱,雖然僥倖苟活,卻也從此性情大變。
過去那個待人溫婉的和善師姐已然若死。如今在江湖中漂泊的只是個懷藏憎惡的行屍。
言碧俠閉上眼,卻仍難躲避浮現於腦海中的卑劣念頭--殺掉季澐,讓她就此解脫。
但我怎下得了手?說到底,若不是為了營救我,以季師姐的身手又怎會淪落至此?受人此惠的我又豈能忘恩負義?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但一想到師姐那副模樣......那宛如空殼的木然冰冷的眼神......
言碧俠咬著舌根,低垂下頭。短髮覆蓋下的面容閃過淚光。
圍剿丹葛散人、為民除害,當處善舉......如此仗義行俠的我們何以卻不得善果?
天,祢在看著嗎?
天若有眼,求祢讓季師姐恢復到從前的樣貌吧。
言碧俠抬起頭,卻見窗外星月無光,只有越過窗台入室的叮人蚊蟲。她的腦海中不由得迴盪起虛成掌門的語調。
--我們也不過是另一種蟲蠅。
--人無完人,豈能道盡森羅萬象?
--渺小如斯,又豈能深明天意?
言碧俠驀然站起,她抄起掛於牆上的配劍,反手揮斬曲掃蚊蚋開來。
她踏著無法安眠的躁步,憤然奔離客棧。
「去你媽的天意!」
不知不覺,言碧俠遠離彼民城東門,氣喘如牛地扶著一口老舊的河井邊緣,瞪著身不見底的黑水發愣。
她看向一旁掛著的木桶,內裡未見底。於是抓將過來,一把傾倒在自己的腦門上。頓時也不清是井水淚水,只有乾啞的仰天大嘯。
「這不對!不對!」
不應該!不該!不該如此!幹你娘!
言碧俠嗆咳著不知自何來的血水。從頭到尾都是錯誤,包括自己的身是姓名。自己是怕給人知曉又把話悶在心裡但是新不言語所以是埋藏在喉嚨裡,我怕給人聽見看見好被人懼以懼此朝弄自己的心裡話,潛藏於被師父窩藏於此的窩的......幹你娘!
如此錯誤繼續走下去依然是錯的逐漸偏離原先的道路但是娜不可能擺正只有一直向下如果要回頭就只有曲見於緩慢而在也無法
快
快點
冷靜。
快點。
冷靜。
快不應該!不自何來的血水。從頭到尾都是錯誤,包括自己的身是姓名。自己是怕給人知曉又把該!不該是新不言言碧俠嗆咳著不知自何來的血水。從頭到尾都是錯誤,包括自己的身是姓名。自己是怕給人知曉又把話悶在心裡但是新不言然是錯的逐漸偏離原先的道路但是娜不可能擺正只有一直向下如果要回頭就只有語所以是埋藏在喉嚨裡,我怕給人聽見看見好被如此錯誤繼續走下去依曲見於緩慢而在也無法語所以是埋藏在喉嚨裡,我怕給人聽見看見好被人懼以懼此朝弄自己的心裡話,潛藏於如此!幹你娘!
木桶擲地。
連同少女不知發自心臟還是大腦的紊亂思緒,一同破成碎片。
「......夠了。」看著滿地覆水,言碧俠終於緩緩冷靜了下來。
無濟於事的感受清楚銘刻在心頭。
「廢物。」言碧俠苦笑自語,「傷的不是妳,為何一蹶不振至今?」
為何無法重新舉劍?為何無法面對師姐?為何無法阻止這無意義的自問?答案在哪?我在期待什麼?什麼人?什麼事?什麼能告訴我?持創......不,持劍的手無法自已地顫抖。是恐懼,還是廢話......廢殘了筋絡的調息運用?妳不會吐納嗎?不懂?為失......師教過的,不懂?
「吵死了!」
言碧俠對環繞在自己身邊的蟲鳴鳥叫暴跳如雷。秋分時節風中卻是令人不得不可不應鎮靜的溽暑焚風。每一口吞吐鼻息都有沸主肺部的燒焦味。
她的神經纖細有若(來自錯誤的)第二十一弦,外強中乾,風吹草動皆是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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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了。
她猛然回首,手中利劍出鞘。
「什麼人?」
似乎在回應言碧俠的喝問,一道紅衣黑影驀然閃過,瞬息又不在。
但僅此剎那,她已足夠識清來者的身分。
刀,是刀。
「極樂刀!」
少女如久候獵物多時的蛇,迅速展步追上!
尾隨著那條身影上了城邊坡地,言碧俠盡了畢生修為疾行,追到半途已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是他!肯定是那個蠻族少年!
跟隨著少年,她逐漸往一處山道旁的偏僻涼亭躡足貼近。透過稀疏月光,她赫然瞠目結舌。
涼亭之中的是一對依偎在一塊的年輕男女。兩人在幽暗之中低聲喘息。壓抑的欲念不言而喻。但真正令言碧俠震驚的是,那少男一身樸素淺灰袈裟,頂上光禿無毛,竟是名出家之人!
那蠻族少年卻不停腳步,快速走到他們面前,道:「打住一下,我有消息。」
淨智轉過頭,問:「尼斯瓦納,你人沒事啊?讓你跑這趟辛苦你了。」
喚作尼斯瓦納的異邦少年聳聳肩,道:「小事一樁。但是蒼武流總門內有人不服掌門的決定,私自出來捉你們了。」
說完,少年接著看向女子,道:「還有,妳家祖師快到這一帶了。」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qLVlogxGe
那名女子年紀稍長於言碧俠,她一口語調粗硬如青年男性,瞪大雙眼,道:「你是說......佟楠?」
佟楠,極樂刀聖女遺子,也是現今極樂刀門之主,更是當今邪道門派間最為狠辣的高手之一。
淨智輕嘆一口氣,他向少年點頭致意,隨後轉向少女,道:「水寰,妳還是快些走吧。」
喚作水寰的女子面容鐵青,望著淨智的雙眼卻如火。她冷笑一聲,道:「事到如今,你還想要我獨自逃去?我詩水寰豈是那種人?」
淨智搖搖頭,道:「教主親至,我不想連累旁人。」
詩水寰卻毅然拒絕,道:「太遲了,已經連累了。若你真心不想要辜負他人,就更該堅持共同進退!」
在旁的少年也附和,道:「她說得沒錯。要是你最後還是落入那些人手裡,當初助你之人的一切努力也就付諸流水了。」
事到如今已不容許他推辭,淨智滿面歉意,道:「兩位......」
大難當前三人在劫難逃,少年形貌卻似胸有成竹,道:「再說,我們還有一個意外得到的生力軍。」說著,他忽然看向言言碧俠藏身的柱子後面。
被發現了!?言碧俠心中暗暗吃驚,卻不知是在何時露出馬腳。她只得走出藏身處,立刻看見三人皆望著自己這處。而透過月光,言碧俠也終於清楚看見衣衫不整的淨智和水寰。
她這才想到在那蠻族少年趕來之前,這對男女方才恐還正在「那檔事」,頓時面紅耳赤,指著兩人大罵,道:「好個破戒酒肉和尚!」
少女喊完,夜中見寒光。她立刻舉起早已離鞘的劍架擋。
意料之內的襲擊被她守下,反讓施襲者出乎意表。這一交鋒,在旁觀看的沙彌也緊張起來,忙喊:「水寰!不!」
「可是這人......!」水寰瞪著言碧俠,對身後愛侶的阻止顯得有些遲疑。
但外貌柔弱的沙彌卻更顯堅定,他神色決然,道:「我們約法三章了,不准濫殺無辜。」
一旁的蠻族少年也幫腔,道:「放心好了,我認得這人。就算她要下手也不足為懼。」
名喚水寰的女子悶悶收起彎刀,言碧俠則瞪著那蠻族少年,罵:「你要不要試試,看誰才是不足為懼?」
「尼斯瓦納,別再譏嘲人家了。」沙彌鬆了口氣,向言碧俠一禮,道:「相信施主並非殘忍嗜殺之人。」
言碧俠垂下雙手,她冷冷看著沙彌,道:「呵......這我倒不清楚。何以見得?」
沙彌雙手合十,眼中充滿自信,道:「因為施主並未通報同門前來圍捕我們。」
言碧俠放開手裡暗中捏著的炮竹,決定不打草驚蛇,她道:「你是淨智吧。」
淨智點頭,道:「能否懇請施主出面向同門勸說,莫再理會貧僧與水寰之事?」
言碧俠卻收緊目光,冷冷道:「滾吧,你們這對狗男女。別再出現在我眼前。」
一旁水寰悶哼,道:「放棄吧,明。這傢伙只是個小人物,沒用的。」
言碧俠忍住氣,向水寰瞪了一眼。「明是你的本名?」
「杜光明,剃度前不足掛齒的俗名罷了。敢問施主的大名又是?」
「言碧俠。」少女目光落在水寰身上,她打量一番,道:「聽說少林沙彌與極樂刀門的毒蛇有染,今日百聞不如一見。」
「妳說什麼......!」
「實際上,是她救了我。」淨智及時起身走到水寰跟前,攔阻她倆再度動手。他回頭看了一眼水寰,道:「當時我在前往各派途中遭逢草寇打劫,若非她及時出手,在下早已命喪刀下。」
「為什麼妳要救和妳這非親非故的和尚?」
水寰嗤鼻,似是覺得言碧俠問得可笑,她反問道:「行俠仗義哪需要理由?」
言碧俠不禁感到慚愧。自己何以問此於蠢問題?連一名區區萬惡道的邪教弟子都能面不改色的說出行俠仗義這等話,自己身為蒼武流弟子,卻......
不對,這人可是惡名昭彰的極樂刀之人,肯定心懷不軌!我豈能隨隨便便就受這惡女妖言迷惑?此事肯定有詐,她才不會平白無故營救名門弟子……
言碧俠正想出口辯解,一直靜立在旁邊不介入爭端的尼斯瓦納突然伸手探向腰際的刀柄,同時低聲向三人警告,道:「有人。」
「這麼快?」
「按照原先計畫,你們兩先走。我拖住他們就跟上。」
「尼斯瓦納......哎。」淨智別無選擇,神情痛苦地別過頭,道:「你要多保重。」
「你也是。」尼斯瓦納頭也不回往外奔,同時伸手一拉言碧俠的胳臂,喊:「妳跟我來!」
言碧俠未及反應過來,卻見三人分頭兩側各自疾奔。她愣了愣,最後一咬牙,尾隨著蠻族少年的去向邁步跟去。
兩人一前一後快速疾行,雖然言碧俠在蒼武流數年來練就了敏銳靈巧的身法,但那異族少年對此帶地理環境甚是熟稔,腳下工夫雖猶不及她,依然穩穩奔在前帶路,難以拉近距離。
奔至半途,大氣沒喘一口的尼斯瓦納忽然聲調平穩地道:「我勸妳還是快逃吧。」
言碧俠一愣,但礙於自己正全速飛奔,為了避免氣息紊亂她實在無法像少年一樣開口多言。只能隨口應一聲。
尼斯瓦納見言碧俠沒有回應,自顧自接著說道:「那些人想要那對男女,名義上有多種,實則為了一探彼此的死穴。為了窺探敵人虛實什麼手段也能用上。包括拷問自己的門生弟子。」
正派群俠要極樂刀教主行蹤,邪教信徒則要少林寺院內的布局。大戰似也在即,什麼手段自是都用上了。言碧俠明白,卻也不明白。
「所以?」
「不光極樂刀,連蒼武流的人都要來了。我勸妳還是早點逃命要緊。」
言碧俠驀然停下,道:「你怎麼好像什麼都知道?」
少年也站住腳步,默然不語回望少女。言碧俠見到尼斯瓦納一副默認的表情,指指著他的鼻子,道:「你......果然是極樂刀的人吧!」
尼斯瓦納輕嘆一口氣,道:「妳看起來似乎不信任我。」
我幹嘛似乎不信,我根本不相信你這傢伙!言碧俠瞪眼,劍已離鞘,尖銳的鋒刃直指少年袒露在外的胸膛。
在微弱星光下,她看著少年滿頭的汗水緩緩滑過面頰滴落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脯上。但見其面容如舊,絲毫不見受人要挾的驚慌失措。
透過眼神,尼斯瓦納也明白了言碧俠的意思。他也停下,道:「妳要是不信我,儘管動手無妨。」
言碧俠瞪眼,道:「你不怕死!?」
少年哂然,道:「當然怕,所以我會躲。」
「你這傢伙......你這個......!」
「怎樣?」少年冷眼瞥向少女掌中亮晃晃的兵器,雙臂隨興垂在左右兩側,連擺起架式的打算也沒有。
言碧俠本來到嘴邊的「小惡賊」哽在喉中說不出,見到少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又惱火起來,她咬起牙,道:「拔刀!」
「嗄?為什麼?」
「我本來大可趁你不備從後一劍刺你個透明窟窿,念在你還有意改過向善,我給你一個光明正大決鬥的機會!」言碧俠忿忿撤回劍尖,道:「現在,給我拔刀!」
「別開玩笑了,現在不是給妳胡鬧的時候。」少年偏頭想想,道:「我本來是想著既然蒼武流的人馬遲早要來,多妳一個少妳一個也是無所謂,不如早點把話說清楚了,省得麻煩。」
「你到底動不動手。」
「那不是我要做的。我們不是仇敵。」
「你極樂刀門是天下武林的公敵,當然是我的仇敵!」
「我才不是。」
言碧俠的懷疑只有更深。她神色凝重,問:「你真的不是極樂刀門人?」
少年兩手一攤,道:「這話妳說過很多次了。看樣子我再怎麼回答也沒有用吧。」
「廢話!」
「既然如此,那麼妳的問題也同樣無用。」
「你......!」言碧俠一窒,不知該回些什麼。
尼斯瓦納嘆了口氣。他不時向外張望,仍心心念念外頭追兵何時到來。他道:「都這節骨眼了,現在不是爭這些的時候。快走吧。」
正待回頭,他卻突然警覺起來,整個人如脫兔般跳至言碧俠身側,一手同時搭在佩刀握柄上之上。
「想走去哪?」
夜裡,一名身材窈窕的成熟女子踏著安穩無聲的步伐,靜靜走向兩人。
女子手裡有劍。劍光映月而亮,隱約照明了她的臉龐。
言碧俠見人大驚失色,一張嘴頓合不攏,道:「季......師姐!?」
那人正是言碧俠的師姐季澐。數日之前才違背師命擅自決定私下行動,獨力佈下陷阱殺死唐傲。但也因此,在她回到武館內後便遭到師門禁足。
然而,言碧俠此刻卻遇上季澐!言碧俠心驚膽戰,她目光落向季澐手裡的三尺青鋒,臉色再一變,她語氣發顫,道:「季師姐,妳拿的......不是師父同意才能用的真劍嗎?」
但季澐並沒有回答她,她只是逕自看向一旁的尼斯瓦納,上下打量。少年也感受到季澐神色不善,悄悄挪步藏到言碧俠身後。
「原來是你。南華山一役後的久別重逢呀。」季澐眼神愈加冰冷,黑夜裡泛起螫人的寒芒,「極樂刀的小惡賊,那晚的帳今日就來跟你算清楚了!」
言碧俠見狀,急忙張手攔阻,喊道:「等......師姐!」
季澐舉劍直指言碧俠身後的尼斯瓦納,道:「妳想像殺唐傲那時一樣阻我麼?」
言碧俠跺足,道:「妳是來找淨智的吧!小惡賊和這事又沒關係!」
季澐故作驚奇地張大雙眼,道:「唔,想不到堂堂武門大小姐也長些腦筋了。」
言碧俠咬著下唇,季澐的冷嘲熱諷猶如劃在她心頭上的一刀,但少女忍住直湧上來的情緒,強自鎮靜道:「師姐,妳老實告訴我,有多少同門師兄弟也給攪進來了?」
「誰知道呢?」季澐蠻不在乎地聳聳肩膀,嘴角隨後泛起一抹殘酷的笑容,道:「妳是讓還是不讓?」
「我......」
季澐輕嘆一聲。言碧俠身後的尼斯瓦納警覺退開。但見季澐卻未發難,反而將長劍收還入鞘,朝言碧俠大步走近。
師姊妹距離不出三步,季澐一手搭上言碧俠的肩頭。少年退得更遠。
「言師妹,咱們終歸是同門弟子,何須刀劍相向?妳先好好聽我說。」季澐嘴上這麼說著,側過的身子卻已讓言碧俠無法看清她垂擺在一邊的左手,兩根手指悄悄捏住了一枚柳葉飛刀。
言碧俠見師姐讓步,連忙點頭如搗蒜,道:「那是自然!師姐妳有什麼話便直說吧!」
「眼下時局混亂,蒼武流縱有總門在上也難力排眾議做出決定。實際上,我們是要保護淨智免遭人毒手。」
「毒手?師姐所指的是......?」
「沒錯,正是。」季澐點點頭,搭在言碧俠肩頭上的掌驀然加重!
少女未及反應過來,季澐借力點足蹬起。她將言碧俠往後推開同時甩開持刀的左手,朝著藏匿在後的尼斯瓦納擲鏢!
「你!」
尼斯瓦納聞聲不對急忙蜷身縮地,但躍起的季澐一時居高臨下,即便身處灰暗之中,少年所在之處依舊是無所遁形。飛刀迎風急射,偏斜的軌跡竄向他的面門!
言碧俠扭頭想救,無奈季澐這借力一撐推得她身形踉蹌,劍也未出鞘,少年近在眼前卻如隔天遠。
但這刀並未能破開他抵禦在前的手臂,僅僅劃破尼斯瓦納的皮肉。少年痛呼之際翻身滾開,季澐奔前想再抽刀追擊已被言碧俠從後扯住腰帶。
「放手!」季澐腰間受阻,憤然扭身反手摑向言碧俠。後者左臉勁風忽起,急忙側首避讓,面頰顴骨依然被成爪狀的五指尖端掃過,刺如針扎。
言碧俠見季澐沒完,倉皇徹步退後,大喊道:「師姐,說好不動手的!」
「好!不動手,那便動劍吧!」季澐叱吒一聲,猛然抽劍。她手上卻忽然頓住,隨後鬆開五指任憑劍身滑回鞘內。
「的確,是我一時怒火攻心失了態。對不住。」
言碧俠仍不敢鬆懈,快步閃深攔到季澐面前。看著神態癲狂的師姐,她道:「師姐,妳到底發的什麼瘋?」
「嘿嘿……我發瘋?」季澐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令人費解的笑容。她見藏於師妹身 後的尼斯瓦納也逃遠了,聳聳肩膀,道:「妳就隨心所欲吧。這事我不管了。」
說罷,她便轉身往另一處小徑匆匆離去。
直到季澐的腳步聲確實消失在言碧俠的聽覺之外,她才感到自己的項背冷汗淋漓。方喘過氣,旋即又是滿頭霧水。
怎麼回事?為什麼季師姐這麼輕易就放過我和那小惡賊?
言碧俠再不願意也不禁內心起疑,季澐此舉是否正在打著什麼陰險算盤。她不敢大意,迅速放緩因緊張而急促的呼吸。不論前方有何陷阱,她都得冷靜以待。
不遠處的林道內又是一陣密集的步履聲,言碧俠推估前方至少十來人正在逼近。她想起當初在南華山上遭山賊前後夾攻的困境,急忙挺劍退卻以保後路仍在。
但見眼前數名勁裝大漢奔至光明處,她赫然發現人群中有幾張熟稔面孔,不由得張口結舌,喊道:「師兄!?」
那兩名容貌相似的男子也在言碧俠的呼喊下停住腳步,盯著眼前的嬌小少女兩眼發直,異口同聲地喊,道:「言碧俠?」
那兩人正是歐陽劍、歐陽華兩兄弟。他們和其餘來自各地的同門劍士穿著一樣的墨綠勁裝,手裡提著出鞘的長劍令人難以忽視。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莫非……」
歐陽兩兄弟不答,轉望向隊伍中負責帶頭的同門大師兄際安,問道:「怎麼看?」
「大家都是同路人,遲早要知道的事情何必相瞞?」際安聳聳肩膀,道:「哪怕是有人有異議,那對狗男女也絕對跑不遠。」
狗男女?言碧俠聞言心中一凜,這些人果然是衝著那小和尚和小妖女來的!雖然自己對那兩人並無好感也無意配合那蠻族小鬼協助他們逃亡,但……
「但總門會上掌門不是說了,不許咱們追究此事?」
際安眼神一冷,道:「是又如何?」
接受到大師兄眼神中蘊含的無形殺意所逼,言碧俠不自覺地退後。
眼看眾人來勢洶洶,自己卻勢孤力單無能攔阻,言碧俠氣惱得心裡直跺腳。
雖不想做幫兇違抗師命,但仔細想想自己又何必幫著那對狗男女?這些人愛追便追去,關我屁事!大不了讓他們和那蠻族小賊殺個你死我活!
她忽然愣住。是了,經季師姐那麼一攪和,卻不知那蠻族小賊逃哪兒去了?
言碧俠回過頭,大隊蒼武流門人已分行兩側繞過她繼續前進。但少女卻察覺隱隱中有股騷動埋藏在沉悶的列隊步行聲中。
上面!
言碧俠猛然抬頭,黑暗中一蓬水花驀然灑落。她顧不得那是酸是毒,急忙高舉雙臂護住顏面,斗大的水滴觸及衣袖隨即被布料纖維吸收暈染開來,絲毫沒能接觸到她的肌膚。
但前方大隊卻無警覺,頓時被淋了個滿頭髒水,水順髮絲而下,滑過後腦直至頸部,最後被衣領衣襟所吸收。
眾人稍稍騷動了起來,隨即回歸平靜,乍看並無大礙。然而不出須臾便有人開始抓耳撓腮,力道之大像是要扯下面皮一般,難以自禁。
當中有人驚呼,道:「有毒!」
看著一干人形貌痛苦不堪,言碧俠也有些膽寒。她不知在這密林內還藏有什麼詭譎殺機,不由得踉蹌退後數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咬人狗。」
「啊!?」
身後突然冒出人聲,言碧俠嚇得急忙回首,卻發現尼斯瓦納正從一株矮樹躍下,也不知他在上頭躲了多久。
言碧俠瞪了他一眼,道:「你剛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點小陷阱而已。」少年看向那群因劇烈刺癢而不適扭動身體卻始終抓不著癢處的群俠,解釋道:「這種植物的果實汁液會讓人皮膚紅腫發疼,雖不致死,但也夠難受了。」
「你!」言碧俠想到方才自己也差點著了此道,不禁氣惱,動手搥了他一把,瞋道:「我差點被你給害慘了!」
尼斯瓦納嘴上喊疼,摀著肩膀逃開,一面喊道:「……等等!先別急,我這就是來教給他們解藥的。」
聞言,言碧俠愕然停下手。她道:「你又在說什麼鬼話?毒是你下的,你幹什麼給解藥?」
「不白給。有條件的。」尼斯瓦納說完,逕自走向那群正苦於渾身麻癢燒灼的漢子,朗聲道:「諸位武林大俠!請聽小弟一言!」
引來眾人的注目後,少年立刻接著道:「你們現在身中我派毒門的毒藥鈴蘭毒苷,此毒見血封喉,解藥藥方只有我知!」
此話既出,眾人的滿腹憤慨頓時有了發洩口。他們此刻脖子、肩膀和胳臂上養得發疼,對於少年的威脅無暇細思,立刻將矛頭轉向那自稱下毒的蠻族少年。
「原來就是你這臭小鬼!」
「竟敢給老子施毒!?」
「宰了他!」
「別!」眼看大夥就要動手,帶頭的際安急忙高聲喝止,道:「且聽他一言。」
「可是……」
「我們身上還有要務,別節外生枝。」際安冷冷瞥向尼斯瓦納和言碧俠,示以警告的眼神。他道:「要怎麼做你才肯交出解方?」
領頭人比想像中來得好說話,尼斯瓦納暗自鬆了口氣,道:「只要你們答應交出一半的兵器並且撤回武館,我就告訴你解藥藥方。」
「幹得好,幹得好!節外有節,枝葉繁雜,能連根斬除豈不快哉!」
一把陌生的語調突然傳出,眾人皆循聲轉過頭去。
只見林子深處,一名大漢踏著聲息隱密的步伐於闃黑中現身。
那鑲滿異邦圖騰的鮮豔服裝和首飾令得大漢渾身纏繞著股怪異的氛圍。
而見到此人,向來沉著穩重的際安竟渾身發寒,渾然不再感到麻養燥熱。他瞪著大漢身後交錯掛著的兩把刀,像是撞鬼一般兩眼發直,自語道:「……佟楠?」
一聽同門大師兄道出來者名諱,竟是窮凶極惡的極樂刀教主,無不神色大變。
這裡可是蒼武流總門所在,萬惡道魔頭之一怎會在此!?
佟楠冷眼掃視嚴陣以待的眾人,隨後轉向少年狂笑一陣,道:「妙計!妙計!不愧是本座得意門生,不費吹灰之力就毒殺這十幾條漢狗!」
此話一出,言碧俠立刻明白一切事情始末。她快手握劍,向尼斯瓦納斥喝,道:「你還說你不是極樂刀人!」
此話一出,蒼武流一眾皆轉過頭來;佟楠臉上無波,暗地裡也一手搭上了繫於腰後的刀柄。
場面劍拔弩張,尼斯瓦納卻面不改色。他看了眼言碧俠幾乎拔出的長劍,果決答道:「我不是。」
「不是那他幹嘛看著你說話!?」
「我不認得這人。」
「尼斯瓦納.毗舍耶,你敢不認本教主?」
怪名字。果然是異族蠻邦之人。但更重要的是——
「好!」
一聲好,言碧俠當即舉劍便要衝向尼斯瓦納!
「等......住手!」
鄰近的際安連忙制止言碧俠持劍的臂彎,一面提防大馬金剛站在後頭主道上的佟楠。極樂刀之主雙刀未出已散發出一股不怒而威的壓迫感。
際安扭住言師妹,道:「看清楚了,佟楠也在,我們沒有餘力節外生枝。」
言碧俠俊臉漲紅,連眼裡都佈滿血絲,她惡狠狠瞪著藏入樹後的尼斯瓦納,道:「那小子騙我!那小子......」
見敵人未經交戰便自亂陣腳,佟楠更覺得意,冷笑起來,道;「還廢話那麼多幹嘛?要打一起上!」
「小惡賊!邪終究不勝正,本姑娘勸你回頭是岸!」
這話本是對著尼斯瓦納所喊,但一旁佟楠聽了卻是仰天大笑。言碧俠瞪著佟楠,怒嗔道:「有什麼好笑的?」
言碧俠初生之犢不畏虎,周遭的同門可都為她口出狂言之舉捏了把冷汗。
「好笑!自然好笑!」佟楠停下震耳欲聾的笑聲,目光冷掃眾人,帶起一陣惡寒。他對周圍的反應滿意地昂起首,道:「漢族為了耀武揚威而國盛之時濫殺邊境外族,如今國是衰頹積弱不振才來訴苦外族侵略?要別人改邪歸正?可笑之至!身為受盡凌辱的『蠻邦』遺族,向漢人們討回祖靈們過去的那筆債何罪之有?」
「本姑娘行事坦蕩,從來不曾濫殺無辜。你口中那些猥瑣之事又與本姑娘有何干係!」
聞此言論,一旁的佟楠嗤鼻,道:「哈,愚不可及。」
「你給我閉嘴!」言碧俠戟指佟楠罵道,隨後轉向尼斯瓦納,道:「我同情你的遭遇,但從來不曾與你族人來往,自也不會是殺死他們的兇手。」
少年沉下臉,梗著喉頭像要把心緒強行壓下。他漠然瞥了言碧俠手裡的長劍,道:「我知道。」
佟楠悶哼一聲,舉刀踏前,喝道:「虛偽的話就到此為止!看刀!」
正欲動手,一道黑影倏然竄出,佟楠舉刀的右臂隨即一頓,僵在半空。
佟楠定睛一瞧,發現自己胳臂上不知何時給人套上了一圈繩索。他順著拉直的麻繩望,才察覺阻撓自己的赫然是尼斯瓦納!
繩索末端霎時傳來強橫的內勁反饋,幾乎讓少年脫手。但尼斯瓦納強撐支持自己不倒,他語調顫抖,道:「......住手。」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uz8lETlLz
佟楠咧嘴狂笑,喝道:「逞英雄?給我碰上算你倒楣!」說罷,他重頓後腿跨開馬步,加使勁力強收回數寸繩索;彼端少年持繩的掌心同時被磨下一層皮,鮮血染紅了編成繩索的絲絲線線。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duikgNqI0
際安見佟楠莫名與同門相殘,機不可失,連忙向站在身後與潛伏林內的同伴們呼喝,道:「橫豎是死!大夥一起上!」
「別怕!他只有一個人!」
「十大高手又如何?咱們人多!」
士氣隨話語散播,頓成震耳欲聾之勢,浪濤般向佟楠襲捲。
這些少壯俠士懷著身負劇毒的絕望,繃緊了掌中兵刃朝那名望實力皆遠高過自己的敵人揮砍過去。
但見極樂刀之主面無懼色。他左手一翻,以金刀斷開繩索,迎向群俠。雙刀同出,在夜空中畫下流星般的痕跡。
蒼武流的門生功夫多為單戰而練,少有齊心抗敵的經驗。加上蒼武流枝葉繁雜,底下分館不計其數,來自各地的同門臨急群聚彼此卻無默契存在,面對強敵只是是各打各的招。
狹窄昏暗的密林之內實力參差錯落的劍相疊交錯,加上多人仍誤信自己身中尼斯瓦納口中的劇毒,令得一干蒼武流門生左支右絀,無異於烏合之眾。
勢孤力單的佟楠本是無能與際安等人正面衝突,卻因諸多因素得利在先,他游走四方各個擊破,逐漸瓦解這盤散沙陣。
眼看弟兄逐漸掛彩,卻誰也攔阻不了身形飄忽若雲的極樂刀掌門。際安急得振臂高呼,道:「退!快退!」
周遭同門仍陷於酣戰,猶疑不決。他顧不得上身燒灼,伸手雙臂胡拉一通,奮力將身邊的人全趕到後頭,心忖就算是死也要把極樂刀長們親臨之事傳回總門內。
「往下頭撤!回城通報掌門!」
從酣戰中冷靜回神的言碧俠聞言,這才意識到前來捉拿淨智的並不只際安一夥。雖然說蒼武流一向看重個人道德判准,但這些暗中抗命行動的人數恐怕遠不只幾十……如此規模,掌門之命形同無用,總門之會意義究竟何在?
然而此情此景容不得言碧俠半分思慮。她燒一閃神,刀鋒過處皮開肉綻,她甚至看不清自己何處中刀,只見得一蓬鮮血如雨灑下。
少女倒地打滾,直到遠離險境後才得以查看傷勢。塵土沾染的右臂膀上,一道乾淨俐落的口子將衣料與肌膚劃分開來,氣力隨著殷紅的血水汩汩流洩。
言碧俠直到看見口子才感到火辣的疼痛,她毫不猶豫將劍交至左手,抬頭又見星光閃爍,本能地把劍身打橫推出──
天旋地轉。
尖利的笑聲鳴動她的耳膜,仰躺地面的言碧俠循聲刺出一劍,劍尖卻是鬆軟無勁。這招並非以慣用的右手持劍,令得她施力不順,劍路偏斜歪曲,卻讓佇立腳邊的佟楠誤判時機,一刀格了個空,急忙回另一刀來救。
但在這極近的距離下,饒是佟楠這般頂尖高手設法亡羊補牢依舊要遲,三尺青鋒不偏不倚點著了他的前距。
當晚佟楠首度收斂笑容,臉色鐵青。他也不管是否要留後手給言碧俠多劃上幾刀,拚足了渾身內力使勁改變身形去向,死也要在腳筋被挑斷之前跳開。
言碧俠的指掌間毫無得手的觸感。這一刺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當她回過神想乘勝追擊已然太遲,佟楠早已躍開四、五步去。
「嗚!」言碧俠揮劍削斷纏住自己足腕的繩套──方才她就是被這末端帶環的繩索給拉倒,卻也在不及招架佟楠殺招之前及時仰倒。
險境方過,言碧俠急忙起身重整態勢,一陣劇烈暈眩感又旋即襲上腦門。尼斯瓦納的繩結雖然及時救了她的小命,言碧俠的功力卻不足以在變數橫生的交戰中受身自保,後腦創傷難免。
她顧不得強敵當前,一手扶著昏沉脹痛的腦門,半瞑的雙目透過幾乎闔上的眼睫感受到一絲模糊的祟動,左手又是扭劍擊出。
「快逃!」一旁尼斯瓦納見狀,高聲驚呼道:「別白白犧牲!」
「臭小子!」
佟楠吼破了嗓子,發出如生鏽鐵器刮磨的尖銳噪音。他本欲先劈了這胳臂向外彎的反賊以消心頭之怒,無奈言碧俠又是叱吒一聲挺劍攻來,佟楠只得罷卻追擊的念頭。
蒼武流劍快如風,但言碧俠功力如此,路數全走不出極樂刀之主的雙眼。何況此刻她多處負傷,敵未進招自己已失卻了章法。
佟楠虛晃身形,任憑莽撞遞出的長劍僅僅掠過自己胸前。他神色冰冷打量著少女中門大開的上三路,暗自擬定了她的死法。
——要妳身首異處,留頭祭祖!
念方過,瞬息之間銀刀同時橫揮,金刀橫攔在胸腹之間。
這招攻守並重,便是要在奪命之際也讓對手無處回擊。
刀出,佟楠足下不停持續移動,借腰胯之力加強橫斬的勁道與速度。然而當刀鋒去到盡頭,他卻沒有砍入骨肉的觸感。
佟楠眼角餘光中閃爍起危險的光輝。
——下路!
這一著又出乎了佟楠的預期,他心無防備但僅憑目視便確認了言碧俠劍走何方,急忙縮足低竄避其鋒刃,卻也幾乎失衡墜地。
佟楠看著遠去的少年少女,抹去嘴角因破皮滲出的髒血,面露冷笑。隨後他伸出二指在口中捏了個環,吹起韻律獨特的響哨。
密林內各處因應哨聲而祟動。大量壓抑的步履聲快速朝佟楠的所在蝟集。
「都要死的,同樣枉然。」
言碧俠快步奔往涼亭,卻見亭內外皆是勁裝大漢。他們手持兵刃圍住中央小庭,人群中不時傳出憤怒的呼喝。
「婆娘終於發瘋了!」
「操你的!」
「還不快拿下!」
方才奮力趕到的言碧俠卻見到原本部署在涼庭之下的眾俠士正對著一名女子兵刃相向,不禁驚呼道:「師姐!」
前頭還有際安跟著勸架攔阻,他忌諱著還有佟楠在後窮追,只盼盡快整頓再發。退敵之後還有捉拿那對亡命鴛鴦與押送回寺要務在身,眼下實在沒有餘暇再去內鬥。
至於季澐那廝如何鬧事反倒容易,姑且放任她到淨智安然滾回少林之後再回頭處理便是。相信頭頂上的師叔叔伯等也保持著一樣的意見。
但言碧俠晚些才到,她可沒來得及看清形勢,也顧不得遭池魚之殃,硬擠入內排開眾人,往站立在中心的師姐闖去。
她舞著劍花將兩方人馬逼退,隨即攔在季澐身前,扯著喉嚨喊:「等等!大家都是同門人,為什麼要自相殘殺?」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發出陣陣喝罵,當中沒一句好言解釋。
「是那個瘋婆子先動手的!」
「媽的,不知好歹!連自己人也砍!」
面對指控,季澐只是冷笑。她退開一步,長劍卻不還鞘,道:「你們盡管扯謊吧。一班堂堂名門習武之人竟然淪落到恃強凌弱、以多欺少,羞也不羞人。」
季澐目光掠過眾人,最後落在言碧俠身上,那笑容更顯燦爛了。
「還有什麼不服,等進城後我們就到掌門面前對質吧。」
一把冷笑驀然從後傳來,打岔道:「回不去的,今天誰也別想走出這裡。」
眾人回頭,赫然發現佟楠正領著數名裝扮形似尼斯瓦納的青年追趕而至,正是他極樂刀門下弟子,來者人數竟與與際安這方相當,佔著高處地勢隱隱將蒼武流一派包圍起來。
佟楠正欲下手,身後忽然光明乍現。伴隨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東門之外的山頭上竄出高張的火舌。
眾人紛紛望去神色中盡是不解,唯獨佟楠一人不知為何怒目圓睜。
就在群俠詫異之際,他徹刀撇下眾人,縱身往起火的那頭飛奔趕去。
轉眼間,佟楠和一干極樂刀弟子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在夜幕中。
誰也沒能及時出手阻止,只是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佟楠等人揚長而去。
過了許久才有人以不敢置信的口吻咒罵粗口,道出在場眾人的心聲:「這他奶奶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際安瞇眼望向東面山頂的火頭,道:「……那地方肯定就是極樂刀的賊窩要地了。」
「圍魏救趙!」大難不死的歐陽兄弟立刻會過意,問道:「莫非盟中還有他派友軍前來支援我們?」
這種時候際安才懶得理會同盟三派之間又在如何那江湖間的互利互惠,他悶哼一聲,道:「極樂刀作惡多端,天下人人得誅之。此時有外人插手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走吧,帶回淨智要緊。」
「是了,那小沙彌人呢?」
歐陽兄弟此話一出,周遭才紛紛有人注意到方才被圍住的淨智和水寰兩已不見蹤影。
「八成是剛才趁亂和那妖女逃了。」
際安皺眉,道:「肯定還在城裡,走不遠的。」
直到此刻他總算有空檔喘息,但當他內觀自身狀況,卻發覺從方才一陣熬戰至此,肌膚上除了同樣燒灼麻癢外並無大礙。
他回想起不久前那名極樂刀弟子的恫嚇,立刻明白那只不過是虛張聲勢,他們身上所中的毒性並不如小惡賊所言那樣致命。
際安悶哼一聲,目光掠過眼前所剩人手,又見天光未現,於是打定主意,道:「趁掌門師父未察覺,快把人捉回來!」
「是!」
進五十名的蒼武流俠士應聲在城中散開,逐街逐巷展開追捕。
言碧俠也隨之行動,快步追著兩人可能的去向前進。但她並不清楚自己何以如此,何以還要跟隨著眾人前行。
她不明白心中所生的徬徨,掌門之令與那對亡命鴛鴦的下落她都不甚關心……然而此際她更不願意停歇下來,那只會讓心緒有了胡思亂想的空隙。
她不想想。索性付諸行動,放空一切念頭。
漸行漸遠,也遠離了那些滿身殺伐之氣的人群。
言碧俠腳踝開始痠疼起來,於是放慢腳步,抬頭卻發現眼前又是一口井。她不禁發笑,提著沉重的長劍走上前去。
──我這不是又走回頭路了嗎?
──有什麼意義?
她踉蹌著邁步,被繩結束緊的粗糙腳踝、摔倒挫破的膝蓋、混亂中不慎被自己的鋒刃劃開的肌膚……渾身上下無處大小傷處逐一恢復了原有的知覺。
像是慢火炙烤的鴨肉,疼痛來臨時依舊渾然不覺。
順著疲倦的沉重闔上眼,浮現出來的是佟楠,那對金銀雙刀依舊在她腦海中揮舞。
想到今晚種種經歷,言碧俠不自覺嗤笑出聲。她垂頭自語,道:「我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在師父們的教導下,長住於武館潛心鑽研武藝近十載,如今卻只是……因為一名極樂刀惡賊的憐憫與救助而得以苟活。
明白到這令人難以承認的事實,言碧俠只覺滿懷可悲。
她可以不問江湖世事,可以不理江洋大盜橫行之舉。師姐的遭遇和各門各派的相互算計只令她感到無由的倦怠,一心一意只想耽溺在武術無垠的深海裡。
然而這並沒有意義吧。無論乎行俠仗義或為非作歹,終究得依靠實力。而凡事依靠他人而得以存續的學武之人,並沒有這點餘裕。
言碧俠掩面切齒,背脊之上冷汗直流。
那驚險荒誕的較勁過程,猶歷歷在目。
她仍記得意識混沌之際,自己兩次令得佟楠無法自禁得陷入局勢不明的混亂,一次更是幾乎得手。
先是劍點腳筋,逼得佟楠徹招自保;再橫揮下路,讓他幾乎失衡。
以一名年輕後進的武館門生,能夠讓名門宗師接連失態,乍看是輝煌的戰績。
然而實情又是如何呢?
武林外傳佟楠癲狂如鬼,行招運刀仍不失穩健;雖享譽武林十大高手之名,哪怕對手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鬼,對決之際仍如履薄冰。
而我呢?
人始終是脆弱的,隨意的一刀一劍、鐵器的一挑一斬,都能夠致使筋脈斷裂、武功盡廢。
兩次出奇不意直取下盤接連落空,要換作是我又能夠逃過幾回?
「哼……真走運。」
說著,一旁忽有人出聲附和,道:「我也這麼認為。」
言碧俠警覺扭過頭,隨即鬆了口氣,道:「......是妳啊。」
順著劍鋒尖端,她看見本應和淨智一同逃遠的極樂刀弟子詩水寰隨興做在地上,軟軟靠在水井的石磚上,手裡仍緊握著那弧度怪異的彎刀。
黑夜裡,言碧俠隱約可見詩水寰身上衣衫不整,多處有破口裂痕,似是方從劇烈的搏鬥中脫身。但四下不見淨智的蹤跡,想來是這女人主動斷後好保他安然脫身。
言碧俠如是想著,一面起身小心翼翼接近那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女,道:「投降吧,這樣對誰都好。」
水寰嘿然冷笑,笑容牽動了身上的傷口,頓時五官扭曲,披蓋在凌亂髮絲之下的臉孔宛如厲鬼。
言碧俠不忍皺眉,又道:「我不打算幫你們,但也不想殺人。」
「哈哈哈.......妳倒是試試看?」水寰咧嘴,露出滿口汙血。她視傷勢有若無物,扯著創口瘋笑,道:「你們總是大言不慚地把江湖道義掛在嘴邊,卻不知心裡各懷什麼鬼胎?」
多說無益,我早該知道如此。言碧俠暗罵心聲猶豫的自己,挺劍出手,不取要害,只求繳械。
言碧俠劍快如風,但見銀光乍現,赫然是敵人的彎刀已反指著她展臂而露出空隙的右手腋窩。
若她繼續遞劍直取目標,那倒彎的妖刃刀尖亦會貫穿她的要害。
看清風險的言碧俠嚇得點地後撤,即時踉蹌收住了劍勢。再定睛一瞧,卻見詩水寰左手向後扶著水井,顯然傷勢遠比表面嚴重,非得分出一掌支持身子才不致失衡倒地。
言碧俠本以對這些年來毫無進境的自己感到萬念俱灰,豈料竟被一名傷痕累累的同齡少女隻身攔下,心中重新燃起不忿,嬌叱聲中挺劍再攻!
言碧俠劍鋒顫動不已,隨後才覷準了詩水寰持刀的腕刺落。
扭動不定劍路就像是條擺動身姿迷惑敵人的青蛇,直到最後一刻才透露意欲攻擊的目標,亮牙直竄。
詩水寰步履不便,足下無力支持腰胯帶動上身發勁。她只能以些微的氣力提住刀柄,隨機應變。
她以中、食二指鉤住彎刀柄部末端的鐵環,微縮回手引言碧俠長劍深入門內,隨後右掌一翻,反手倒提的彎刀立刻向外甩開,彎刀內刃像是鷹爪一般精準扣在言碧俠的右臂上!
這招「銀環叩門」詭譎難測,大出言碧俠的意料之外。她沒想到這彎刀竟會像是蛇一樣纏上自己,急忙想撤,無奈這劍去勢相比前次更盡,一時收之不回,前臂頓時被削下層皮肉,血濺衣袍。
熱辣的怒火瞬間淹蓋過痛覺,言碧俠大喝,長劍反點在詩水寰的右肩上,隨即旋身側踢其腹。
詩水寰咬牙悶哼,背脊牢牢貼在古井上,她刀交左手,任憑脫力的右臂軟軟垂下,雙眼緊盯敵人的動向,一面強自支持不使上身癱倒。
這邊廂,言碧俠也不好受。髒汙的濃血分成數道細流滑落手臂,她強自咬牙苦撐,卻無法順暢運使右腕,甚至必需以左手扳開緊繃得蒼白的右掌五指才能取下長劍。
見到少女如廝狼狽,詩水寰也顧不得形勢嚴峻,嘿然發笑,道:「哈……哈哈哈……蒼武劍法,不外如是……」
「要治妳這妖女,這點本事就夠了!」言碧俠橫眉豎目,她憤然扯下一段的衣袖布料草率地緊纏住傷處以做緊急處置。
傷口面積雖大,但終究只在淺層皮肉,遠好過詩水寰深及肩胛的劍傷。
在骨髓內逐漸復甦的懼痛刺激了她的火氣,她強忍躁進強攻的衝動,怒指詩水寰,道:「邪不勝正,本姑娘勸妳趁早投降!淨智遲早要回少林,妳阻止不了!」
「……才不會,他不會回去的,他……不是那種人。」
詩水寰說話間放緩吐納節奏,趁這為數不多的喘息空檔好好休憩。
但乍看勝算在握的言碧俠卻不追擊,反把劍收起。
詩水寰見狀也感意外,但她始終瞧不起這名年齡相近的對手,忍不住出言譏諷,道:「……妳倒還懂得認輸呢。」
「住口,我對付不了妳那邪教妖法,不代表我劍法輸妳!」
「什麼妖法……哈哈哈,原來蒼武流盡出些輸不起的宵小之輩……」
言碧俠瞪眼,但想來這人血流成河也離死不遠,再和她較真也只是自討沒趣。只得悶悶一哼,別過頭去。
詩水寰抱著腰際緊壓患處緩緩坐倒,抬頭見到言碧俠還沒走,忍不住道:「妳既不攔阻,也不協助……那妳還杵在那邊做什麼?」
心中徬徨的言碧俠也不知自己何以仍在此處,她自知答不上來,索性隨口硬辯,道:「關妳什麼事呀?本姑娘愛站哪便站哪。」
「妳怕是太過無聊了吧。」
「哼!我偏要留下來看看那禿驢是不是要撇下妳不管。」
「要真是認為他會被你們這群敗類找著……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麼有把握呀?彼民城也不過就這麼大,蒼武流同門盡出,你們又能藏到哪?」
詩水寰嘴上不饒人,道:「哈哈哈哈……縱然你們有千軍萬馬,也肯定有去不了的地方。這就是身為名門正派最大的……包袱了。」
「拐彎抹角,妳到底打的什麼啞謎?」
「不是不管這事了麼?怎麼……話又這麼多?」
「少囉嗦,快說!」
「妳還不明白嗎?想當初,是什麼人下令禁止門生追查我們倆的?」
言碧俠倒抽一口涼氣,她不自覺垂下劍尖,道:「難不成──」
「嘿嘿哈哈哈……最危險的所在亦是……最安全的……」
淨智前往總門尋找問蒼天求援?這狗男女竟然也聽說了蒼武流總門之會上掌門下令禁止捉拿他們的消息?
「你們是怎麼想到要逃來找掌門師父的?」
詩水寰喘息片刻,才緩緩說道:「我們打一開始……就沒想逃,若不是尼斯瓦納……」
「尼斯瓦納?」是那個堅稱自己並非極樂刀弟子的蠻族少年!一聽水寰提及此人,原本漠然以對的言碧俠不知何以又關切了起來,焦急問道:「妳說他怎麼了?你們果然是同門的對吧?快把妳知道的全說出來!」
見言碧俠反應激動,詩水寰面露輕笑,道:「那小子……從來就沒被當做過同門弟子看待……但若非他好言相勸,我們也不會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
「若事情真如你先前所說,只不過救了一個路過的和尚,幹嘛非得出走私奔?說不准你們不逃還沒人知道這事呢!」
「妳不懂,早就太遲了……當時有個隱墨宗的小鬼被教主逮到,他什麼……都招了。」
「隱墨宗?」言碧俠一愣,忽然想起那名現身於蒼武流總門之會上的青年,脫口而出:「妳說蔣鏡人?」
「說誰啊……罷,人都死了,也沒必要知道。」
「是她告訴那個佟楠正派的人馬正在找人?」
「哼……正派……妳都憑些什麼在分正邪的?就因……外人說極樂刀作惡多端,所以底下千百個弟子就都十惡不煞了……?」
「妳不為非作歹,還怕旁人說閒話幹嘛?」
「妳當我自己願意做那瘋子的弟子啊!?」
詩水寰突然激動了起來,因而牽扯傷口,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嗆咳。
「回頭是岸,現在投降不晚。」
「蠢……蠢得無藥可救。」
「那就沒法子了。」
「對……」詩水寰吃力地舉起刀,倚靠著古井重擺架式,「也只有……這麼做了。」
「妳找死麼?」
詩水寰仍笑,笑中難掩其苦澀,道:「橫豎要死,這命……也不值了。」
「夠了!妳這妖女心懷不軌,出手相救只是打算利用淨智罷!現在城裡都是我們的人,看妳還能把他藏到哪裡去!」
「妳還在想我和佟楠那混帳有什麼陰謀詭計?若真如此……哈,我勸妳別想了,就憑妳那腦袋……」
受人譏諷,言碧俠柳眉倒豎,她強忍住氣,轉移話鋒,道:「妳說尼斯瓦納並非極樂刀弟子,那他又為何助妳?」
「只是個好事的小子罷了。」
「我看不只吧,否則整個極樂刀上下都要你們倆,妳又怎會輕信於他?」
「妳倒是挺關心這小子的……哈哈,莫非……」
言碧俠暗自慶幸天光未現,兩人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她跺足嗔罵,道:「……少貧嘴!」
「呵,這不是第一回了……極樂刀本就專收一些因無家可歸、挨餓受凍選擇鋌而走險的流民。但是那小子……總是有地方可去。」
「什麼地方?」
「哼,隨處可見的窮鄉僻野……誰曉得他。」
「妳是說他寧可自己窩進山裡也不肯加入極樂刀?」
「反正教主也不肯收他,走了也許是好事。」說到這,詩水寰不顧傷疼也要笑上幾聲,「佟楠八成想放他一人自生自滅,誰知道……嘿嘿……」
言碧俠卻笑不出。她想起過去曾在羅泊村外撞見尼斯瓦納吃爛泥解毒的事,如今回想起來才弄明白他何以能辨識毒物還要強吞,再勞費心神去尋找解方。
這笨蛋,一直以來過的都是這種日子嗎?
言碧俠內心五味雜陳,喃喃自語,道:「為什麼?」
「嗯?」
「我問的是,為什麼佟楠容不得他?」
詩水寰聳肩,道:「誰教他連個人也不肯殺?」
言碧俠的心頭一震,緊抿雙唇久久不語。
「……哼,也確實給他料到,不單是極樂刀……連這些名門正派都……沒一個是好東西。」
言碧俠沉下臉,道:「既不是好東西,又何必向我們掌門求援。」
「人為求離困絕境谷底,眼前無論有什麼也會緊緊捉住向上攀爬……此行並不白費……」
詩水寰無力側過頭,捧心蹙眉之間笑容多了幾分柔和。
「至少,能保住他……」
言碧俠悶哼一聲。她說的沒錯,做為名門正派弟子光明正大行走江湖,卻自有包袱得肩負起;反之,身為萬惡道門徒的她卻因臭名遠播反得無所顧忌,為了成事更能不擇手段。
但言碧俠始終不願意承認,道:「妳死了,淨智不回少林也沒去處,這份汙名也會跟他一輩子。到頭來妳也講不清什麼道理,所做的一切也根本毫無意義!」
詩水寰眼神迷濛,意識隨著血液逐漸流失。她道:「……是又如何?」言碧俠啞口無言。
「為救一人而奮不顧身……這份決心,妳是永遠不會懂。」
毫無意義,是又如何?
言碧俠從小至今總認為事事都得求個好善果,以免糟蹋了過往的努力。再不濟,也求個盡善盡美,誰也不願意徒勞。
行俠仗義到頭來講的仍是成王敗寇,這麼想雖然有些令人灰心,但不顧結果任由一身武功終得徒勞,這種思維豈不更加荒唐?.
但身為敗方,明知計畫徒勞的詩水寰絲毫沒有懊惱的模樣。
蠢笨嗎?不,也許是她早有覺悟,無論付出多少,到頭來仍得是這般下場。
也許人就是如此,拼盡了一切終究難逃命中注定的死亡。
既然窮究結果的人生本就沒有任何意義……為什麼不適懷?好保有最後一點尊嚴?
說到底,人生在世又有什麼意義?
不知何故,武當掌門虛成的話語再次在言碧俠的腦海中響起。
──天意。
──渺小如斯,又何能深明天意?
言碧俠瞪著氣息逐漸轉弱的詩水寰,神色陰晴不定。不知為何,她感到眼前的少女仍有鼻息,自己卻才是那個死去的屍體。
她就這樣站著,動也不動。
卯時,旭日東昇。
第一道晨光穿雲而落,卻無法掃盡言碧俠心頭的晦暗。她背著整個明媚的彼民城兀自站在古井的陰影中,看著詩水寰含笑而終冰冷屍首,內心千頭萬緒不住奔馳。
過去的她常居於溫室之內,不知外頭江湖險惡。季師姐那次之後,她是更加不願知道。
如今,她卻只怕自己是再也沒有能力知道什麼了。
只有在身邊的每個人,只有空顧著自說自話的聲音。
什麼江湖?什麼俠義?生命之意?天意?
「吵死了。」
少女一手掩面。只覺這陽光太過刺目,恨不得挖去眼珠。
當蒼武流總掌門傳令召集門生至總門一會時,遲遲找不著淨智的際安等人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但掌門人親令難違,加上他們人就在彼民城內,掌門隨口一個口令便可封門逮人,他們是插翅也難飛。只有硬著頭皮到總門赴會。
到了廳堂中謁見掌門,際安等卻只見到問蒼天常隨於側的天元二武站在主座旁,四下不見問蒼天掌門的身影。
即便如此,眾人仍免不了受一番教訓。王天、云元兩在輩份上僅次於掌門,可說是門內的大師伯,除掌門的之外,要數兩人的話最具份量。際安等自頭到尾縮著脖子沒敢吭聲,好不容易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從苦海逃離。
作為抗命行事的策劃主謀人,際安本想一肩扛下任何懲處。幸虧掌門也不願再多生事,兩人得命只給這些人一點教訓,一切則從輕發落,剩下的則交由各地武館的師父進行處置。
畢竟蒼武流終究是「遵從己律,替天行道」為宗旨的門派。哪怕是掌門之令,底下諸多門徒弟子在外多半有選擇不受命的例外。江湖之事變化多端,創派人與前幾任掌門正是顧慮於此,才尊崇「將在外君命不受」的古訓。
際安等人聽聞掌門接受他們擅做決定之事,如獲大赦,向王、云兩叩頭言謝後便匆忙離開彼民城,各往東西散,回到自己所屬的武館去。
當中唯有二人並未和他們接受總掌門的召集,隨著際安等人受訓。
此刻,蒼武流總門上房之內,言碧俠正站立在一名面容方正黝黑、髮鬚茂密的壯年男子身旁。平時話匣難閉的一張嘴維維諾諾,她道:「掌、掌門師父,您找弟子來……有何要事?」
眼前男子不是他人,正是蒼武流掌門問蒼天。
問蒼天兩手負背,看著橫置於長木椅子上的詩水寰。她臉蓋白布,破爛的布衫換成了素淨壽衣。
掌門頭也不回,忽道:「多謝妳。」
「什、什麼?」言碧俠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後才連連搖手,道:「弟子不敢當、不敢當!」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然而作為掌門人,我仍有義務了解實情。」「這孩子是妳親手送回來的,我想聽妳親口告訴我來龍去脈。」
言碧俠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將昨天夜裡巧遇尼斯瓦納、遭遇佟楠和追殺兩人的群俠等事和盤托出。
由於過程實在太過混亂曲折,少女說時還不住停頓回想經過,以防錯亂。
問蒼天神色變換不定,他兩臂交疊在胸前抱著,似乎極為不耐,但仍按捺著性子靜靜聆聽事由始末。
當言碧俠提及佟楠現身與尼斯瓦納內鬨不下,最後演變為一場驚險的交鋒時,問蒼天也露出意外的表情,重新打量了少女一番。
直到言碧俠交代完畢,問蒼天才捋了捋鬍子,若有所思地轉過身去。
經過一陣難熬的寂靜,他轉頭看向橫屍一旁的詩水寰,道:「這麼說來,她身上的傷妳也有份了。」
「是。」
「為何動手?」
「弟子本想勸降,但她抵死不從……是以出此下策。」
「她原先穿的衣著上出的口子和傷勢不符,妳又怎麼看?」
「弟子認為只是同門師兄在試圖生擒兩人,過程中多有掙扎才不慎撕扯──」
「是嗎?」
問蒼天冷然打斷言碧俠的臆測,語中多有不滿。他早些前已聽她提過季澐和同門刀劍相向一事,心裡本已存疑,言碧俠這番「袒護」的說詞自是令他眉頭大皺。
他決定換個問法,於是話鋒一轉,道:「據說妳師姐在南華山一役遭逢變故,導致性情大變?今次她傷了同門,妳認為事出何由?」
言碧俠聞言,驀然瞪大雙眼,也不知是從何處湧起一股氣,脫口直言道:「季師姐的事我並不清楚。但若掌門師父當初願意出手接濟淨智他們倆,也許事情不至於如此。」
問蒼天立刻擺了擺手,蠻不在乎地道:「這事我不管。我只要知道事由便可。」
我到底在做什麼?不是說好了不管這事……言碧俠回過神,連忙拱手道:「弟子來時已晚,並未親眼看見他們為何起了爭執。」她嘴上說著,心裡卻依舊滿不是滋味。
問蒼天仍俯視著她,如劍一般銳利的目光像要洞穿少女的身軀,他一手輕撫著配劍握柄,道:「妳對我的作法不服?」
「弟子不敢!只是──」
「那就別想著用什麼大道理去說服一個年近不惑的老人了。」
「……是。」
言碧俠低垂下頭,問蒼天見了不禁莞爾。
「讓我教教妳,想要說服人,首先得搶快,快在別人之前把事情辦妥,完成自己的目的。大局一旦底定,屆時誰也不會反對妳要如何說、如何吹噓。因為他們沒有選擇。」
說著,問蒼天轉過身來,那站步架式隱隱前傾,神態不怒自威。
「同樣的,妳要質疑我的處事方法,需要做的也很簡單。」他就這樣擺著一副隨時動手發難的姿態,向不足三步的言碧俠透出鋪天蓋地的殺氣,他道:「妳只要殺掉我就可以了。」
「我……」
掌門這席驚人的話究竟有和目的?這等欺君犯上的事我想也不敢多想,又豈會去做?
難不成……是在測試我的居心?
言碧俠本無雜念,卻被問蒼天幾句話挑起了猜疑。敬畏之間更添幾分驚懼,頭也垂得更低了。
正不知該如何應答,問蒼天突然指著少女哈哈大笑,道:「瞧妳臉色難看的,嚇著妳了吧!」
「掌、掌門師父……」
「說說笑而已,別放在心上。」問蒼天咳了咳,收斂起了笑容,道:「我不清楚妳在想些什麼,坦白說我也從不在意他人的想法。江湖世道膚淺,不論妳打著什麼如意算盤終究得看成敗論英雄。」
說著,掌門把頭一昂,看向高掛牆面的一幅墨畫。畫裡的是幾名粗人正揮舉鐵鋤刨土挖山。他閉上眼,道:「如今,我只相信事在人為。」
「多謝掌門師父指教。」
「不必言謝,快回去吧。」
告辭了問蒼天,言碧俠這才匆匆離開彼民城,沿著仍有些陌生的路途回到寄放馬匹的客棧,好不容易來到棧內,卻發現師父早已離去,臨走前託店小二留下口信,告訴言碧俠她的坐騎仍在客棧,並囑咐她必需獨自返回泉州時可到渡口去找什麼人幫忙。
言碧俠又從店小二口中問到了那群蒼武流弟子的去向,這才取回行囊和坐騎往東北方向前行。
她快馬加鞭連夜趕路,只盼能夠在際安等師兄弟前回到武館。
奔過兩日一夜,途中只費零碎時間打盹休憩,她總算在正午之時趕回泉州斂豐閣,用過飯後才回到武館內。
甫跨入大門,老早收到愛徒歸來消息的李滄絳早已佇立顧不得別的,親自出門迎接。
「師父!」
幾日不見如隔數年,言碧俠重逢熟人立刻舉臂相迎。
李滄絳笑容可掬,還以愛徒最熱烈的擁抱。兩人手攜手過門走入武館內,一面聊著這幾日來所發生的大小事情。
蒼武流總掌門決定不過問分武館弟子私自行動一事,李滄絳亦有耳聞。他猜測掌門人恐怕是為了顧全大局,正如總會上隱墨宗弟子所提,此事若不審慎處理將會打壞三派關係。掌門無暇顧及底下多如繁星的分館弟子也是理所當然。至於背後是否另有原由,則無從得知。
不過,歷經那混亂的一晚,愛徒能夠歷劫歸來,李滄絳已是滿心歡喜,無暇顧及其它。他看著外表上並無變化的言碧俠,由衷說道:「幸虧妳安然無恙。妳師兄際安和歐陽兄弟他們幾人早些前就已回來報到,我從他們口中聽過你們遭遇佟楠的事情,卻沒一個答得出妳的下落。要再多等些,師父我恐怕就要搬救兵來尋人了。」
言碧俠垂下頭,滿面歉意,道:「孽徒讓師父憂心了。」
李滄絳擺擺手,道:「這沒什麼,只要妳平安就好。」
言碧俠忽然想起一事,道:「師父,季師姐人呢?」
這幾日以來言碧俠心中惦記著季師姐。那晚在林中相遇的當下周遭太多事情同時發生,她仍有無數的話語未能明白傾訴。
直至此刻,她心底仍然深信師姐妹之間還有轉圜的餘地。季師姐如斯乖戾只是遭逢變故所致,身為師妹與一切原由的主因,她自有責任安撫、導正師姐回到往昔的正常模樣。
不料此話一出,李滄絳臉色下沉。他鬆開握著言碧俠的手,逕自邁步向前。
言碧俠直覺不妙,卻又不敢直言過問。她心底某處害怕真相,只是輕聲呼喚,道:「師父?」
「我知道妳一向和季澐關係不錯。」李滄絳似乎方從苦思中回過神,他抬起頭,緩緩說道:「不過,自從那事以後她和同門師兄弟們是愈處愈不和睦,加上這次又對同門刀劍相向……我已經下令將她逐出師門。」
「師父,你、你怎呢可以……?」
「被她所傷的不只是這個泉州武館裡的弟子,還有來自各地同門的俠士!我若從輕發落,又該如何向別館的師傅們交代?」
「季師姐肯定有她的理由,師父你怎麼就只聽信外人的話呢?」
「哼,理由?既然都是秉著替天行道在江湖走跳,那就更該多擔當些。自己犯下的過錯自己解決,別再把麻煩事帶回來!」
「師父,你怎能如此薄情?」
李滄絳眉頭一聳,總算忍著沒發脾氣。但他還是酸溜溜地道:「我遣走她也是為了妳好,妳這臭ㄚ頭不知感恩反來說我薄情啊。」
受到責備,言碧俠嘴一癟,立刻扭頭跑開。她對身後李滄絳的呼喝聲視若無睹,轉眼間奔出廳堂。
她快步跑出院子,往武館的大門外去。際安等人只早了她不到一個時辰回來,此刻言碧俠只滿心期盼季澐還沒走遠。
果不其然,她人剛過中庭,老遠便看見一條熟悉的人影正在大門外頭將馬牽出。言碧俠不顧三七二十一,立時大喊,道:「師姐!且慢──!」
「言師妹?」
正待上馬的季澐聞聲停了下來,她有些意外地回頭看向少女奔至自己跟前,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啞著嗓子,道:「師姐……太好了。總算還讓我趕上了。」
季澐眨了眨眼,淺淺一笑,道:「多謝妳特地出來送我。」
「不……我不是……」言碧俠沒料到會被誤解,顧不得正喘著,慌忙解釋,道:「師姐,我知道錯不在妳……我會再勸過師父重新考慮的!」
季澐卻搖搖頭,道:「妳也見識過武林的汙穢了。大家終歸同門一場,好聚好散。」
直至此刻言碧俠才明白到,不光是同門師兄弟排斥她、師父要驅逐她,連季澐自己都是早有離意。
她突然感到自己像是個傻瓜,自始至終被大伙蒙在鼓裡。言碧俠心中氣不過,驀然提高語調,道:「所以妳就要離開?這麼做就能撇清汙穢嗎?妳去哪也身在江湖呀!」
季澐卻依然笑著,她道:「憑妳那三腳貓功夫,留下又能改變什麼?」
少女俊臉頓時脹紅,她無從反駁,只得恨恨跺腳,道:「妳......妳又知道我不能了?」
季澐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她搖了搖頭,放緩語氣,道:「快回去吧。在外頭待太久要讓妳師父發現了,可別又要挨罵了。」
「師姐!」
「我不在,自己多保重。」
不等她再開口,季澐快步繞開,登上馬背,甩韁離去。
急促的馬蹄聲也踏亂了言碧俠的內心。她佇立著,久久不能別目。
清晰空曠的遠景倏忽模糊,隨即又重回明朗。
秋分之際,涼爽微風卻乾澀得少女淚水難滴。
言碧俠不懂,彷徨失措地愣在原處。心底有股懊悔攫住她,一股想也不敢多想的念頭逐漸浮上腦海,變為鮮明的畫面。
如果我當著師姐的面橫劍自刎,是否她便肯願意留下?......或者,願意原諒我?
言碧俠提劍的手微微顫抖,那點幻想有多不牢靠她心知肚明。想像終歸是想像,要多少美好談何困難?
現實是,詩水寰捨棄性命換得淨智全身而退;而她的師姐卻再也不可能回到曩昔那般待她如己出親妹的季澐。
為救一人而奮不顧身......這份心意,我真的不懂麼?
廣州,彼民城。
蒼武流總門上房之內,蒼武流、武當兩掌門同聚密會。
一旁虛成神情泰然,問蒼天卻是臉色凝重。只因虛成所帶來之物。
那是具屍體,一具沙彌的屍體。
是少林寺的淨智!
如今的他如同詩水寰那般,被陳屍在灰土上的竹架。少年的衣袍被掀開,赤裸肉身之上位於心口之處徒留一孔小指大的洞。
李滄絳瞪著那洞口,道:「這是何等暗器?」
虛成沒有回答,只道︰「看到這傷口,我忽然想到隱墨宗的那名弟子。」
「蔣鏡人?不是被佟楠一刀劈死了麼?」
「確實如此。但......總有可疑之處。」
聞言,問蒼天聽出虛成的弦外之音,不由得眉頭深鎖,道:「……莫非你在懷疑隱墨宗吧?這夥人在機關暗器上確實頗有一套,但一向不涉江湖世事……」
「不無可能。」
虛成來來去去總是一句話,問蒼天不滿地悶哼一聲,道:「要是有人刻意誣陷,那這麼想可就正中敵人下懷了。」
虛成微微頷首,道:「你知我知,不顧這幾日少林也加強寺內戒備,不接待訪客。卻不知他們知不知情了。」
本來問蒼天只是隨口說說,聽了虛成的話不禁睜大雙眼,道:「難不成真的有人從中作梗?」
虛成點頭,道:「不無可能。」說著,他別有深意地瞥了眼問蒼天。
問蒼天隱約明白武當掌門弦外有音,不禁悶哼一聲。
畢竟有淨智這事情在先,蒼武流內還有多少不受控制的分館弟子存在,少林那方心懷芥蒂也合情合理。也難怪死的明明是寺院沙彌,卻是由武當道人前來撿骨,看來少林是決意不打算深究,更是鐵了心不再與不朽盟各派配合。
那些該死的兔崽子……問蒼天擺了擺手,道:「話又說回來,你還記得極樂刀的下場嗎?為了一個和正派私通的小門徒,連掌門人都親自出馬,結果反而讓後方空虛城寨被人襲擊,一把火燒得什麼也不剩。」
極樂刀本就發跡山林,並無固定居所。此次失勢令他們退出廣州一帶,雖未必不會捲土重來。不過單是想到彼民城暫時脫離了這幫行蹤飄忽的山賊侵擾之憂,問蒼天便放下心頭的一顆大石。
問蒼天見虛成沒有立即表示什麼,於是又道:「另外,我也聽聞朝廷正大肆招兵買馬。一干名門好手也被攬去協防邊疆。看來聖火教動手在即,這些蝦夷蠻族還是忘不了取天下之野心。」
虛成啜了一口茶,徐徐說道:「這不禁讓我想到,先前在斂豐閣內有名姓南宮的先生為人解惑,那天在南華山上不幸犧牲的武當派高手疑似被極樂刀門所殺,但實則為修羅門有意嫁禍。」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ld5K5Bju6
「哦?你是想說,極樂刀和聖火教連串行動全是修羅門從中嫁禍?」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HXqRDPHaH
「不無可能。」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iipdO2Kwt
萬惡盟內三派各懷鬼胎,修羅門趁此契機削弱極樂刀實力也非奇事。問蒼天搖搖頭,道:「若真是如此,朝廷大舉移師邊疆,恐怕中了修羅門的削兵計謀。」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muDZIXgDa
「天意不明,一切尚在未定之天。」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7H0OWkmQy
天意?問蒼天嘿然冷笑,道:「公道自在人心,從來只有人為之事。往日韃靼肆意侵犯中原之事咱們決不可重蹈覆轍。」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U78hq0dvx
「那是自然。」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h9n4HU4Ba
「但怎會如此巧合?聖火教與修羅門興兵時機竟能算準我軍的調度之日?」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ayBVDgUcF
虛成和問蒼天聞言,也明白事有蹊翹,雙雙默然不語。廳堂之內頓時鴉雀無聲。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LBmWhonlL
眾人心中只有一道念頭相通,卻是誰也不敢輕易說出口。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5hG1iuroR
難不成......當今朝廷藏有內賊?
【作者閒聊】
文中寫虛成玩蒼蠅的段落,暗示他已達太極拳必備的「聽勁」功夫中的最高境界。
錯字世界多,雖然我不懂電腦但我要說這電腦真的不行了。
連「一蹶不振」、「暴跳如雷」這種基本的東西都沒有自動找出來,瘋狂給我亂跳換選字,害我一邊寫著也一邊跟言碧俠邁向鑽牛角尖的瘋狂去XDDDD
詩水寰用的刀法改自冷門短兵「刀爪」的肉搏招式,當然現實中是不可能迅速甩動體積相對龐大的單刀的,一切都只是效果XDDDD
詳見韓國電影「大叔」中反派所使用的武器。
武術有諺語「手是兩扇門,全靠腳打人」,意味以手攻防,以腳為發勁之根本。所以刀鉤人手這招才自編命名為銀環叩門。
寫作時找了很多川井憲次、芸能山城組和影響二者頗深的gamelan音樂來聽,希望能為文章增添點莊嚴和神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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