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日常》 - 鞋子

　　車停得有點遠，從校門口走過去大約需要五分鐘。

　　這也沒辦法，學校附近特別難停車。

　　校內有附設機車停車場，但總是僧多粥少，一位難求，索性我每次都停在學校附近的巷弄內。饒是如此，巷弄內的停車位也沒比較好找，但至少比先騎進校內停車場再騎出來找位置來得省時多了。

　　放學後，天色已晚，我走在前往牽機車的路上。

　　突然間，後方引擎聲隆隆作響，我回頭一看，只見一台黑色轎車朝著我直衝過來，我趕緊往路邊閃避。

　　誰會在小巷弄裡面開這麼快的車？原本我以為可能是個酒駕亂開車的瘋子，但當我往路邊閃避之後，他的車頭隨即轉向，加速朝我衝撞過來。

　　一切都是剎那之間發生的事。

　　我閃身從路邊兩輛違停車輛之間鑽過，並往騎樓下的柱子後一躲。

　　碰！黑色轎車重重地擦撞到違停車輛，違停車輛車窗玻璃破碎，鈑金凹陷，然而黑色轎車並沒有停下來，反而加速逃逸，轉了一個彎之後，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巷弄內的店家和住戶，一個個好奇的探頭張望，指指點點，驚訝地討論著。

　　我嚇得不輕，雙腿有些發軟，剛剛要不是我閃得快，此刻是不是就沒命了呢？

　　一向平靜的生活竟然也會出現這麼兇險的場面，我簡直是想都沒想過，我不斷作著深呼吸來減輕全身發抖、心臟劇烈跳動的生理反應。

　　遠方聽見有警笛聲傳來，想必已經有人報警了吧。冷靜許多的我看了看手錶，不好，打工快遲到了，於是我加緊腳步，往我的機車停車處走去。

　　找到我的機車之後，我二話不說掏出鑰匙插進鑰匙孔，打算要將機車從停車格裡拉出來，但就在我右手往後扶手握下去的同時，突然感覺到一陣錐心刺痛，讓我忍不住尖叫出聲。

　　我張開右手手掌一看，竟然鮮血淋漓，掌心上出現了一排小洞，洞中仍不斷地冒出血來，顯然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破了手掌。

　　我蹲下身來，往機車後扶手的下方看去，下面竟然黏著一整排的圖釘。

　　這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幹的好事？

　　我拿出一大疊面紙壓住傷口，試圖止血，好在感覺到刺痛的瞬間我就縮回手掌，所以傷口並不太深，只壓了幾分鐘，再放開來看時，傷口上的血大致已經凝固了。

　　隨後我將扶手上的圖釘一根根拔了下來，一邊想著這到底是誰的傑作，未免也太過份了吧！在我印象中，有時候會見到一些屁孩國中生在這附近遊盪，該不會是那些國中生的惡作劇吧？

　　我實在是很不想爆粗口，但是他媽的學校老師跟家長是怎麼教的？我心下盤算，下次再找一天，故意再把機車停在這裡，然後埋伏在這附近抓兇手，要是給我逮個現行，我他媽二話不說直接掰開你們的屁股往肛門裡面塞榴槤，刺到你們不要不要的，看你們下次還敢不敢！

　　為了不被扣全勤，我只好強忍手上的刺痛和心中的怒氣，戴上安全帽，騎車前往店裡打卡。

　　由於時間已經有點緊了，我不自覺的越騎越快，只盼能夠趕得及上班時間。

　　前方約莫二十公尺處的路口，紅燈亮起，我按剎車減速，卻驚覺大事不妙。

　　剎車桿突然失去阻力，一按到底，機車完全沒有減速，就筆直的朝著路口衝過去！

　　支道來車一見到我衝出路口，連忙緊急煞車並大按喇叭，當下我無遐多想，油門一催快速通過路口以避開來車，然後立刻放開油門，控制龍頭方向，一邊雙足著地增加磨擦力，一邊往路邊靠過去，所幸前方空盪盪地沒什麼車輛或障礙物，滑行了一段距離之後，機車才慢慢停下來。

　　我坐在機車上驚魂未定，喘著大氣，腦子裡一片空白，一時之間無法相信剛才經歷過的事，直到再度冷靜，才有辦法開始思考。

　　為什麼會突然剎車失靈？剎車線斷掉了嗎？明明上個禮拜才去機車行換過機油，老闆每次都會順便檢查油門、剎車和各個部份是否有問題，也沒有檢查出任何異樣啊，那為什麼才過了幾天而已就出現這麼嚴重的問題？

　　當下我不敢再騎了，只好把機車牽到路邊的停車格停放，想著上班要緊，明天再抽空來處理機車吧。

　　所幸這個地方距離打工的店裡也沒多遠，走路大概兩分鐘就到了，再坐計程車的話簡直浪費時間和金錢，乾脆就直接小跑步過去好了。

　　※※※

　　下班後，男同事因為聽聞我的遭遇，便說要幫我檢查一下機車哪裡出問題。一來其實也跟他滿熟的，二來下班回家的路線也是同一條，不至於會太麻煩他，所以我也沒在跟他客氣，就請他幫我檢查看看了。

　　沒想到，他蹲下身來幫我檢查完剎車線之後，轉過頭來，臉色凝重的問我：「妳最近是不是有得罪過誰？」

　　「沒、沒有啊。」

　　一向與人為善的我，不要說去得罪誰了，甚至連跟人發生爭吵也不曾有過。因為知道自己個性內向，不擅言詞，即使跟人吵架也吵不贏，所以我從來不跟人吵架，我就是那種一旦發現氣氛不對就立刻逃之夭夭的類型。而在我有所往來的人當中，也都是一些好同學和好朋友，我一向注重交情深淺更甚於人數多寡，所以朋友雖然不多，但個個跟我的感情都非常好。

　　這樣的我怎麼可能會得罪人呢？

　　「前後剎車線都有被剪過的痕跡。」男同事說：「而且剪的方式相當狡滑，因為斷口處有三分之二是平整的，並不是完全剪斷。如果完全剪斷的話，機車可能會發不動，也就是說，剪妳剎車的人，並不只是惡作劇或想要給妳一點教訓而已，而是要妳在騎車上路之後才發生剎車線斷掉的狀況，這完全就是蓄意謀殺！」

　　聽男同事這麼說，我不禁臉色發白，我立刻聯想到今天放學後那輛向我直衝過來的黑色轎車，還有機車扶手下的圖釘，難道說，事情不如我想像中的單純？我被某人盯上了嗎？真的有人想要致我於死地嗎？

　　可是我再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長得不是很漂亮，應該不會樹立情敵或遭人嫉妒吧？課業上表現得也不是特別好，打工賺來的錢也不是特別多，我身上到底是有哪一點值得讓人除之而後快的？

　　我就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啊。

　　「我看妳最近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安全起見，今天我就送妳到家門口好了。」男同事說。

　　男同事的回家路線雖然有一段是跟我同路，但畢竟只有那麼一小段，中途還是要分道揚鑣，所以他提出要送我回到家門口，反而讓我不好意思了起來，一度想要拒絕他的好意。

　　但想想，現在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機車沒有剎車又騎不了，萬一在走路回家的途中又發生了什麼事該怎麼辦？

　　敵在暗，我在明，如果走路走到一半，突然有人向我發射暗器的話，我躲得開嗎？或是半路上突然殺出七、八名手持西瓜刀的大漢，我又打得過嗎？

　　保命要緊的情況下，也只好麻煩男同事護送一下了。

　　※※※

　　總算安全到家之後，我鬆了一口氣似地放下包包，站在客廳往臥室看，從門板下方可以看見爸媽臥室的燈已經熄滅了。兩老是在早市做生意的攤販，平常凌晨三、四點就要起床，所以每天都很早就睡了。

　　經歷了連續的驚險之後，其實我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但又捨不得吵醒爸媽，只好先把情緒忍了下來，明天再說了。

　　我到廚房去倒了一杯水喝，一邊喝的同時，我仍然一邊在想，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但不論怎麼想，就是想不出個頭緒來。

　　「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去報警。」

　　因為想要盡快解決這種不安，所以下了這樣的決定。

　　帶著剩下的半杯水回到房間，關上房門，打開電燈之後，心中的不安就像火山爆發似的，在一瞬間，整個炸開。

　　手上的玻璃杯失手掉在地上，飛濺的碎玻璃劃破我小腿的皮膚，水也灑得到處都是，但我沒有辦法蹲下身去清理，因為我已經嚇到整個人動彈不得了。

　　學校桌球社的學姐，此刻正坐在我的床上，表情狠戾地瞪著我。

　　窗戶大開，窗簾隨著吹進來的風飄來飄去。

　　「……」我想開口說點什麼，至少禮貌性的叫聲學姐吧，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害怕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桌球社的學姐，手上拿的不是桌球拍，而是好大一根鋸子。

　　「見到學姐不會叫是不是？」學姐以異常沉靜的嗓音說著如此耍威風的話。

　　我只好勉力開口，吐出了幾個字，「學……學姐，妳要幹嘛？」

　　學姐站起身來，晃了晃手上那把鋸子，用一副惡鬼般的表情搭配平靜的語氣，說：「那還用問嗎？妳惹到我了，所以我特地來找妳，要鋸斷妳的腳。」

　　面對眼前的情況，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明明平日看起來人還不錯的學姐，此時此刻怎麼會像個妖魔鬼怪一樣拿把鋸子站在我面前，還說要鋸斷我的腳？！

　　這發展未免也太脫離現實了吧？！

　　而且我到底是哪裡惹到學姐了？雖然同在一個社團，但是我們的交集並不多啊，說過的話甚至連十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怎麼可能會有什麼事惹到她啊？而且究竟是什麼事，甚至讓她氣到不惜私闖民宅？

　　「開車撞我……圖釘……剪剎車線……都是妳幹的嗎？」

　　「本來想說，簡單弄一弄，弄死妳就一了百了了，沒想到妳運氣這麼好，居然還能平安回到家，搞得我還必須跑這一趟。啊不就幸好妳家住二樓，要是妳家住二十二樓，帶著這根大鋸子要我怎麼爬？」

　　趁學姐說話的同時，我終於緩過一口氣，我強壓下內心的恐懼，極盡所能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判斷情勢和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

　　現在的學姐，顯然不是平常的學姐，現在她就是個瘋子，一個拿著兇器、隨時會威脅到我性命的瘋子，面對瘋子，也沒什麼好說的，趕快想辦法逃命吧！

　　我距離房門比較近，如果我逃出房間並迅速關上門，再拉住門把不讓學姐開門，或許就可以把學姐困在房間裡，然後再大聲喊叫，把爸媽叫醒，這樣就有餘裕可以報警了，並且在警察來之前，合三人之力一起對付她，也比較有勝算。

　　於是我以最快的速度轉身，想要開門，卻沒想到學姐的動作比我更快，「碰！」的一聲就把我已經開了一半的門壓了回去。

　　我轉過身來，極度驚恐的看著學姐。

　　此刻我算是無路可逃了，我的背後緊靠著門板，而學姐左手壓著門板，就像壁咚那樣，她那張大餅臉一直不斷的朝我逼近。

　　右手上的鋸子平舉了起來，抵住我的脖子。

　　「再逃啊。」

　　我不禁瑟瑟發抖，這下子完蛋了。

　　「學學……學姐我們無怨無仇，妳、妳不要這樣好不好？」

　　「無怨無仇？妳確定？」

　　我根本完全摸不著頭腦。

　　「妳要不要看看我腳上穿的鞋子？」

　　我整個莫名其妙，又害怕又充滿疑問，不知道怎麼辦，只能依言看了一下學姐腳上的鞋子，那是一雙嶄新的、全白的運動鞋，鞋面上卻隱約沾到一些污漬。

　　「這下知道我為什麼恨妳恨到必須弄死妳的原因了吧？」

　　我不知道。

　　「上禮拜的社團活動……打球打到一半的時候……」

　　嗯？

　　「你他媽……」

　　嗯？

　　「踩到我的新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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