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夕陽西下前,潔西早已回到家中,但今日不同,就在家裡的老座鐘敲響八聲以後,昏暗的客廳才慢悠悠的亮起。潔西隻身一人走進屋內,通常他的母親會在他回家前燉好飯菜,而父親會在菜都上桌後,頂著卡其色的帽子打開大門。可今天沒有,沒有香氣四溢的晚餐,沒有溫暖的問候,事實上潔西不久前才向他的父母道別,他們都留在了城裡的醫院,然後告訴潔西他必須回家「確保一切安好」。安好個頭。潔西深知父母的用意,他們想要他明天照樣起床、上學、吃午飯,不希望他的「正常生活」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擾。
但就潔西所知,日常生活更像一片一片嵌在一起的齒輪,按下按鈕便能正常運轉,而若其中一個齒輪壞了、或是脫落,或是被誰偷走了,那麼你再怎麼擺弄開關,得到的都只會是馬達空轉的聲音。此時的潔西就是這樣,馬達空轉。
他無精打采的踢掉鞋襪,外套隨意拋向椅背,當他踏入浴室時,忘了把毛巾捎上,於是他踩著濕淋淋的步伐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潔西穿好睡衣倒進床鋪,如同一顆被戳破的氣球,只剩下乾巴巴的皮囊,洩氣,無法動彈。
他大概還沒準備好面對現實。
潔西的母親病了。其實在母親今天暈倒前,就陸陸續續有些徵兆,但他們都以為那只是低血糖。然而就在今早,因為高燒而臥床不起的母親,被父親開車送往最近的醫院——那也要一小時的車程——期間潔西在學校裡坐立難安,顯然他不能直接穿越到放學時間,即使他很想,可是這麼做的話他父母會知道他沒來上學。待下課鈴一響,他匆匆跳上巴士,趕往醫院。
他記得當時的場景,他是如何得知母親病情的消息。他向櫃檯的護士小姐報上姓名,說明來意,在兩分鐘的漫長等待後,他成功取得母親的病房號碼。他跑過潔白的走廊,差點撞到一個推著點滴的病人,當他終於抵達309號病房前,木色的門緊閉,沒鎖,但被小心翼翼的關上。這般形容可不是潔西隨便加上的,因為在他貿然轉動門把前,他先聽見了門後之人的竊竊私語,那是他爸爸的聲音,還有一名陌生男子在說話。
「所以……就是這樣。」陌生男人語調平靜,前面大半段潔西都沒有聽清,好在他爸爸很快便大聲重複了一次。
「病因不明?我們做了一整天的檢查,就只得到一句病因不明?」
實際上,潔西挺確定醫生應該講了好幾句話,不過那些話似乎無助於理解病情。
「我很抱歉。」
他爸爸不再說話了,於是潔西推門進去,然後他看見他父母用驚訝的眼神看著他。
「嘿,潔西,學校過得如何?」
「糟透了。」潔西嚷嚷,衝到母親身旁。他還來不及開口,就聽見母親接著說:「別擔心,只是小感冒而已,我幾天後就能出院了。」
潔西感到困惑,這與他剛才接收到的資訊並不相同,他抬頭,率先對上的是父親欲言又止的視線,然後是母親的笑容。於是,他馬上就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笑著點點頭,首先關心了母親的身體狀況,在得到「一切安好」的回應後,便開始向父母分享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醫生緩緩退出房間,潔西一邊講,一邊看著對方手中的診斷書離自己而去,內心掙扎,好想道破事實、好想問清楚發生什麼事,但他沒有選擇這麼做。
所以他回家,開著他父親的車。爸爸說要留在醫院陪媽媽,明天下午,潔西可以再過來找他們,順便帶點換洗衣物。潔西照辦,他寫了張字條塞在擋風玻璃上,以免自己隔天出門時忘記父母的囑咐。
潔西仰躺在床上,腦中徘徊著「病因不明」以及母親的隱瞞。病因不明是什麼意思?意思是醫生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生病。不知道一個人為什麼會生病,會怎樣?會無法醫治。
無法醫治。
潔西低吟一聲,抓起身旁的枕頭蓋到臉上。或許狀況沒這麼糟,或許明天他到醫院時,母親生病的原因已經被找到,而這都要歸功於醫生的努力不懈、徹夜未眠,屆時,他會好好地感謝白大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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