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卻眉頭一皺,很憤怒地吼道:「都給我閉嘴!你們入戲劇社不是為了做好戲,難道是來殺時間的啊?這齣戲是多少人的血汗結晶,怎麼可以說一句『不演』就放掉?這樣對得起為這個社團掏心掏肺奉獻的人嗎?!」
「還有!」林卻轉頭對那位正在啜泣的女生一瞪,「毓晴,妳身為副社長,不要動不動說什麼『劇場幽靈』這類荒唐的話動搖社員的心情!有時間在那裡怕鬼,怎麼就沒時間去關心一下受傷演員的狀況?如果哪個傢伙休息夠了,就給我抓過來,就算拄著拐杖也要讓他上台給我演!」
哎呀,好一番氣勢淩人的發言,忘記錄下來了。
要是把這放進文宣,裡用粗體字強調一下,肯定超級有張力,讓人看了就覺得林卻社長會有個帥氣的背影。
不過,打從那個什麼毓晴副社長說出「劇場幽靈」這四個字之後,我就一直覺得後脊一陣涼意。轉頭果然就看見鄭光祺正陰狠地瞪著我,大有跟我拚上小命的氣勢。
「我就說學長你帶衰!連別的社團都沾到穢氣被鬼纏了啦!」鄭光祺發出毫無根據的指責,手裡不知道打哪來的一大把護身符,直接就往我臉上甩。
「你才他媽帶衰!把那坨東西從我臉上拿開!」
成功給鄭光祺獻上飽含學長之愛的拳頭後,我又把注意力放回戲劇社上。
經過社長的一番精神喊話,大家的狀況似乎都穩定許多,但看這情況今天是不可能再做什麼排演,所以眾人把手邊的工作作結後就打算離開了,大概是想說剩下的事明天再來擔心吧?
可是……這樣我後天會不會交不出東西啊?稿子難產的話,我會被女王埋掉!到時候就要給倒掉的戲劇社陪葬了啊!
「學長!」
剛剛被我打趴在一旁的鄭光祺突然喊了一聲,不知道何時已經跑到失火現場,蹲在那裡偷偷摸摸,一副打算做什麼壞事的猥瑣模樣。
「不要亂碰別人的東西!」我賞了他後腦杓一掌,也一起蹲下。
看現場的人都各忙各的沒空關注我們,賊頭賊腦的鄭光祺小心翼翼地從佈景後面拉出一團黑色的線狀物,看起來應該是燒爛的電線,上面一層塑膠皮焦黑到一摸就碎,燒得非常徹底。
「起火源?」
鄭光祺點頭默認,手不停地繼續抽動電線。
原來電線那一頭連接的是兩盞照明燈,兩條電線的尾端非常親熱地纏得難分難捨。
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把瑞士刀,鄭光祺把電線小心翼翼地分開,接著我便看到了很詭異的事。
「我剛剛就在想,是不是短路或半斷線所以燒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最好讓戲劇社的人確認一下所有電器,但這種情況根本就是──」
我即時捂住鄭光祺的嘴,因為林卻正好走過來問道:「怎麼了嗎?」
露出職業式的微笑,我語氣自然地應道:「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學弟說,你們這大概是電線走火,才會讓佈景燒起來。我建議你最好找人檢查一下其他電器,畢竟這些東西也很老舊了,要是又燒起來的話很危險啊!」
聞言林卻的臉色暗了一下,但隨即也陪上笑臉說道:「謝謝你們的提醒,我明天就找總務處的人來維修,免得又發生意外。」
暗忖了幾秒,我馬上冒出一個絕讚的想法。
哎呀,新聞人就是該這樣,總是擁有傲人的敏感度。
「對了,林卻,我想去訪問原本的主要演員。雖然他們不能上台,但我覺得在文宣裡放些有關他們排戲時的回憶或是對角色的想法,是不錯的宣傳方式。這樣不只介紹到這齣戲,觀眾看了也會感覺更貼近演員。」
「這提議不錯!」林卻答應得很爽快,指了指身旁的副社長續道:「這是我們副社周毓晴,演員的事都是她在負責,有任何問題問她就是了。」
語畢林卻說有事要處理便離開了,周毓晴一臉緊張地看著我們兩個,似乎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看來果然是和走外場的林卻不同,周小姐一整個害羞到不行,害我也覺得很尷尬。
這時鄭光祺倒是派上用場,他又擺回那個所謂「冷都男」的嘴臉,口氣冷淡地問道:「學姊,妳說的什麼『劇場幽靈』是怎麼回事?」
好樣的,居然給我問了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是說這傢伙到底是在糾結個屁?幽靈是哪裡惹到你了,有夠介意……
一臉「怎樣我就是很介意」的不爽模樣,鄭光祺不甘示弱地瞪過來之後,又把眼神放回周毓晴身上,看得她雙頰都緋紅了起來。
給我演什麼心動小劇場啊,看了就不爽。
「那、那個啊……」周毓晴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讓人好想幫她按個快轉鍵。
「就是說以前……以前有個戲劇社的學姊,晚上溜進舞台想偷偷練習,結、結果跟著他進來的社員卻趁機強……強暴了她!後來那個學姊就在舞台上吊自殺了!而且還、還是公演的前一天……」
啊?哪來的校園奇談,我居然聽都沒聽過?
這不科學!
呃,不對,這不玄學!
上一代靈異部部長帶我做的專題,就是校園鬼故事。我們蒐羅資料的時間軸,可是從學校地皮還是一片農田的時候就計算起了,怎麼可能遺漏這種大事件!
不對,我記得這座禮堂,確實發生過意外事件,但好像……
嘖!這完全是在考驗我的領域權威啊!我的鬥志都被勾起來了哦!
「不過,這個故事只是謠、謠傳啦!」周毓晴看我們聽得很認真的樣子,十分緊張地補充說明,「因為發生的時間還、還有人物都很模糊,所以根本不可信!我……我只是看社團發生了這麼多事,想法悲觀了起來,才、才會說出那種無聊的話,你們別太在意……」
沒關係,故事真偽這種事情,我自己會查清楚的,大家給我等著!
「那我們什麼時候方便去採訪演員呢?」我裝出非常專業的口吻,要博取別人的信任就得用這招。
「明天下、下午,我會去一趟小克跟芳妤家。噢,他們就是男女主角。你們方便的話,可以跟、跟我一起去探望他們,順便做訪問!」
我明天下午一堆空堂,鄭光祺也說他實驗課取消剛好有空,所以整個採訪行程就這樣敲定。
不過鄭光祺打算偷放我鴿子的小心思全寫在臉上,我只好提醒他,敢這麼做的話,我就帶著他去李芊芊面情殉情,要死大家一起死。
回新聞社社辦的路上,鄭光祺終於忍不住抓著我問道:「學長,你幹嘛不跟他們社長說,火災是人為的啊?難道你不怕兇手再犯嗎?」
剛才鄭光祺把電線解開時,我也吃驚了一下。
有整整二十公分長的部分是銅線裸露的,老舊造成的絕緣體剝落絕不可能會有那麼大範圍,更別提線路外露的地方還這麼剛好纏在一起。
這如果不是人為的,我頭剁下來給李芊芊當球踢。
「你難道不覺得所有事情都太過巧合了嗎?在這個時間點上?」
雖然生平第一次跟戲劇社接觸,而且只接觸了一個多小時,但整個社團就是給我一股濃烈的違和感,直覺這群人肯定在玩什麼把戲。
側頭想了想,鄭光祺這才露出狐疑的神色,扳著手指數道:「燈具倒下來壓斷男主角的腿和女主角的手、後台漏水害男二女二摔得韌帶拉傷、伴舞團集體食物中毒、最後是佈景燒起來……單一事件發生的話,很輕鬆就可以用『意外』兩個字帶過。但是一次這麼多件,而且發生的太過密集,反而更容易引起別人懷疑,幕後黑手被逮到的機率也更大……搞不好幹這種事的人是笨蛋,沒想到做太過火會反過來害到自己?」
「你講的點也很奇怪沒錯,可我說的不是這個。假如單從這些『意外事件』的角度切入,不合理處的確很容易就看出來。但綜觀整個社團的狀態,連我們這樣的路人,都可以輕易察覺有人在蓄意攻擊戲劇社,沒道理他們自己人會沒發現。然而這麼扯的狀況就是發生了,因為所有社員的潛意識裡,都被某個關鍵物佔據,喪失判斷力。」
「是……劇場幽靈?」
「沒錯!就是這個!」
打個響指,我拿筆在資料夾裡的空白處,把幾件事隨手寫了下來。
「所以說這個幕後黑手根本不笨。做這麼多事情之餘,還先穿鑿附會一個鬼故事,好讓大家沒辦法第一時間就用一般邏輯去思考,證明了他不只蓄意,甚至可以說是精心策畫,然後照自己的安排下一步步執行。」
「也太陰謀論……」鄭光祺看來是覺得我的推敲太陰險了,但也無法刪除這種發展的可能性,只能姑且相信。
興致勃勃地在腦子裡推演著小劇場,我在那裡自得其樂著,一旁的鄭光祺沉默了一會兒才驀地開口:「我以為學長會一口咬定是阿飄在作祟,沒想到……」
拿手上的筆戳了鄭光祺的腦袋幾下,我仰天長歎一聲才道:「我又不是腦殘,人幹的壞事怎麼可能推到鬼身上?我在你心目中,是那麼沒常識的類人猿嗎?」
鄭光祺抱著腦袋躲開,語氣十分不滿。「因為學長對靈異的事情熱衷到很病態的程度嘛!這種舉動本身就很沒道理好嗎!」
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心情突然盪了下來,但聽他這麼一說,我的腦子就啪地一聲把所有情緒關掉。
「我沒有熱衷於靈異事物哦。」或許是我的表情有點駭人,鄭光祺看著我的雙眼閃過一絲退縮,跟著我停下腳步。
「那種東西很無聊啊。」
「呃,可是……」
「我真正感興趣的,是『鬼』的意義。」
我其實不奢望有人會懂,因為我自己其實也解釋不清楚那種感受。
「明明都只是人的一種『狀態』,為什麼鬼的存在就是超自然?為什麼鬼就會帶來不祥?為什麼鬼就代表負面?為什麼鬼就是可怕的?這些問題才是有趣的地方啊,所以,能回答我嗎?」
湊近鄭光祺,我直視著他的雙眼。
「你,為什麼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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