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舍內,空氣中總是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臊臭味,那是混雜著犬隻的氣味、未清掃乾淨的排泄物,以及劣質犬糧腐敗氣息的綜合體。然而,今日的空氣中,卻多了一股異樣的躁動,彷彿連空氣分子都因即將到來的變故而微微顫抖。
訓犬師正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旁,桌面上散落著幾張皺巴巴的訓犬記錄,以及一個用來盛放劣質菸草的錫盒。他神情專注,指尖夾著一根菸草捲成的廉價菸捲,深深吸了一口,讓尼古丁的苦澀氣味在肺中蔓延,試圖藉此平復內心的些許忐忑。
他剛收到來自首相府邸的密信,信箋上僅有寥寥數語,卻如同重錘般敲擊在他的心頭——首相大人海因茨,將於明日親自檢視「犬隻」斑點的調教成果。
訓犬師內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欣喜,如同在漫長而黑暗的隧道中,終於看到了一線光明。他知道,這意味著自己的調教成果,終於有機會得到最高權力者的認可,這份認可,對他而言,無疑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以及未來晉升的階梯。
但與欣喜交織的,還有些許揮之不去的忐忑。將人類訓化成犬,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難保不會在關鍵時刻,不經意間流露出曾經身為王子的痕跡,萬一在首相大人面前「露餡」,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甚至可能引來難以預料的災禍。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菸,試圖驅散內心的不安,卻發現菸草的苦澀味道,此刻竟變得格外刺喉。他煩躁地將菸蒂捻熄在佈滿菸灰的錫盒裡,起身走到犬王子所在的犬舍前。
犬王子正蜷縮在犬舍角落,以一種近乎犬類的姿態趴伏在乾草堆上,蓬亂的棕色毛髮掩蓋了變形的軀體,只露出半張狗臉面具,以及一雙空洞而麻木的獸瞳。他似乎沉浸在犬舍特有的昏暗與污穢之中,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如同犬舍內一件毫不起眼的擺設。
訓犬師隔著鐵柵欄,仔細端詳著犬王子如今的模樣。曾經還帶有絲絲人性掙扎的眼神,如今已徹底被獸性與麻木所取代,肢體動作也完全符合犬類的行為模式,甚至連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犬味。
滿意感油然而生,他不得不承認,經過這段時間嚴酷的調教,犬王子,或者說「斑點」,已經徹底脫胎換骨,成為了一件近乎完美的作品,一件足以向最高權力者展示的「傑作」。
為了確保明日的檢視萬無一失,訓犬師決定親自為犬王子進行一番精心的「打扮」,務求在首相大人面前,展現出最完美,也最符合他期望的樣貌。
他打開犬舍的門,粗聲命令道:「斑點,出來!」
犬王子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指令驚醒。他緩緩抬起頭,空洞的獸瞳望向訓犬師,眼神中依舊帶著犬類的麻木與順從。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依循著訓犬師的指令,笨拙地站起身,變形的四肢在粗糙的地面上發出沉重的摩擦聲。
訓犬師牽起犬王子頸項上的鐵鍊,將他粗暴地拖拽出污穢的犬舍,帶往犬舍後方一處相對空曠的區域。那裡早已備好了清洗犬隻的用具,以及一套專為犬王子量身打造的「盛裝」。
首先是清潔犬身。僕役們早已準備好了溫熱的水,以及散發著淡淡草本香氣的犬隻專用沐浴露。溫熱的水流沖刷著犬王子與狗皮縫合的軀體,洗去連日來沾染在毛髮上的污泥與臊臭味,原本黯淡無光的棕色毛髮,在水流的沖刷下,逐漸恢復了些許光澤。僕役們用柔軟的鬃毛刷,仔細梳理著犬王子糾結的毛髮,將藏匿在毛髮深處的灰塵與寄生蟲清理乾淨,使其毛髮變得亮麗而柔順。
接著,訓犬師親自為犬王子穿戴上特製的皮革馬甲。那是一件以黑色皮革為底,手工縫製而成的精緻馬甲,皮革質地柔軟而富有光澤,邊緣處以金線滾邊,更顯華麗。馬甲的胸口位置,鑲嵌著一枚精工細作的王室紋章,紋章以黃金鑄造,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象徵著犬王子曾經的「尊貴」身份,卻又帶著些許格格不入的諷刺意味。
犬王子似乎並不習慣穿戴如此繁複的衣物,變形的軀體顯得有些僵硬,行動也略顯笨拙。訓犬師卻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只是冷著臉,仔細調整著馬甲的位置,務求使其完美貼合犬王子的身形,展現出最佳的視覺效果。
馬甲穿戴完畢,訓犬師又拿起一條飾有精緻鈴鐺的項圈,繫在犬王子的頸項之上。那項圈同樣以黑色皮革製成,寬度適中,既不會顯得粗俗,也不會過於纖細。項圈上鑲嵌著數枚小巧的銀鈴鐺,隨著犬王子的動作,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鈴鐺聲既能暗示犬王子的行動,也帶有某種操控與束縛的意味,彷彿在無聲地宣告著,即便盛裝打扮,犬王子也終究只是一個被鈴鐺所操控的玩物。
最後,訓犬師還仔細修剪了犬王子的犬爪。他用特製的犬爪剪,小心翼翼地修剪著犬王子粗糙而鈍圓的指甲,使其爪形更加修長,步態也更顯優雅,更符合「獵犬」的形象。修剪過的犬爪,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與其身上華麗的裝扮相得益彰,卻也掩蓋不住其犬爪本身所代表的獸性與屈辱。
經過一番繁複而細緻的裝扮,原本污穢不堪的犬王子,此刻煥然一新。棕色的毛髮亮麗柔順,皮革馬甲華麗而精緻,鈴鐺項圈清脆悅耳,修剪過的犬爪也顯得優雅得體。他被裝扮成了一隻「盛裝犬」,一隻被刻意美化、被強行賦予「尊貴」身份的犬類生物。
然而,在這華麗而精緻的裝扮之下,卻依舊掩蓋不住犬王子內在的空洞與麻木,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悲哀與屈辱。他眼神空洞,肢體僵硬,彷彿只是穿著華服的傀儡,盛裝打扮的背後,是更加深刻的悲涼與諷刺。
訓犬師滿意地打量著眼前的犬王子,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殘酷的笑容。他知道,明日的首相府邸,將會是犬王子盛裝入府的舞台,也是他向最高權力者展現調教成果的時刻。而犬王子,則將成為這場權力遊戲中最為可悲,卻也最為關鍵的棋子。
被精心打扮的犬王子,如同一個被盛裝的玩偶,僵硬地站在犬舍門口。刺眼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灑落在他的棕色毛髮上,驅散了在犬舍內長期累積的陰暗潮濕,也照亮了他身上那身華麗卻不協調的裝扮。
犬王子不適應地瞇起眼睛,獸瞳中映照著久違的光明,卻沒有絲毫喜悅,反而帶著幾分茫然與抗拒。新鮮的空氣湧入鼻腔,不再是犬舍內混濁的臊臭味,取而代之的是戶外草木與泥土的氣息,清新而自由,然而犬王子卻只是遲鈍地嗅了嗅,彷彿對這份久違的清新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排斥。
寬闊的空間在眼前展開,不再是狹小侷促的犬舍,而是開闊的天地,遠處樹木搖曳,鳥鳴啾啾,一切都充滿了生機與活力。然而,對於犬王子而言,這份寬闊與自由,卻顯得格外空曠與不安。他笨拙地邁開步伐,被皮製馬甲束縛的身體,顯得更加僵硬遲鈍,失去了往日的靈活與輕盈。
與犬王子的茫然與不適不同,犬舍內其他的犬隻,對於即將到來的戶外時光,顯得興奮異常。牠們在各自的犬舍內躁動不安,發出陣陣低吼與吠叫,渴望掙脫牢籠,奔向陽光與自由。牠們的興奮,與犬王子的格格不入,形成鮮明的對比,也無聲地暗示著,即便外貌被徹底獸化,犬王子的內心深處,依舊殘存著與犬類截然不同的記憶與情感。
犬王子被訓犬師粗暴地牽引著,走向停在犬舍外的黑色馬車。馬車後方,是一個以粗鐵條焊製而成的運輸籠,籠子內部鋪墊著柔軟的乾草,籠子外則覆蓋著厚重的麻布,僅在麻布邊緣,留有幾處狹小的縫隙,令籠內生物得以一窺外界。
犬王子自發的走進冰冷的鐵籠之中,鐵門「哐啷」一聲關上,將他徹底與外界隔絕開來。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泥土路面,發出略微顛簸的聲響。犬王子蜷縮在鐵籠一角,透過麻布覆蓋的縫隙,開始觀察這個久違的世界。
馬車最初駛過的是一片略顯荒涼的郊區。犬舍周圍的矮樹叢逐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起伏不平的草地,間雜著零星散落的農田與簡陋的木屋。空氣中不再是犬舍內濃烈的臊臭味,而是一種混雜著泥土、青草,以及牲畜糞便的氣息,雖然依舊帶有些許野蠻粗獷,但相較於犬舍,已顯得清新許多。
陽光比犬舍內明亮許多,透過麻布縫隙,形成一道道跳躍的光斑,落在犬王子的棕色毛髮上,帶來和煦的溫暖。微風拂過,吹動麻布邊緣,發出輕微的獵獵聲響。犬王子好奇地抬起頭,試圖分辨風中夾雜的各種氣味,捕捉更清晰的影像。
郊區的景色相對單調,但對於長期囚禁在犬舍的犬王子而言,已是強烈的感官刺激。他看到田野間有農民在辛勤勞作,遠處有幾頭牛羊在悠閒地吃草,空氣中偶爾會飄來幾聲雞鳴犬吠,這些充滿鄉野氣息的景象,對犬王子而言,既陌生又遙遠,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畫面。
隨著馬車的前行,郊區的景觀開始悄然發生變化。草地逐漸被修整過的綠化帶取代,農田也變成了整齊劃一的園圃,路邊開始出現一些磚石砌成的房屋,屋頂鋪著紅瓦,窗戶上鑲嵌著玻璃,比起郊外的木屋,顯得更加精緻而規整。
路上行人也逐漸增多,不再是衣著樸素的農民,而是開始出現一些穿著體面,手持包裹的市民。他們步履匆匆,神色各異,臉上帶著文明社會特有的表情,與郊外田野間的寧靜安逸,形成一種微妙的對比。
空氣中的氣味也變得更加複雜,除了泥土青草的氣息外,開始混入一些人類生活的气味,例如炊煙、食物的香氣,以及淡淡的煤灰味。遠處隱約可見一些高聳的建築輪廓,預示著城市即將到來。
馬車行駛的速度明顯減緩,路面也變得更加平整,不再顛簸。透過麻布縫隙,犬王子看到道路兩旁的建築物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高大,原本低矮的房屋,變成了鱗次櫛比的商店與住宅,建築風格也更加華麗精緻,牆面上開始出現精美的雕飾,窗戶也變得寬大明亮。
街道變得越來越寬闊,人潮也越來越擁擠,喧囂聲逐漸蓋過了車輪的聲音。犬王子聽到各種嘈雜的聲響,有車輪滾動的聲音,有馬匹的嘶鳴聲,有商販的叫賣聲,有人群的交談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震耳欲聾的喧囂,與郊外的寧靜截然不同。
透過麻布縫隙,犬王子勉強辨認出街道兩旁商店的招牌,那些以精美字體書寫的文字,曾經是他熟悉的文字,如今卻變得陌生而遙遠。他看到商店櫥窗內陳列著琳瑯滿目的商品,有色彩鮮豔的布匹,有精緻的瓷器,有閃閃發光的金銀首飾,這些商品精美華麗,與犬舍的簡陋與匱乏,更是天差地別。
街道上的人群衣著光鮮,舉止優雅,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服裝,有華麗的長袍,有精緻的套裝,有色彩鮮豔的裙子,臉上化著精緻的妝容,與犬舍內蓬頭垢面的僕役,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這份久違的文明氣息,非但沒有帶來喜悅或安慰,反而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地剜割著他的心房,帶來更深層次的不安與恐懼。
曾經熟悉的城市街景,華麗的建築,衣冠楚楚的人群,如今都如同鏡花水月般,變得虛幻而遙遠。他曾經是這個文明世界的一份子,曾經也是那些衣冠楚楚人群中的一員,然而現在,他卻成了一個被囚禁在鐵籠之中的異類,一個與文明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
這種巨大的落差感,如同沉重的枷鎖,緊緊地束縛著犬王子的內心,讓他感到窒息般的壓抑。他開始感到不安,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不安。他害怕被人發現,害怕被人認出來,害怕那些曾經對他俯首稱臣的人們,看到他如今這副半人半犬的醜陋模樣。
他可以想像,若是那些曾經見過他王子容貌的人,認出這隻盛裝打扮的「犬」,竟然是昔日備受尊崇的威廉王子,他們會露出何等震驚、錯愕、甚至鄙夷的表情?那種目光,將會比訓犬師的鞭打,更讓他感到屈辱與痛苦。
恐懼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犬王子開始感到呼吸困難,變形的胸腔劇烈起伏,發出沉重的喘息聲。他下意識地向鐵籠更深處蜷縮,試圖將自己隱藏起來,躲避外界投來的目光,彷彿只要躲在陰影之中,就能逃避這份難以承受的羞辱與恐懼。
他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放緩呼吸,收斂聲息,儘可能地讓自己融入鐵籠的陰影之中,變成一個毫不起眼的存在。他不想被人注意,不想被人議論,更不想被人認出他曾經的身份。他只想靜靜地待在黑暗的角落裡,如同一個見不得光的污穢之物,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外。
內心深處,一種強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他感到羞愧,為自己如今的模樣感到羞愧,為曾經身為王子的尊嚴,被踐踏至如此地步感到羞愧。他甚至開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痛恨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
文明世界的華麗與美好,與他如今的悲慘處境,形成了極其諷刺的對比,如同在傷口上撒鹽,不斷地提醒著他,他已經失去了一切,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王子,他只是一隻被權力玩弄的可悲「犬隻」,一個連尊嚴都被剝奪的怪物。
犬王子內心的不安與恐懼,隨著馬車逐漸駛入城市中心而愈發強烈。他越是看到文明世界的繁華,就越是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越是感到自己與這個世界之間的距離,已經變得無可逾越。他彷彿一個闖入盛宴的乞丐,既渴望融入,又害怕被驅逐,內心充滿了焦慮與不安,只想盡快逃離這個讓他感到窒息的文明世界,回到犬舍那陰暗潮濕的角落,繼續過著與世隔絕的犬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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