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理師，我死後會去那裡？我好害怕喔，等我死掉以後，是不是就灰飛煙滅，什麼都沒有了？」
我望著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她，知道她心裡依舊對這美麗的花花世界有所依戀。但癌患已在她身上肆虐多時，眼看著就要邁入最後階段，邁向人生的最後一哩路。
「我不怕死，我只是放不下。』她的眼睛骨碌碌轉動望向我，『我很擔心媽媽跟女兒。我走了以後她們一定會很孤單，我很不甘心，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就要帶我走。如果我走了以後，她們會不會很快就忘記我？」
我輕輕握住她贏弱的手臂，靜靜地聽她訴說著。
「為什麼今生的情緣這麼短，無論是跟媽媽還是女兒還有兒子，我多希望能夠還有來生，還有機會可以跟他們相遇。可惜，似乎是不可能的。」
我望著她問：「妳還希望可以與家人再度相遇嗎？」
只見她點點頭跟著臉頰落下兩行淚水，跟著悲切地說道：「三年前兒子走掉的時候，我哭到痛心疾首，多希望老天爺就一起把我帶走算了。但是現在換我要走了，卻又擔心媽媽跟女兒。要是我真的離開了，他們又要再度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
三年前，她的兒子在上學途中遭遇不測，當場死亡。那時候她傷心低落了一段時間，沒多久後就被診斷出癌症。一度她想放棄治療，隨著兒子一起去了。但思及母親與女兒，心中有放不下的牽掛，故依舊勇敢地接受治療。從化學治療、放射線治療到癌症剜除手術，一次次難關，都驚險地度過。原以為應該可以稍微喘口氣，進入疾病緩解期時，腰酸背痛與腹痛同時找上門。影像檢查發現，腹腔內有大小不一的復發腫瘤，而腰椎也呈現轉移現象。這次，死神上門且已躲不過。於是，我們改採緩解醫療與安寧療護，除了安寧共照師前來關心她的情況，同時也了解是否還有心願未了。
「我很怕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以後，就什麼記憶就通通忘記。」她低聲哭泣說著：「我希望能夠一直記住媽媽、女兒還有兒子的模樣。」
傳說當人死後，重新投胎前，必須走過忘川河，而奈何橋就立於忘川河上。而每位依序投胎的人們必須喝下孟婆湯。喝下湯飲之後，就會忘卻前塵往事，重新轉世輪迴。但她卻不想忘記，也許是因心中還有牽掛，對於人世間還有依戀。
我問她最放心不下誰？我還能幫她些什麼？
她張著大眼睛問我：「我真的不想死，我還想要活久一點。妳可以幫我嗎？」
我只能輕輕嘆口氣，這應該是所有癌末病患的願望，誰都想活，沒有人想死。活著這件事情看似簡單自然，但是對於癌末病患來說，卻是奢求且不可及的願望。
她等不到我給予的回應後便絕望地閉上眼睛，「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俗語也說：神仙難救冇命子，我想我的命應該就這麼短了吧。」
「那妳還有什麼心願或是想見的人嗎？」我看著她，希望能盡點微薄之力，完成她最終的心願。
「可以讓媽媽跟女兒來看我嗎？」她望著我提出最後的心願，「有些事情，我想要當面跟她們說清楚跟交代。」
適逢新冠肺炎疫情，醫院全面禁止訪客的時刻，病患的身邊只有自聘的看護陪伴。而主治醫師知道病患的心願後，判斷她的時日不多，決定啟動臨終病人流程。除了照會安寧團隊之外，也與家屬相約在某日，先進行病情解釋後，讓家屬與病患見面話別。
那日，主治醫師先把病患的情況詳細的跟家屬解釋，然後讓已完成三劑疫苗注射的家屬，穿上隔離衣與手套後，進入病房探視病患。雖說不上生離死別，但是家屬明白，或許這次見面後，下次再見只能在夢中了。病患拉住了女兒的手，仔細交代自己的後事要如何處理，要把骨灰放在兒子旁邊。
「媽媽先去跟弟弟相聚，妳要乖乖聽阿嬤的話，我跟弟弟會好好保祐妳。」病患拉住了女兒的手不捨地說：「有空就來看看我們，如果將來要結婚了也記得要帶老公來給我看。」
女兒淚眼婆娑地點點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媽媽這一去就解脫了，不會再痛苦。」病患閉上眼睛釋懷地說：「也不用一直打止痛針跟吃藥了，只是留著妳一個人，媽媽好不放心呀。」
女兒握緊了病患的手，跟著承諾說道：「媽媽放心，我會堅強的。」
母女倆的雙手相握，病患望著女兒，這句承諾以讓她安心許多。雖然見面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鐘，但對病患來說有女兒的這句話就已足夠。
人的一生可以很短，也能夠很長，長短似乎並沒有那樣重要。對病患來說回首一生，有沒有讓妳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或事，或許在生命的終點到來之前，與這一世好好地道歉、道謝、道愛、道別，方能放下執念安心離去。而透過協助病患及家屬一起回顧人生，並執行四道人生後，病患在最後一哩路，能走得寧靜安詳，而家屬心中無憾，方能生死兩相安。
****** 本文終 ******
ns 15.158.61.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