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主治醫師跟我形容病患到門診的神情,眉心緊皺、面無表情,以心事重重來形容亦不為過。看著電腦的影像,想像那天的畫面,易地而處且平心而論,換成是我被宣布除了卵巢有腫瘤疑似惡性之外,腦部也有腫瘤。而兩處腫瘤或許各不相干,也可能有所相關連。無論誰是主、誰是從,終歸是個壞消息。
病患怯懦地開口問:『醫師,那我還能活多久?能有一年的時間嗎?』
主治醫師加油打氣地對她說:「試著治療看看,希望有機會。」
但病患氣餒且臉色灰暗搖頭後說:『沒機會了,我已經沒有時間。』
這次門診後,病患像是消失在大海中的一抹浪花,無影無蹤。主治醫師著急地要我試著聯絡病患,告訴她如果不想來我們醫院治療也沒關係,但一定要去其他醫院尋求治療。
接獲這項任務後,我從市內電話、病患手機到聯絡人手機,把她留存在醫院裡的電話,通通打一遍,但不是沒人接就是轉語音信箱。嘗試一星期後,依舊徒勞無功而返。我苦瓜臉地望著主治醫師後搖頭,她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算了,妳盡力了。」而這句盡力了,讓我放下,醫師也放下。
但我從主治醫師眼底讀到失望,所以後來有空的時候,我依舊試著撥打電話,抱著或許會接通的期望。但我們跟這位病患的緣分不夠深切,嘗試一個月過後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只能真的放下。
時光匆匆,大概九個月以後,某日負責看急診的住院醫師神秘地走到我身邊,告知剛從急診收了一個病患入院,之前來看過門診一次後就沒有再回來。我立即反射性的叫出病患的名字,驚得住院醫師張大口望著我發楞。
「她還好嗎?現在怎麼樣?」我好奇地追問。
住院醫師搖搖頭,跟著嘆口氣後說:「很不好,肚子裡滿滿的腹水,聽家屬說肚子鼓脹已超過四個月,嘗試帶病患來醫院,卻都被她斷然拒絕。這次是因為在家裡突然昏迷抽筋,打119叫救護車才送來急診。病患在急診醒來後,又一直吵著要回家。但神經內科醫師覺得之後再度抽筋的機率很高,家屬硬要病患住院。」
病患因為曾經看過婦產科,最後轉入我們病房,入院後我去看過她。因為腹脹如懷胎十月,四肢纖細瘦弱如柴,第一眼的感覺就是典型惡病質病患。主治醫師查房時也並未出言責怪病患,而是只關心她的現況。跟著病患提出想接受安寧治療,她很坦然地說出自己這些日子沒有就醫的原因,是想把身邊的事情安排好。她明白自己即便治療也只是拖時間,與其拖累家人,不如好好安排後續的事情。她想得很透徹也看得很開,既然老天自有安排,就順應自然而行。
安排安寧共照團隊介入後,共照師告訴我,病患把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好。除資產分配外,連後事處理都已經清楚交代。
那天中午,我到病房看病患,她坐在輪椅上倚在窗邊,目光望向窗外晴朗的陽光。陽光照射在她的蒼白臉龐顯得有些突兀,但是掛在面上的笑容卻那般燦爛。而先生在一旁為她按摩水腫的下肢,畫面意外充滿溫馨。
不打擾他們的靜謐時光,我選擇轉身離開,或許有人會說不積極治療很笨,但從這位病患身上我學到,把握時間安排人生最後一哩路,展現病人自主權利,並非不積極治療就是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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