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偶戰記 Steel Will - 第二章 - 波諾茨格勒圍城戰II

「……現在身處市政廳。」

裝甲車內的無線收到這一句話，季耶摩先是看一眼坐在右側的瑩蘭，確認她點頭收到同一段話後，便開聲回答：

「這裡是奇美拉，收到。我們會過來接你，請原地待機。」

「玄武二號，收到。這裡有整個步兵團等著你們帶路。」

接著在旁邊的瑩蘭，把一張比她整個人還要大的地圖放到季耶摩面前，蓋過裝甲車內那座無線電台。

「市政廳在這裡……」瑩蘭用鉛筆在左上方圈起一座建築物，接著沿著地圖上繪出的道路輕輕掃過，最後在中間偏右的一個廣場上停下，圈起那個地方：「……我們在這裡。要去我哥那邊，要走大半個城市。」

撇開這張地圖是否準確不說，看著瑩蘭畫出的最短路線，季耶摩不禁擔心地圖上面的路仍否暢通。以他們走過的路來說，每三個街口就有兩個架起了路障，不是友軍炸掉建築弄出來的，就是敵人放下地雷把路封掉的簡單設置，要跟著這紙面上的路線走，一定行不通。

「離璧文最近的是我們，就只有我們可以帶他回來。隊長他們有其他事情要忙，而且有三台DOLL的戰鬥力，不理他們也不會有事。」季耶摩說。

她的線視接著瞄向地圖上西南方，一個圈起來的街區。智潮他們三人會合之後，便是前往那個地方與敵軍作戰，與友軍的工兵共同建起一道防線。簡單來說就是擋住敵人，待工兵有足夠時安裝炸藥，把所有建築物通通炸成路障。

這個有點年事的城市，在道路的規劃上比較落後，大部分都是狹窄的街道，萬一遇上敵方的鐵偶，都只能在街道中一對一作戰，只要能封住側翼拖延時間便好了，他們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那接下來的問題，是去市政廳的詳細道路。

「瑩蘭，妳去把這幾個區域的小地圖找給我。」

「是。」

「駕駛，向前。」

沒有多餘的回答。長風踩下腳踏，使停在路邊的裝甲車慢慢加速，在有點顛簸的路上行走。

戴好步兵頭盔的季耶摩，從座位上站起來，推開裝甲車上方的圓蓋，站在射手艙口的位置，一拉重機槍的拉柄，把一發十二點七公釐的子彈送進槍膛。

「地圖還沒好嗎？」

「快了。」

在車上翻起地圖集的瑩蘭，找到三張剛才擬定的路徑，需要途經那些區域的小地圖。她把那幾張地圖放進地圖包內，然後半站起身子走到射手席下方，把那個一面透明的地圖包遞給季耶摩。

「瑩蘭，接下來妳操作無線電。」接過地圖包的同時，季耶摩這樣說。

「收到。」

瑩蘭後來坐在射手席旁邊，戴起無線電台的耳機。至於季耶摩則把接過的地圖包掛在脖頸，把透明的那一面放在車頂上，雙手緊握著重機槍的握柄，調整一下頭盔麥克風的位置再說：

「駕駛，下個路口右轉。」

裝甲車慢慢的行駛，注意著路邊不同的障礙物，在原本應該是直路的街道上迂迴地行駛，免得一個不小心便翻車。小心翼翼地在下一個路口右轉，進人一條有四線寬的大街。

街上沒有一個人，除了遠方有時候傳來斷斷續續的槍聲之外，就聽不到其他聲音，簡直像個死城一樣。

探出車身的季耶摩沒有放鬆警戒，她隨著裝甲車的移動，把槍口挪動到可能有埋伏的地方，隨時打響手中的機槍。

「駕駛，下個路口左轉。」

只是擔任裝甲車駕駛員的長風，僅能從面前狹窄如手掌般大的擋風玻璃裡看到前路，要發現路上有什麼障礙物已經很勉強，遑論能看到城市周遭會是什麼模樣。

他一面心中默念季耶摩的話，一面專注地駕駛，仔細盯著路的左側，只見沿途都是門口或是外牆被破壞的樓房。大概兩分鐘後，才看到一個路口，於是逆時針扭動方向盤。

只不過一轉進那條小路，長風便馬上踏下剎車。

面前的路被人為封掉，而且還是很誇張的把樓房的一側炸毀，很完好地把整座建築物橫躺在這並不寬闊的小路。

雖然輪型裝甲車並不是完全不能越野，但是這種巨型得比車體還要高的路障，恐怕換上一台鐵偶也不可能跨得過。

「駕駛，後退。」

遵從車長的指令，長風換上倒檔再踩下踏板，裝甲車緩緩地退出小路，回到剛才的大街。

「駕駛，沿著大街繼續走。」

把方向盤轉到底，裝甲車以大角度的轉向，回到之前的四線大道。長風再次駕著車向前，一路上不見得有路口可以往西面去。

後來，他們在一公里外找到另外一個路口，而這次的路障僅用廢棄傢俱搭建而成，裝甲車要衝過去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只是在不久後，裝甲車便駛到街道盡頭，去到一個十字路口。

「駕駛，停下。」

要是在這裡單憑直覺走的話，肯定會在城市裡迷路，真的很難明白神櫻他們怎麼可以想都不想就亂走。

「可能因為這樣，所以我當不了DOLL的駕駛吧。」

長風呢喃過後坐直身子，在駕駛席上嘆了一口氣，回頭看一眼身後的車廂，眼見瑩蘭拿著鉛筆，忙於在地圖上找到一條新的路線。

然後季耶摩也從機槍後面退下來，回到車廂裡頭與瑩蘭一起研究地圖，把那張記載整個城市詳細資料的大地圖，不斷移來移去。

「試試這路線吧。」

「可以。」季耶摩回答後回到射手位置：「駕駛，直接向前。」

長風再次踩下油門出發，駕過十字路口繼續向前，通過兩條橫街之後再次左轉，在路上經過一個廣場，跟著駛進廣場右方的出口，去到另一條四線寬的路。只是過了一陣子，季耶摩又要長風停下。

「地圖上沒有這路。」瑩蘭這樣說。

在這有一個城市那麼大的迷宮裡耗下去，說不定憑直覺去走哪一條路，還會快一點到達目的地。長風開始有點理解神櫻的想法，只是這下子他與剛才的自己，陷入了無限重覆的自我矛盾當中。

後來他放棄思考看著前方的路口，覺得其實走哪一條路都沒有所謂，只要不用在戰區中停下來便可以了。

「接下來走右邊的路。」

「好的。」

回答過後，長風再次轉動方向盤。面前的路這次空無一物，路況也沒有之前的差，可以把油門催到底，然後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市民撤退得怎樣？」

「大部分市民都已經退到山上。把敵軍困在城市之後，我們也往山上撤退。」

「但是困住敵軍之前，我們看來會先困住自己。」

「嗯，看來是這樣。」季耶摩沒有否認，又說：「下個路口右轉。」

這還是徹底地走進迷宮裡頭，雖然肯定瑩蘭會畫下他們走過的路線，可是走回頭路時說不定會轉進地圖上沒有的路口，然後就這樣簡單地迷路了。

不過那至少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所以現在還是別擔心太多，要擔心的話都應該要擔心敵人會從哪裡冒出來。

「遇敵！」

車頂上的機槍隨即射擊，十二點七公釐的子彈就在頭上打響，排出的彈殼猶如雨般哐哐噹噹灑落車內。

長風從面前的擋風玻璃看到幾個黑色的人影，他們為了逃避槍口的追擊，連手上的槍都沒有舉起，只顧縮著身子逃跑。當裝甲車加速向前，敵人的身影便退到擋風玻璃的邊緣，而其中一人就在街邊面朝下的摔倒。

長風及後用力一敲手中的方向盤：「該死！這種事真的想也不該想！」

這可能只是一個巧合，但也未免太巧了吧！是因為自己有這個想法他們才會出現！

「左！轉左！」

一時沒專注前路的長風，下意識便聽從在車內通訊大喊的瑩蘭，扭動方向盤避開撞上Ｔ字路口盡頭的結局。

「然後呢？直去？左轉？右轉？」

從Ｔ字路口左轉之後，很快便到達下一個路口，在槍聲交織的背景下，長風不可能停下裝甲車，成為敵人集中火力的靶子。

「等等！」瑩蘭在車內大喊，手忙腳亂地翻弄那張大地圖。

只是來不及等待她找到要走的路線，長風便加速筆直地駛過那個路口。然後路的右側，忽然冒出兩個黑色的士兵，朝著裝甲車射擊。

被擊中的車身叮叮噹噹作響，季耶摩朝著那兩人壓下扳機，把彈藥箱剩下不多的子彈全部灑在他們身上。

「填裝！」

忙得不可開交的瑩蘭，連幫忙遞上一個彈藥箱的閒暇都沒有。季耶摩只好縮回車廂中，在司機席後方取來一個新的彈藥箱，在槍聲不斷的情況下，回到裝甲車上方的機槍。

然而沒有減速的裝甲車，很快又要走到下一個路口，再這樣欠缺導航走下去，就只會越來越偏離原來的路線。

「下一個路口！」長風出聲提醒。

「右……轉右！」瑩蘭接著確認面前的地圖，再說：「轉右之後一直走。」

接著她在無線電頻道再說：

「這裡是奇美拉，正在交戰。」

「是瑩蘭嗎？妳在哪裡？我馬上過來！」

璧文回應的速度，快得好像瑩蘭還沒說完他便開始說一樣，這個人熱愛妹妹的程度就只能用過分來形容。

「我們在市政廳東北方三公里左右。」

「我馬上來。」

這時忙著開火的季耶摩卻喊道：

「叫二號留在原地！」

「玄武二號，請留在原地。」瑩蘭立刻複誦了。

「這裡是玄武一號，工作完成，開始與工兵一起撤退。奇美拉，你們需要支援嗎？」

「不用，隊長你們先去集合點。」

「玄武一號，收到。完畢。」

「瑩蘭。」季耶摩接著說了：「做得好。」

「謝謝。」

「另外，子彈！」

又打光一整箱彈藥，只是沿路上的敵人好像沒有減少，甚至似是越來越多。

「我們走進了敵軍裡頭嗎？」小腿點抽筋的長風問道。

「可能吧。」把空的彈藥箱掉出裝甲車，季耶摩在回答同時利落地把彈鏈裝上機槍，一拉上膛的槍機拉柄。

準星再次對準左前方幾個躲在路邊的黑色士兵，兩隻姆指同時壓下蝴蝶型扳機，打穿混凝土掩體，把他們身後的牆染成鮮紅。

接著她腳步一移，轉動機槍環，把槍口放到這次藏身於路右側的敵人身上，可是眼前敵人手中的步槍瞬即迸發閃光。

還沒有聽到槍聲，季耶摩頭上立刻傳來一下衝擊。四肢癱軟的她，馬上從機槍後方滑下到車廂裡頭，躺在仍在冒煙的彈殼上面。

「季姐！」

「發生什麼事？」只顧看著前面的長風，扭著方向盤避開路上的障礙物，差點便撞上正在開槍的敵兵。

「季姐中槍了。」

「什麼？」

「我說季耶摩中槍了。」

長風難以置信的回頭，瞟一眼後方的車廂，看見季耶摩確實躺在裝甲車的地板上。他用力一捏方向盤，看回前方再說：

「哪裡中槍？」

「什麼？」

「季耶摩哪裡中槍？」

「頭部。」瑩蘭濡溼的雙眸已經看不清前方，但是她仍然抬頭看去長風的背影，口齒不清的說道：「怎辦？」

「她……她死了嗎？」

「我……我……不知道……」

「檢查一下脈膊，妳懂的吧。妳比我還懂急救。」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脈搏……」

槍聲依舊沒有停下，打在裝甲車外側的子彈繼續敲響車身，長風在這種情況下，只能一直催著油門，遠離那些在後方的敵兵。

「妳先冷靜下來。」

「嗚……我知道，我知道。」呼吸喘促的瑩蘭回答。

這樣下去什麼也沒有搞清楚，只會使情況越來越惡化。在槍聲的頻率有點緩和之際，長風索性便把裝甲車駛上人行道，然後踩下剎車。

他停下車子同時離開駕駛席，側著身子通過身後狹隘的通道竄進車廂，跟著單膝跪在瑩蘭面前。

「瑩蘭，冷靜一點，看著我。」他用雙手鉗住瑩蘭的臉，強逼那淚眼婆娑的雙眸看著自己。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

她的淚水劃過姆指，長風凝視著她再說：

「先深呼吸一口氣。」

看著恍如嬰孩般吸氣的瑩蘭，長風放開了手移到季耶摩身邊，跟著把指尖指碰上脖子右側的大動脈。

「她還有脈膊。」長風看去睜大眼睛的瑩蘭再說：「快把急救箱拿來。」

「嗯。」

有點懵懂的瑩蘭用手擦去自己的眼淚，轉身在駕駛席後方取來一個深綠色的金屬箱，放在射手席上打開。

長風則解開季耶摩頭盔的懸掛帶，戰戰兢兢地把那頂右側穿了個洞的步兵盔，慢慢地從她的頭上拿開。一小塊金屬隨即從內盔的夾縫掉下，長風認得出那是一顆變形的彈頭，於是探頭窺看她近在太陽穴的傷口。

「只是皮外傷。季耶摩只是昏過去，她沒有事。」

瑩蘭破涕為笑的表情實在太好懂，她用手臂拭抹臉頰上乾涸的眼淚，用力對長風擠出一個笑容說：

「太好了……實在太好了。」

「妳來幫她包紮吧。」

「嗯嗯。」

聽到瑩蘭的回答，長風半站起身來輕撫她的頭頂，想要回到駕駛席的從她身旁走過。但是當長風走近座椅背後面時，便看到擋風玻璃外面有幾個人影一掠而過，於是馬上伸手在椅與椅之間的夾縫，撿起一把尾托摺疊起來的卡賓槍。

他在瑩蘭背後默默解除卡賓槍的保險，先把槍口對準頂蓋開著的射手艙口，躡手躡腳的靠近那個豎洞。深呼吸一口氣，喉嚨一嚥口水，手心冒汗的長風，慢慢地從射手艙口探頭出去裝甲車外。

「有人！」

看到人影的長風立刻舉起卡賓槍，只是當他把槍口移到那個還沒看清的人影時，那個人影便剛好跑到裝車旁邊，躲進長風射線的死角。

然後一把有些沙啞的聲音便從那個位置傳來：

「友軍！友軍！小兄弟你冷靜一點。」

「你慢慢走出來！」

「好的，好的。我現在出來喔。別開槍。」

接著，一隻戴上黑色手套的手便從裝甲車的邊緣舉起，那隻手輕輕一揮，然後慢慢地遠離裝甲車。

一個身穿橄欖色配薄荷綠迷彩軍服、背上一個大背包的男人，就這樣一手舉起另一手握著衝鋒槍，站在長風的槍口面前。

「小兄弟，這樣可以了吧。」他跟著放下手再說：「被槍口指著我也是會不舒服的。」

長風放下卡賓槍的槍口，盯一眼那個人標識為中士的袖章，又說：

「你是基藍菲爾軍的吧。」

「對，基藍菲爾工兵三零七三工兵連的，可以載我們回家嗎？」

「我們？」

正當長風問下去之際，三位穿上差不多裝束和裝備的工兵，便從裝甲車旁邊的視線死角，走到那位先站出來的中士身後一字排開。

「就是我們。」

看著那四位孤立在戰場中心的工兵對著自己苦笑，長風決定讓他們搭順風車，若是換上隊上其他人，相信他們都會作出同樣的決定。

「你們等一下。」

長風說畢便退回裝甲車內，當他降低身子縮進車廂時，發覺一雙憂心忡忡的眼眸，正抬高盯著自己看。

「那是誰？」雙手握緊衝鋒槍的瑩蘭問道。

「四位基藍菲爾的工兵，我讓他們進來。」

「不要。」瑩蘭放開槍，抓住長風的手并且搖頭。

她緊皺的眉頭，一副泫然欲哭的表情，都訴說著那顆看不見的內心，已經被不安所籠罩支配，變得對一切感到恐懼。

面對這樣的瑩蘭，長風用力回握她的手，視線越過她耳朵邊緣，看著仍然躺在地板、頭部用繃帶包紮好的季耶摩，接著再凝視著瑩蘭說：

「放心，不會有事的。」

瑩蘭點點頭。

「妳不會有事，季耶摩也不會有事。我的駕駛技術可沒有爛得害死所有人的地步。」

聽到這話，瑩蘭都笑了出來。

「對，對。」

長風見瑩蘭的表情緩和起來，便放開她的手走近裝甲車後方，按下旁邊的按鈕打開尾門。

「快進來！」

長風一聲叫喊，一個捲線軸同時從射手艙口上方掉下，還沒搞清楚這是什麼回事，那四名基藍菲爾工兵便衝進裝甲車裡頭，一下子塞滿車內狹小的空間。

當最後一個人進來，長風便關上裝甲車的尾門，及後穿過那四名工兵中間，回到瑩蘭身邊。

剛才跟長風對話的中士，先看一眼單膝跪下保持著警戒的瑩蘭，然後再看去橫躺在兩張座椅上的季耶摩。

「她受傷了嗎？」

「對，她頭部中槍昏過去了。」

「還真是糟。」

「嗯，還真是糟透的一天。」接著長風轉過身走往駕駛席又說：「你們該不會是徒步走到這裡的吧。」

「我們的吉普在路上壞了，走了半個小時才來到這裡。」

「那接下來要去哪？」長風坐上駕駛席，手握方向盤，回頭看去車廂面依然彎著腰站立的四人問道。

「往山上撤退。」只是這樣說的中士，用眼神示意他其中一名部下，撿起先前丟進裝甲車內的線軸，再說：「不過首先要完成我們的任務。」

「你們的任務？」

「對。」那位中士靠近長風背後，伸手指向那塊小小擋風玻璃，指著外面左側的一座樓房說：「我們要把前面那座建築炸掉，封閉這一段路。」

「炸掉的話我們怎樣回去？」

「這方面小兄弟你不用擔心，這事情參謀部一早策劃好，我們有在地圖標記哪些被我們堵了。」

「那靠你們帶路，我載你們往山上撤退之前，要先繞個遠路去市政廳一趟，跟隊友會合。」

「沒所謂，最終目的地一樣就行。」這時小口徑的子彈再次打在裝甲車上，雖然知道那些步槍的子彈可不能打進車內，不過長風和那個中士還是自然反應的一縮身子。

「現在你先慢慢加速駛過那座樓房吧。」

「好的。」

「還有，上面的機槍可以借來一用嗎？」

「隨便。」

語畢，長風輕輕踩下腳踏，裝甲車緩緩地加速向前，車頂上的重機槍隨後亦響起震撼人心的槍聲。

在後面車廂抱著線軸的工兵，坐在地板看了瑩蘭一眼，只是在視線對上之際便別開臉，回過神專注在懷中的線軸上，避免尷尬的對望。

隨著裝甲車的移動，線軸也不停地滾動，放出捲在上面那根細長的電線。

那根電線從車內不斷向外面延伸，經過正在擊發重機槍的中士身後，貼著裝甲車的邊緣落到地上。然後像蛇般爬上路邊的瓦礫，隱沒在那些胡亂堆疊的混凝土塊下面，時而露出地面，時而躲藏在不值得忘留意的街道一隅，最後走上三級階梯，竄進一座門板都沒有了的建築裡頭。電線筆直地穿過狹窄的走廊，繞過牆角走進另一個門口，進去沒有開燈的客廳，像蔓藤般攀上承托天花板的混凝土柱，接上那些黏在表面的塑料炸藥，串聯連上數根雷管。要是能夠離遠一看，就會發現這個只剩下一張餐桌和兩張椅子的客廳，擺放著有很多同類的裝置。

「就是現在！」

當裝甲車駛過那座樓房大約一百公尺之後，站在射手艙口的中士猛然大喊。

抱著線軸的士兵馬上把電線再抽出一段，然後爽快地用刺刀一割，把外露的銅線接上能單手握住的小型起爆器上。

「要爆炸了！要爆炸了！要爆炸了！」

大叫三聲後，士兵便將一個黑色把手裝上起爆器上用力一扭。

下一秒鐘，後方樓房最底層先是冒出火光，炸裂的聲音和粉碎的混凝土團塊同時迸發，向街道那一方飛彈出去。

原本屹立在街道一側的龐然大物，就在瞬間如預計般向馬路中心倒下，打橫壓在路上形成一道分隔道路的牆。

煙塵頓時屏蔽了天空，槍聲也在那一剎那戛然而止，剩下的就只有裝甲車引擎用盡全力加速所發出的隆隆響聲。

長風像是要踏穿地板的催著油門，加速駛離因建築物倒下而擴散的陰霾，逃出這段將要被塵埃掩沒的街道。

擋風破璃外的風景逐漸變得暗淡，捲起的煙塵形成一隻巨掌，看似想要抓住這輛逃逸的裝甲車。只是在那如沙般的指尖在將要碰上車體之際，裝甲車剛好這逃脫那隻手能夠觸碰的距離，去到這街區的盡頭。

又穿過一個十字路口，舒一口氣的長風稍稍減慢車速，目不轉睛的盯著前路問道：

「瑩蘭，是要沿著這路繼續走嗎？」

「對，這一路走下去，再過四個街區就到市政廳。還有……」瑩蘭沒有立即把話說下去，沉默半晌過後再說：「……季姐中槍的事，要跟隊長報告一下嗎？」

如果在隊上無線電頻道說出來，這恐怕就只會使整個小隊的人瞎擔心。儘管他們會克制自己趕來這個地方，但是內心卻會下意識地分神想著季耶摩的事。

在戰場上分神可是會致命。

「季姐沒有大礙的吧。」

「嗯，應該沒有。」

「那先跟妳老哥會合，之後再說。」

市政廳就在四個街區之外，那頂多只是三分鐘的路程。三分鐘之後便能與璧文會合，到時候由一台鐵偶護送下撤退，隊長也應該會放心下來。

然而，剛才這麼大動靜的爆破，自然吸引到敵人注意，使他們試圖走近那場爆炸的原點。一台全黑色的炮塔型鐵偶，就在前面不遠的路口悄然步出，轉彎過後正好迎面對上長風他們的裝甲車。

「可惡！」

在這街道沒辦法輕易調頭，附近亦沒有其他路口可以轉進去躲避，長風就只能一直走下去。

「去死吧！」站在射手艙口上的工兵中士大喊。

他馬上壓下重機槍的扳機，把大口徑的子彈灑在面前那臺鐵偶身上，只是那些子彈都傷不了鐵偶半分。

黑色的鐵偶及後抬起架在炮塔兩側的機炮，將炮口瞄準筆直駛來的裝甲車。下一秒鐘，炮口火光閃爍，擊發出的炮彈翻起道路的表面，打出一個個由磚塊組成的浪花。

鐵偶一邊射擊一邊修正瞄準的位置，每射出一發炮彈便與裝甲車越來越接近，然後一顆炮彈擊中裝甲車後方的車廂。

落下的穿甲彈貫穿車頂，從尾門離開，打出兩個有手臂那麼粗的窟窿，只是這都不影響駕駛，停不下這輛快要撞上去的裝甲車。

那就乾脆撞上去吧！

在內心吶喊的長風，用力靠向椅背逼使自己的手臂伸直，像個支架般僵硬起來固定方向盤，勉強自己參與這個懦夫賽局。

他迎著飛來的炮彈猛踏油門，即使再有一發炮彈擦過車身，都沒有停下的念頭，握緊方向盤對準敵方鐵偶。

那數秒的距離彷彿有幾個小時般長，只是在一眨眼之後，敵方鐵偶的小腿已經塞滿面前那塊小小的擋風玻璃。

裝甲車像船一樣的車頭霎時撞上鐵偶的腳踝，穿過兩胯之間去到鐵偶的身後。

沒有及時避開的鐵偶因此有點失去平衡，在踏前一步穩住站姿之後，才轉身看著已經逃開一段距離的裝甲車，再次開槍射擊。

炮彈在車身附近落下，工兵中士轉過重機槍的槍口，再次面對著比他要高幾倍的鐵偶，打響那枝發盪冒煙的機槍。

「那傢伙還不死心哩！」

長風聽到中士的話後，瞟一眼下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後照鏡，隱約看到那台黑色鐵偶在後面追上來的身影。

要怎樣辦？以鐵偶的腳程過，幾秒鐘過後肯定能追上來，再在這直路僵持下去真的會害死整車人。

「瑩蘭。」

「嗯？」

長風本來想叫瑩蘭要是遇上生死關頭，那就自己一個逃走，但是當想到仍在昏迷的季耶摩時，便清楚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勸服瑩蘭獨自離開，於是匆匆把卡在喉嚨的說話吞回吐中。

「……沒事了。」

現在能逃多久就多久，多堅持多一秒就一秒吧。

沒有再多想的長風，把油門的腳踏一直踩到底，聽著炮彈在裝甲車在旁邊炸裂的聲音，等待著那決斷命運的最後一發炮彈碰上車身。

轟隆！！！

然而，比起炮彈在裝甲車上爆炸，一聲硬物與硬物碰撞的巨響，先從後方追上來的鐵偶身上迸發。

一台泥黃色的人型鐵偶突然從橫街衝來，猛然打側撞上那台追著裝甲車跑的黑色鐵偶，把它壓在街道另一側的建築物外牆上。

黑色的鐵偶先是想要轉過身，把兩側的機炮指向襲擊它的鐵偶身上，可是那台人型機馬上一手抓住其中一根炮管，以防它繼續大幅轉身面向自己，另一手則伸向腰後的武器架，取來一技四十公釐口徑的步槍。

把槍口指在炮塔頂上方，再利落地扣下扳機，大口徑的步槍彈輕易地穿破黑色鐵偶的裝甲，打壞猶如大腦的駕駛艙。黑色的鐵偶隨後失去靈魂般兩腿一軟，僵直的往前倒下，停下一切活動。

那台獲勝的鐵偶丟下那團黑色的殘骸，把巨大的步槍收回腰後的武器架，慢慢走近早就已經停下來的裝甲車。那臺泥黃色的鐵偶胸前的裝甲都薰黑了一大片，原本舖在上面的反應裝甲，大部分都已經被炸掉，似乎在來這裡之前有過一場大戰。

鐵偶最後在大概二十公尺外停下，打開對外揚聲器：

「瑩蘭妳沒事吧？」那是一把熟悉的聲音，那是璧文的聲音。

長風在駕駛席上按下尾門的開關，然後便轉身穿過左後方狹窄的通過走進車廂，剛好與從射手艙口下來的工兵中士碰過正著。

「我沒事。」戴起耳機和頭盔的瑩蘭用無線電回答。她已經急不及待的走到車尾，盯住那道車門慢慢地打開。

「那DOLL的駕駛是她男朋友？」看到這情景的中士望一眼身旁的長風問道。

「不，那是她老哥。」

聽到這個答案，中士大聲一笑，然後用力一拍長風的背。

「哈。小兄弟，看來你這輩子都有得煩。」

這輩子？還沒來得及去問中士的意思，他便跟著瑩蘭離開了裝甲車，出去車廂外面歇一口氣。只是當長風看到外面剩下頹垣敗瓦，一片荒涼的城市，不禁嘟噥出一句：

「看來還得要想辦法活過這輩子才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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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波諾茨格勒圍城戰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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