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街有殭屍2》 - 第八話

#凌晨三時十五分，整個城市都在沉睡。

四周濃罩一股不知名的灰色氤氳，劃破濃霧的是一列火車，嗖的一聲駛進漆黑的紅磡火車站。

月台上死寂一片，只有剎車聲，這車身的玻璃窗上滿佈手掌血印和爪痕，似是有慘劇發生過。

頃刻，車門打開，裏面漆黑無光，車廂流出黑色的血，浸透整個月台。

「唉頂⋯⋯點解係我。」

一個守夜的夜班職員，面色蒼白如雪，一臉不情願的提着手電筒，手震不已，小心翼翼地走近車廂。

「有無⋯⋯咳⋯⋯有無人呀⋯⋯？」

他的手抖震不已，深呼吸了一下，光照進黯黑的車內。

左照，什麼都沒有。

右照，還是什麼都沒有。

「唉仆街，咁夜點解會有車喺度。」他喃喃自語，正想回頭之時，倏地一個人頭冒出，嚇得他整個人彈起。3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PHHoNwelt
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對孖生姊妹，大概五歲左右，各自擁有一張天真無邪的臉孔，身穿白色洋服，只是一個長髮一個光頭。

長髮的囅然自喜，光頭的泫然自悲。

此時，一個紅色的皮球溜到他身邊。

「哥哥，可唔可以畀返我哋。」她們異口同聲地問。

「可以。」他拾起球後，遞給她們問：「妹妹，點解妳兩個咁夜仲喺度？你哋媽媽呢？」

她們閉口不語，大概是太驚慌，他再問：「妳哋搭呢㗎車嚟？」

「我哋係嚟搵嘢㗎。」

「搵咩？」

「搵返我啲頭髮。」

「頭髮？」

她們指向他手中的皮球，不知何時皮球竟連着他的手，深入他的皮層，他嚇得想扔開，但球的表面已貼在他的皮膚，如同身體的一部分，開始伸出長長的頭髮，源源不絕，纏着他的雙手，然後把他拖進漆黑車廂中，又是一陣是嚎叫慘聲。

「我第一次知男仔可以叫得咁高音。」一直躲在一旁的我說：「睇嚟都要去救救佢。」

「記住，用我教你嘅符，同埋唔好亂走。」南門蔚說。

「得啦。我可唔可以問一個問題。」

「咩？」

「點解要着短裙打殭屍？」

她不理會我，徑入車廂，我尾隨之。3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ZOpLmULCn
她打開手機的電筒，微弱的光線探索整卡車廂，其中一卡都放了柳州金絲楠木壽棺棺材。

「嘩，真係有錢。」我說：「識揀，真係靚棺材。」3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sq3LpEViw
此時，一個紅色的皮球落在我的腳邊。

「哥哥，可唔可以幫我執返個波。」

循聲而看，又是那對孖生姊妹，仍是一個長髮一個光頭。

「好⋯⋯」我拾起皮球，她們嘴角偷笑，然後我一個標準擲球姿勢把球扔出車外，不知到哪裏去，她們來不及任何反應。

「Sor，我唔鍾意小朋友，你哋搵姐姐幫你。」我攤攤手說。

「你死硬！」她們面現怒相，完全不像五歲小孩，反像五十多歲的老人樣，看來這才是她們的本相，不消一會就衝向我來。

「當然啦，有邊個人死亡率唔係100%㗎？」我問。

「仲嘴硬，睇你一陣仲有無咁多嘢講。」她們拖着手而來，光頭的突然生出長髮，二人髮至地上，源源不絕，仿如有生命的湧來。

「迪士尼套長髮公主可以收下皮先，呢啲先係長髮魔女。」

我快步後退，不消一會，她們的頭髮⋯⋯其實已經不算頭髮，仿似有生命的活物，包圍我的四周，將我重重困死。

「瞓低！」南門蔚從遠方大呼，我本能地蹲下，她手持火紅色的符，着亮紫色的火，向髮一揮，經過之處無不燒成炭焦。

那麼的一瞬間，長髮的小女孩頓變光頭。

「八婆！」

可是不消一會，在我的四周360度伸出大大小小如觸手的頭髮，綁住我的雙手雙腳。

「呢個就係我唔鍾意細路嘅原因。」

她們頃刻來到我面前，撫摸着我的臉，邪笑道：「你嘅血好似唔錯，應該幫到大人恢復。」

「我糖尿啊，小姐你哋都係搵過其他人嘅血啦。」

「你真係好多嗲。」

就這個瞬間，趁她們不防，我拉着綁住手的頭髮，弓着身蓄力一踢，猛然擊中腹部，頓時她們被踢飛老遠。

啊。

這有點誇張，我是有這麼大力嗎？已經不像人類會有的力度。

她們大怒，全身的毛髮冒出，勢如箭豬，尖如針刺，全發向我處。我左跳右避，逃得不可架交。

迅雷不及掩耳間，南門蔚以輕盈的身手，翻身跳越所有攻擊，一下來到她們身前，將一張雷符貼在她們心口。

「講，邊個要你哋保護殭屍。」

「收皮啦八婆！」

「上卦為震，下卦以坤，雷地豫。」唸道之間，地面爆出一陣強烈轟雷，足足五秒，將她們立時電成炭灰，魂飛魄散。

「救人。」她說。

步入車廂，一陣惡臭傳出，那個職員正被一堆頭髮包得如木乃伊一樣，我替他解開頭髮，他嚇得屁滾尿流，流着眼淚。

「冷靜啲，而家立即出去，等天光先好叫人嚟幫，知道。」

「知。」

前方車卡有微聲抖動，我們上前察看，便見一個男人佇立在眾棺材之中，他身穿古式日本傳統武士裝，軍藍色，灰塵不絕。我們稍稍接近已傳來一股難聞的屍臭味，幾十隻蠅子飛來飛去，繞屍而轉，看來已經曝屍幾日，口中和眼睛佈滿蠕動的蛆蟲，噁心至極。

「唔會江戶死到而家呀？」我問。

「你正經啲好無。」

「好難。」

「小心！」

倏然，它猛睜雙眼，呈深黃色，枯乾的雙手插向我的頸項，屍蟲順勢蠕動於我的身體之上。

武士力氣甚大，緊得我完全透不過氣。

就在絕命之際，我忽然感到暖流從胃部傳到身體每一角落，力氣極大，似充滿能量，活生生地掙開它的手。

南門蔚拔出一把劍斬去，它頓時雙手一縮，滿是屍毒的指甲抓去她，她回劍格擋，發出「呯」的清脆聲，雙方退後數步。

「無事？」

「咳⋯⋯咳⋯⋯無⋯⋯」我剛回復呼吸，禁不住抽幾口大氣。

「符。」她說。

我扔了數張符給她，她雙方指一夾，便由白色成了金黃色，貼在劍上往它一指，電流順勢疾飛，直奔武士！

殭屍提起身前棺木一擋，木材瞬間被燒成灰，有兩具無頭的屍體跌出。

它見狀，急忙跳走。

「追！」她喊叫。

我還在喘氣，回望身後的棺木一眼，只好跟着她一起追出去，同時發訊息給伽樓一，通知我們正外走。

它一跳十步，沿理工天橋方向走去，追至橋中時，它一下往橋下跳去，正中一輛駛去紅隧的巴士車頂。

南門蔚奮不顧身，追住它跳下橋，剛好呯一聲，正落的士車頂。

「黐線㗎，點跳呀哥，拍電影咩。」我看得呆眼，此時伽樓一的貨車也剛好駛到，我決定⋯⋯

急步沿樓梯下樓，再上伽樓一的車。

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他們那麼瘋狂。

「追住佢哋，前面呀！」我扣好安全帶（這很重要，撞車是等同二十五樓跳下來）後大叫。

「見到啦。」

我們高速地尾隨他們，只見南門蔚從的士車頂一躍，跳到巴士車頂，正跟日本武士近身搏鬥。

「睇嚟有機會。」伽樓一說。

「有機會咩？」

「佢未恢復晒，有機殺咗佢。」

他踩盡油門，車如火箭直奔，期望趕上他們。

另一邊廂，南門蔚繞東洋武士下盤而攻，互相過了數招，快得不可交架，她乘其不備，劍尖上鈎，它頭上仰，轉身雙踢，她格劍一擋，整個人滑倒跌下。

幸好左手按地，收好速勢，旋身而轉，完美落地。還未來得及喘氣，她已急步衝前，全力一刺，它右拳揮格，她忽繞劍一轉，乘其之勢，借力迴身向下一劈時，它口中竟噴出深紫氣的毒氣，她一時躲避不及，吸了數口，吃了一驚，雙手掩口。

已經太遲，她整個人軟下來，正要跌下車，這是海底隧道，車來車往，肯定死無全屍。

「你揸住車先。」伽樓一大叫。

「咩事？」

「睇住，我只示範一次，墨氣嘅運用，所謂嘅水墨劍法，其實就係真正嘅墨氣展現。」

「丹田氣足，督任並行。

防危慮險，依脈運行。」

高速而駛之時，他打開車門，腳一上勾再轉身一跳，爬上車頂。深呼吸一口氣，全力躍跳，有水墨從他的腳底爆出，如踏履水墨畫之中，所踏之處盡是墨跡，他飛過貨車及數十輛車，及時把她接住，落在隧道，響咹聲連天。

無數車迎面而來，快得驚人。

他側身一閃，一架車剛在半呎之間閃過。

貨車此時越過他們，他們高速拉去如飛船一樣，左閃右避，險象橫生，穿過車底，他的背與地面高速磨擦。

我的車也剛好剎停在隧道出口，想下車觀看他們時，只感到一股死亡的氣息。

這氣息，使我的身體不自覺抖震起來，轉頭一望，東洋武士正好站在我的身後。

剛才見它之時，並沒有什麼感覺，甚至不覺得它有什麼氣息，只是單純一具死屍。

現在，咫尺之間，卻覺得在它四周散發一股死亡的氣場，讓人恐懼驚惶，無法動身、無法思想。

只是單單的害怕⋯⋯

是⋯⋯害怕死⋯⋯

良久沒有這種感覺，背部不自覺冒出冷汗，雙手不斷地震動。

實在難以想像剛才南門蔚是如何跟它交手。

「仆街啦⋯⋯」現在腦海全是怪責伽樓一為何要把我這個普通人帶入他們這些怪物的戰爭。

「吼⋯⋯」它以低沉的聲音：「吾願七世報國。」

它的眼睛是水藍色，如藍寶石一樣晶亮。

「呢度香港⋯⋯」

還未來得及回應，它已動身，奔至我面前，我大驚，急忙退身，卻被它一拳、兩拳、三拳，數之不盡，或許有百拳在短短十秒之間全轟在我身上，強大的衝力使我飛出遠處。

痛。

是血。

倒在地下，只感到甜甜的液體在口腔，一股暖流在腹部上至口部，不消一會便吐出鮮血。

「殺盡敵人。」它低吟。

「我唔係你敵人啊哥，呢度都唔係日本。」

「消滅香港，報忠國家。」

「Ok⋯⋯咁你啱。」我想一想，這倒正常，它最後的指令是在二戰時期。

想動身，只覺得骨肉分離一般劇痛，全身骨折，我快承受不住這種痛。

痛。

「殺盡天下人！」它拔起路邊一路牌，長桿在它手上仿如刀一樣，揮灑自如，作持刀姿勢漸漸逼近。

這已經不是好玩，我只覺它比我想像中更可怕。

我恐怕⋯⋯我要死。

它舉刀衝來，剛好此時，一張雷符貼在它胸前，爆出一陣火黃色的電花。

它藍色的鎧甲被炸出一個洞，可是對它好像沒有什麼損害。

「做咩瞓喺街？」

是伽樓一的聲音。

「退下。」

是南門蔚。

此時，雙劍從後揮上，是南門蔚和伽樓一二人趕至，他們合力對付那武士，一左一右，三劍交戰。他們不斷換位走位，互相補位應招，其實招招取命，不過那武士劍術實在了得，防守完全沒有缺點，應付兩人仍游刃有餘。

南門蔚掏出道符，貼在劍身，唸道：「下震上離，火雷噬嗑。」火與雷電繞劍而旋，亮眼炫目。同時伽樓一的銅劍也冒出劍氣，墨水由劍展出。

二人突至，從上下方位同時進攻，只見那武士的『刀』從空氣之中冒出刀氣，如同實影，它先橫刀格檔南門蔚，輕鬆化解她的招數，再抓住她的心口，將她扔向伽樓一，他見狀馬上收招，恐怕傷及他人，只好硬接住她，武士不放過此機會，右拳打向他們，一石兩鳥，同時左手持刀，一下插向他們，一連刺穿兩人。

鮮血滿地。

南門蔚和伽樓一血流成河，倒地不醒。

我目睹這一幕，腦海已無法思考。

韓壬辰⋯⋯

韓壬辰！

忽然，眼前浮現一隻穿唐服的殭屍咬向我。

是回憶？

只見他的利齒刺破我頸項的皮膚⋯⋯

藍天、水底、森林⋯⋯

地球、宇宙、太陽⋯⋯

母腹中的BB、小孩子、踢足球、上學、男女交歡、再生育⋯⋯

月黃色的眼睛。

頭痛得快要痛開。

一種生物的本能，驅使我站起來，身體的痛苦已經消失於無影，腳漸漸往它而去，不知不覺，我跑了，如同風一般快。

「放開佢哋！」我大吼。

它好像驚訝我的突然出現，還未回過刀來，它正想拔刀之際，我只感到一切的時間變得飛慢，仿如慢動作的子彈時間，空氣流逝降至最低速，我看見它正慢慢抽刀，作護身狀⋯⋯一切我都看得非常清楚。

抽刀。

它趕不及。

我一拳揮向它的左面，它完全反應不及，完全正中這拳，飛出五米之外。

不經意望到巴士的玻璃反射，我的瞳孔不知何時變成月亮般的黃色。

我⋯⋯

為什麼？

我是什麼？

想問為什麼，卻沒時間，不知何時出現，沒有氣息般的它一刀斬向我的胸口。

「殛。死。」

這種恐怖的速度。

我生物本能的退後避開，但仍正中一刀，很快便一拳還擊，打向它的胸口，爆擊力之大，只感到我和它的身體也裂開，但我竟沒有什麼痛楚，應該說忘記感覺，身體仿彿不是自己的，依照最原始的戰鬥直覺而行。

我跟它纏身搏鬥，每一秒都盡全力而戰，因稍有不慎便會中刀而死，在這激烈的生死戰中，細胞每一刻都在活化撕裂，但⋯⋯

我竟感到有點痛快。

這種邪惡的快感，不知從哪而來，但我非常喜歡，有嗜血的渴望，如同一個口渴的人想要甘水。

想要血。

我真的很想要血！

右揮左擋，時間一久，我的身體漸漸撐不住，畢竟它持刀，而我只能以肉體相搏，我只有蓄盡全力，右力拉弓一擊，猛然打向它的頭部，抓住它的雙手，一頭撞向它的額頭。

然後⋯⋯

它仍是不倒！

這是什麼怪物。

它往我的胸口一刺，只覺心口有點癢，刀不偏不倚直中我的胸部⋯⋯

「你輸了。」

然後眼前就是一片黑色。

我只覺得身體很難受，斷斷續續發燒好幾日，又迷迷糊糊醒了，發現是醫院的天花板，想起牀卻又是無能為力，手腳都好像是斷了，完全沒有氣力，特別是胸口，刺痛得仿如肌肉撕痛，稍為呼吸大一點的氣，也感到疼痛，只敢小口小口地呼吸，口乾得難以忍受，想喝一口水，但又無力時，只能以沙啞而弱小的聲音說：「水⋯⋯水⋯⋯」

有人應聲餵我飲水，我漸漸又再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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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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