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街有殭屍2》 - 第十四話

南門蔚跟他們一起沿聲而去，步出泳池。近九龍公園中間位置，感到源源不絕的屍氣從九龍公園的山上傳來。他們便邁步沿斜坡直上，狂風暴雨下，視線甚微，但仍見到山坡上有一身影，定睛一看，正是殭屍武士，楠木正成。

山野遍滿屍體，數之不盡，大概有數百具，都是被吸盡人血，成了乾屍，棄於公園，如同一垃圾。

他們持好武器，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前進，只見楠木正成呆佇不動，身旁卻有紫氣圍繞。

「好重屍氣⋯⋯」源初北說。

「慘。佢應該已經恢復返晒所有力量。」伽樓一說。

「我哋五個人喺度，你到底驚乜？」林爾邱不屑地問。

「工會究竟有無同你哋講係咩任務？」南門蔚說。

「咪又係殭屍。身為驅魔人，竟然怕殭屍，不如妳都係辭職，反正妳喺工會都係反對派，帶頭違抗命令。」瀅玉嘲弄說。

「我無。」南門蔚反駁道。

「全工會都知，妳唔使扮。收埋隻殛，不知所謂。」瀅玉皺眉，露出極度厭惡的表情。

「你哋知道啲乜，咪又係聽工會講。」南門蔚素來不與人爭辯，這次算是開口最多的一次。

「唔信工會，唔通信妳？」

「如果你哋驚，可以留低，我哋三個人搞掂就可以。」源初北伸手擋住他們。

「好，咁功勞全部都係我哋。」林爾邱贊同，道：「睇嚟升職啦。」

南門蔚想阻止的時候，伽樓一卻搖頭揮手。

「唔好理佢哋。」伽樓一說。

「點解？而家唔係意氣之爭嘅時間，係關乎全港嘅存亡。」

他們正在爭論之間，那班人已經上山遠去。

「我明，但有啲人要死你點都阻止唔到佢哋。」伽樓一說。

「⋯⋯」

「更何況咁樣點可能合作到？佢哋咁憎妳。」

南門蔚執意想救，但伽樓一說：「而家佢恢復力量，我都可能有方法，要設一個局。都要啲時間，妳嚟幫我啦。」

他們三人慢慢步上楠木正成身在之處，只感到風勢猛烈，吹得人快要傾倒，好不容易來到山上，楠木正閉目養神。

「佢無乜防備咁。」

「咁就啱晒，殺咗佢一了百了。」

「好，殺妖就返去。」

「等我一個都搞掂。」

林爾邱說，正走前一步，忽然呆愣不動，像時間停止一樣。

「喂，林爾邱？做咩呀，淆底？」瀅玉說。

「頭先又咁大聲，而家又唔郁。驚咪等我嚟。」源初北說。

林爾邱仍然沒有反應，當他們二人感到什麼不對勁，拍拍他的肩膀，發現他的頸項有一條小線，由左耳直到鎖骨。

這條小線倏地撕出血漿來，湧出源源不絕的血，露出頸骨，此時林爾邱的身體分成兩半，如同一塊破碎的拼圖，掉在地上，染紅綠油油的草地。

「啊！！！！！！」瀅玉驚惶地尖叫。

接着，源初北也緊張地召出天水，往四周噴灑，卻沒有目的地攻擊，這時他已經失了心瘋。不多時，他便痛苦地尖叫，頭活生生地被人扯出，連帶整條脊髓一併抽出。

「廢物，就應該死。」

瀅玉回望原本楠木正成所在的位置，空無一人，四處張望，忽然發現它正在眼前，瞪着自己。

紫色的眼睛。

白、黑、紅、黃、藍、綠、紫⋯⋯

最高級的殭屍。

伴在它身邊，還有數之不盡的鬼魂。

尖叫的一聲慘絕人寰，聲徹整遍土地。

「唔好聽，專心做嘢啦。」伽樓一說。

不多時，南門蔚和伽樓一已經佈好局，現在只差一個藥引。

帶殭屍來的藥引。

沿路上，一直掛滿數千道咒符，佈置在路旁和草叢中，全都注好墨氣，只要一踫到屍氣，就會爆炸。

「等我引佢嚟。」伽樓一說。

「唔得，個陣式係得你先識用。」南門蔚反對。

@此時，他們站在的地面早已畫上一個卦陣，看上去是易經的卦，卻又有一點不同。卦理應分為上下，有三線，按線式不同由此生出不同卦義。例如三線全滿為☰ 天卦，上線斷開為☱ 澤，中間斷開為☲ 火，上中斷開為☳ 雷，下線斷開為☴ 風，上及下斷開為☵ 水，中及下斷線為☶ 山，全斷為☷ 地。@

@卦式由此生生不息，組合成不同卦象，例如上卦及下卦皆為天卦，則是䷀ 乾坤，上卦及下卦全斷開則為坤卦。所謂乾為天，天地否，天澤履⋯⋯@

平時他們的符咒注入的卦文正是如此，但伽樓一的卦陣中間有太極兩儀，稍為不同，應該是伽樓一氏獨門的驅魔法門。

「等我去引佢。」南門蔚說。

「小心。」伽樓一認真地說，他的行為已沒有任何輕挑，轉為認真狀態，可以看得出這次的挑戰有多大。

「好。」

南門蔚疾走至公園的中庭，還想上山時，卻忽然感到全身動彈不能。

一股恐懼感油然而生，是死亡的氣息，之前從未遇到過，這並不是屍氣，而是壓迫感。她人類最原始的戰鬥本能直覺，告訴她身旁有極度危險之物。

她從來未怕過什麼，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感受死亡。

「快啲郁。」她喚醒自己的身體。

「呼！」

她急忙轉身，只見到瀅玉扁陷的人頭迎面撲來，她一個彎身避開，人頭應聲落地，她沒有轉頭再望，因她知道這是轉移之用，稍不留神便會中招而死，果不其然，一抓從黑暗之中揮來，她借勢左手按地，一個後關斗再避開攻擊。

紫色的眼睛。

從未遇過的殭屍。

她站穩後就拔腿而跑，沒有半刻的遲疑，因一秒的考慮也會令她人頭落地。

只感到後方的殭屍壓逼身後，聽到風裂開的聲音，她背部中了一爪，痛楚如同被數千隻毒蛇一咬，這時，呯一聲。原先埋下的符咒開始起效。

「呯呯呯！」

數百道符爆了起來，整土地陷入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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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村梅的耳朵稍為震動，似乎未明白這句的意思。

「我問你一樣，就可以印證我嘅諗法，當我見到個個都怕瑤婆時，已經想問，瑤婆嘅真名係咪叫嬌我妖？」

張村梅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大驚地說：「你唔可以講！咁係不敬⋯⋯」

「哈，果然。」

「果然咩？」

「九龍城寨嘅鬼係永遠無可能輪迴，即使拎到十個乜鬼⋯⋯元乜？總之拎廿個、一百個都好，你哋都無可能會輪迴。」

她冷冷笑道：「係元黿，同埋你講大話。」

「我講真。」

「你只係想借啲意，呃我解開你身上嘅鎖。」

「我想妳解鎖係一件事，而事實係咁係另一件事，事實就係呢度嘅鬼係不在輪迴六道之間，鬼結界無時間、無意義，所以你哋根本無可能輪迴到。」

「唔會⋯⋯」她輕笑道：「你一定係呃我，係呃我。」

「我係入嚟之前，已經去過唔同結界，都係一樣，鬼結界係阻隔你哋嘅時間流逝，不如咁諗，如果鬼結界係有時間，點解瑤婆可以喺度咁耐？呢度只係佢嘅王國，點解要元黿先走到？妳喺度咁耐，無諗過呢個問題？」

她瞳孔放大且震動，相信內心已經有所動搖。

「我敢打賭一樣嘢。」

「咩？」

「就係妳未見過任何一個人離開呢個地方。」

「當然有，好多出色嘅鬼可以投胎。」

「佢哋只係出咗去，成為怨鬼上人身，幫嬌我妖做嘢，唔係投胎。」

包括順利邨和荔景邨鬼上身的人，包括陳Sir，他們都是受嬌我妖迷惑的人。

她開始轉為抗拒。

「呢個都係你一面之詞啫，無任何證據，佢點解要咁做？」

「其實我啱啱講嗰啲都係證據，不過如果妳要好實質嘅，我都可以畀一個例子妳。」

「咩？」

「去搵返我哋第一日見到嗰個女人。」

「我點解要咁做？」

「因為妳最緊張妳嘅細佬，如果投唔到胎，我相信妳一定好後悔信錯咗人。妳會想知道，究竟令你哋投唔到胎嘅係邊個。」我說。

她思索一會，便道：「好，但如果係假，我就會殺咗你。」

「我已經死咗一次，唔係咩？」我說。

她仍有戒心，不肯為我解鎖，只願拖着我來到先前的位置。

打開牢門，終於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外面正是一殘舊的唐樓單位的天台，從集亂的天線中，可以望見一個龐大且奇異的月亮，遠眺細看，外面是停留在八、九十年代的香港。

但我知道，這是假象。

「嬌我妖係點同你哋講？」

她打了一個冷震，對這個名字仍未能接受，反問：「咩？」

我走在她的前面，她在後面警覺地監視着我。

「佢係話點解你哋要做嘢先可以投胎？」

「人死咗要等到時限先可以投胎⋯⋯時限即係我先前講嘅陽壽，一個人陽壽未盡就死咗，只能夠留喺人間成野鬼，但瑤婆好好，佢有能力幫到鬼搵返『阿賴耶識』，脫出十八界塵世。」

「哼。」

「你做咩？」她不滿地問。

「無，好快妳就明。」

我們回到當初的幼稚園，果然一成不變，重遇那個母親，正是當日跳樓女鬼，她正抱着自己的孩子。

「你好。」

「恩人？」她眉頭上勾，卻看見我手上的枷鎖，轉頭望向張村梅，有所防範。

「喔，無啊，佢鍾意玩SM，我配合下佢啫。」

張村梅拍打我的背，她雖不盡相信，但也放下一點戒心。

「我今次嚟係有啲嘢問妳。」我說。

「咩事？」

「我哋想問，妳喺度幾耐？」

「應該都有六十年⋯⋯六十年嚟，一直都無人幫我，你係第一個。」她望着手中的嬰兒，滿有慈愛的目光，忽然稍有落寞，吞吞吐吐說：「可惜連累咗你。」

「我想問多樣嘢，你個樣應該都有五十歲？」

「嗯。」

「五十歲，六十年都有一百一十歲，理應陽壽已盡，但點解你唔去投胎？」

「呢度⋯⋯呢度⋯⋯只會一直係咁。」

「唔係話只要過歲數或者儲夠就可以投胎咩？」

「假，一切都係假。只要留喺度就無可能投胎⋯⋯」

她流着淚，跪在地上，咕喃幾句，開始抱頭痛哭。

「妳咩意思？瑤婆明明唔係咁講？！」

「佢係呃你。我見過出去嘅人，佢哋唔係投胎，只係淪為佢爪牙幫佢害人⋯⋯」

「唔係，妳點會知⋯⋯」

「我原本就唔係呢度嘅人，只係被佢捉咗入嚟，我同BB都係喺九龍城死嘅鬼，呢個鬼結界就不斷吸收附近嘅冤鬼入嚟，我係其中一個⋯⋯你哋太細或者唔知，但喺出面我見過好多嬌⋯⋯瑤婆嘅鬼，都係幫佢害人，所以唔好信佢。」

「無可能⋯⋯無可能⋯⋯」張村梅跪在地上，喃喃自語。

「妳而家明啦。」我說。

「究竟⋯⋯我喺度咁耐有咩意義⋯⋯我嘅生命⋯⋯一切⋯⋯打咗咁多年工，原來乜都無⋯⋯我為佢做咗咁多嘢！」

「呢個世界係荒謬，但而家唯一要做，係諗點走⋯⋯」

「走唔到⋯⋯任何出城塞嘅人都要得瑤婆批准。我哋⋯⋯已經完⋯⋯一切都完⋯⋯」

「嬌我妖批准⋯⋯點解唔試下反抗？城寨咁多鬼，有各式各樣嘅妖怪。」

「九龍城寨最大係瑤婆，根本無人反抗到佢。」

「你一世喺度困住，定會試下為尊嚴自由而戰？」

「我⋯⋯」

天空下起大雨，滴滴達達的，地上霧出雨花，混合污水，生出醜陋中的美。

「如果我一世都喺呢個地方，倒不如押注一搏？我會幫你。」

「你幫我？你點幫我？」

這時鳴聲四起，四隻怪物從危樓而降，一隻狗怪，一隻牛頭，一隻馬面，一隻雞頭。

牠們手執長槍，身高六尺，氣勢逼人。

「工民張村梅，公然違法，處以極刑。」牠們說，然後一步一步逼近。

「幫我解鎖！」我急說。

「吓？」

「幫我解鎖，我先可以救到我哋！」

她立時解鎖，鬆手之後，那狗頭怪已來及我們面前，僅一尺之近，張開血盆大口，便咬噬過來，我拉着她後退，避過致命一擊。

「等我嚟！」我說，拿出南門蔚留給我的符，注入墨氣，一噴，電與火如閃電轟去狗和雞頭怪物，不偏不倚地擊中，頓成炭灰。

「睇後啊！」話語之間，其餘兩隻怪物想從後突襲，我聞聲轉身，拉不開距離，逃避不及，硬中牠們一拳。

我先退後幾步，着張村梅退開一邊，因我實在沒有能力顧及她，她應聲避去後巷。我便檢起一枝鐵通，擺出劍勢，同時注入墨氣。

「垃圾，受死。」牠們揮槍突進，長刺猛插，快如閃電，我左右迴避，好幾次差點中招，用力一劈，格擋着長槍，再橫掃將牠們解武。

「小心啊！」張村梅大叫。

冷不防牛頭拔出小刀，往我腰間刺去。但刀凝在半空，不能再進，猶如定格。

「張村梅，你竟敢⋯⋯」牛頭往我後方大叫。

是張村梅用念力檔着。

「江寒出水。」一道劍氣刺破牠們，其疾如風，牠們逃避不及，正中頭部，一招喪命。

「呼。」我說：「好彩都無生疏到。」

發覺沒有人應我，回頭一望，張村梅正瞪眼不言，沿她目光望去，正是瑤婆。

嬌我妖。

她換上一身古旗袍裝，緩慢地朝我們而來，腳步雖慢，卻每步驚心，有懾人的氣場。

「今次死啦⋯⋯」

「唔使死。」我說：「有我喺度。」

「你唔會夠瑤婆鬥，無人會夠瑤婆鬥⋯⋯」

十秒之後，她來到我們面前，瞧了一眼兩隻怪物，就道：「你都幾好身手，果然係一隻殛，我只有聽聞過，但未見過，而家有你，我哋鬼界又有一個強大嘅戰力。」

「唔好傻啦，我係唔會幫你哋做嘢。」

「哈哈哈哈。」她的笑聲是刺耳的，說：「傻啦，邊個叫你幫我哋做嘢，好快你就會無咗意識。同埋，好快我就得到最強嘅武士身體，到時想點就點。」

「果然係妳⋯⋯係妳做嘅一切？」

「由好耐之前，我就已經知道楠木正成嘅存在，但唔知佢嘅所在地，直到近年有人同我講想合作，先有消息知佢喺東華義莊。但佢需要活人之氣先可以復活，所以用生人嘅血係最好。」

有人？難道就是日本那邊？

「嗰個乜陳伯都係你哋嘅人？」

「當然，要復活佢仲要至怨之血同氣，所以都花咗我好多人力物力，係我近年最大投資，不容有失。」

「至怨之血⋯⋯」我恍然大悟道：「所以先有咁多慘案⋯⋯妳都幾賤格，唔係一般嘅賤。」

「只不過你站喺另一個物種角度睇我，你哋人類都係一樣對其他物種做過份嘅嘢。」

「得到武士又點？佢都唔會聽你講。」

「傻啦，你唔知鬼殭可以合一？當佢完全返生，就係我要佢身體之時。」

「唔好傻，南門佢哋會阻止。」

她不屑地一哼，然後瞪着遠方的張村梅說：

「阿梅，我無諗過妳都會出賣我。」

「瑤婆⋯⋯我無⋯⋯」

「唔使再講，以我對妳嘅恩情，妳係咁樣以怨報德？」

「佢呃妳為佢做嘢咁多年，仲有係佢帶妳入呢個鬼界，令妳無法轉生，咁都叫有恩情於妳？」

「阿梅，妳唔使再聽啲外人亂講啲咩，唔通我妳都唔信？」

「證據在前，你係唔使理佢。」

「阿梅，如果今次你願意跪喺度同我道歉，呢件事我可以當無事，一筆勾銷。」

張村梅此時雙腳屈曲，欲跪在地上，求情說：「瑤婆，對唔住⋯⋯我。」

「唔好跪呀！」我高喊。

「吓⋯⋯」她被我這一呼嚇到，動作停格。

「呢個世界無嘢值得你跪！包括你眼前嘅醜怪婆，佢唔值得你出賣自己嘅尊嚴，起返身！」

「但⋯⋯瑤婆會殺咗我哋⋯⋯」

「放棄尊嚴，即係放棄自我。」我說：「你唔可以放棄。」

「咁又可以點？」她絕望地盯着我，眼神盡是不甘，卻又無力。

「由我保護你。」

她屈曲的雙腿漸漸變直，站回起身。

「挺直你嘅胸膛，睇住我，由我教你咩叫反抗。做鬼或者可以乜都得，但你想做一個人，就要有反抗嘅心，反抗世界，反抗荒謬，反抗呢條八婆。」

我雖然嘴巴是如此說，但實際上我很清楚，嬌我妖氣勢逼人，實力深不可測，我內心是沒有底，能否全身而退也是一個問號。

「不知天高地厚，𡃁仔，今日我喺度畀你睇下，咩叫鬼魅嘅實力。」

「我對着旗袍嘅婆婆無乜興趣。」

她左手一揮，手執一把古扇，輕輕一撥，烈風直捲而來。

這是什麼鬼怪，有如此強大的威力？

「黐線，妳係鐵扇公主嚟㗎？」我不禁說。

我退後一避，回望，風所捲之處頓成荒蕪。

「你真係太多嘢講。」

「還好。」

「太慢，死𡃁仔。」

還未定下來，她不知怎樣瞬身至我身後，右手向我左肩一抓、一拖，即成一條深長的血痕，刺痛如火燒的撕裂感油然而生，痛得生不如死。

「啊！！痛痛痛⋯⋯」我左臂外批，她穩穩用扇擋住，我接連再右拳一揮，她向下避開。但其實只是幌子，我左腳此時已蓄力一踢，啪！正中她的右臉，飛出半里之外。

「唔錯，可惜太細力。」她摸一摸臉上的踢痕，說：「我教一教你，殺人係要致命。」

她再度捲起龍卷風，一揮，風即破襲而來。

這次我吸取教訓，身體往右避開，雙眼緊瞪着她的身位，嚴防她竄到到我身邊。

沒事，身邊什麼人都沒有⋯⋯後面是有隻小鳥飛過。

「小心後面啊！」張村梅一叫，我驚遑轉身，才發現她是後面而來。

「去死。」我逃避不及，右腰被她的扇子插中，血流如水。

「佢⋯⋯可以變成任何嘢。」張村梅大叫。

「你仲未明啊？呢個世界係我管，我可以控制一切嘅生物。」嬌我妖笑淫淫道。

「妳⋯⋯」

她抽出扇子，貼着我的身體揮扇，如S型的舞動，我全身頓時劇痛起來，左耳右手左胸右腳都生出許多不同大小，如同刀割的傷口。

我將她踢開，雙方重新拉開距離。

「下一次你就死。」

「睇下邊個！」我忍着傷口的痛，全力衝刺，她反而站立原地，一點不動，我全力抓着她的頸，猛然一拳打向她的右臉。

咦？

她的臉沒有實體⋯⋯不，不是沒有實體，而是有一張完整女人的臉出現在她的右臉，硬中我的一拳，那臉上的女人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身體有無數嘅魂，全部都係畀食咗，背叛我嘅人。」她盯住張村梅說。

她抓着我的肩膀，猛打數十拳，心肺都被震動。

「今次就拎你條命。」

她舉高扇子，準備插向我的心臟，完結一切。

突然間，有一股力量扯我離開，我瞬間被不知名的力拉離戰場。

「走？」

那無名的力甚大，我飛似如箭，連她也追趕不上。

好一會後，我才意識到，是⋯⋯跳樓咒語。

我被扯到唐樓半空，正要將我摔下樓，我花盡身體最後一口力，及時轉身，在最後一秒時雙腳踏地。

呼，沒想到是跳樓咒語救了我自己。

可是傷口失血過多，我開始頭痛休克，就跪倒後躺在地上。

我⋯⋯不能死⋯⋯

還有張村梅等我救⋯⋯還有⋯⋯香港⋯⋯南門蔚她們⋯⋯

我⋯⋯今⋯⋯不⋯⋯

囈語不停，我已不知自己說什麼。

再度醒來之時，身在一寺廟內，清靜無音，只有淡淡流水聲。

我正欲起身，發覺腹上和背部隱隱作痛，不能再動。

「你嘅身體都幾勁，畀着其他普通人應該一早死咗。」

一把男聲說話。

遠方一個男人，是寺內的和尚？他大概五六十歲，光頭，臉上有許多刀疤，是歲月的殘痕。一身樸素的打扮，拿着塵掃，對着空地不斷掃。

「你係？」

「你應該唔係人？殛？」

「你究竟係邊個？」

「唔使多謝我，我唔鍾意人講多謝。」他專注在掃地，沒有回望。

他是一個怪人，不但說話奇怪，掃地姿勢同樣奇異，塵掃不貼地，如何能掃。

「係你救咗我？」

「我見你打到成身傷晒，咁啱經過，就帶你返嚟，算唔上係咩救唔救。」

「多謝你。」我說，他默不作聲。

這時，我才記起剛才他那一句不必多謝。

環望四周，這是一間普通的寺廟，點着壇香，掛滿山水畫、書法字畫，還有數十枝毛筆和墨硯，我不懂書法，也看得出畫中的字蒼勁有力，其中一幅是一個明字，氣勢如虹，令人震懾。

「呢度係⋯⋯寺廟？」

「心中睇到係咩，就係咩。」

「九龍城寨入面竟然會有寺廟？」

「好多事，啲人都覺得無可能，正正喺無可能嘅地方，先最有可能。」

「大師，你講嘢太襌，我實在聽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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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指着我身旁的茶具，說：「不妨飲啖茶。」

他有如日本的茶道職士，用心泡茶，每一步都讓人感到專業，泡好後，又再回去掃地。

我呷了一口，茶香四溢，漸漸回甘，甚是好飲。

「幾香。」

「我沖茶都有一手。」

「大叔。」

「叫我歸明。」

「歸明大叔，多謝你救咗我又請我飲茶，不過我趕時間要走。」

「你傷勢好啦咩？」

「少少傷。」我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別少看這個動作，已夠我滿頭是汗。

「係乜嘢令你堅持？」

「出面好多人等緊我救，仲有隻老妖未死，加上我仲要搵一個叫陳道明嘅人。」

「你搵佢做咩？」

「你係識佢？」

「都好多年前，佢離開呢個世界好耐。」他大力一掃，還是什麼都碰不到。

「點會咁㗎⋯⋯」我從有一絲希望跌落低谷，茫然地說：「咁香港咪無救⋯⋯」

「咁又未必。」

「歸明叔你有所不知啦，而家香港出咗一隻千年老殭，只有喺一百年前同佢交戰過嘅陳道明先會救到香港。」

「我講過啦，未必。」

他還是專注在掃地。

「後生仔，過一過嚟。」

我趨前，忽然發現身上的傷痛⋯⋯竟奇蹟般痊癒，完全不痛⋯⋯我轉頭望向那杯綠茶⋯⋯

不可能吧？

「過嚟啦。」

到他面前，他仍然是淡淡然掃着腳上的空地。

「歸明叔，我想問你好耐，點解你一直喺度掃啊掃，但又掃唔到？」

「輕不着地，我係掃緊自己嘅內心。」

「自己嘅內心，@『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唔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你試下寫一次字。」

「我唔識寫字喎⋯⋯」

「所以咪叫你寫下。」

我蘸了一下墨，寫在紙上，可是控制不到力度和墨水，一肥一幼，奇醜無比。

「呃⋯⋯我都講咗，我真係唔識寫字。」

「再嚟。」他說。

我又如常蘸了一下墨，這次試試輕輕落筆，卻仍是歪歪斜斜，比例不對。

「再嚟。」他再說。

我又再次挑戰，着力點嘗試輕一些，可是仍然失敗。

「再嚟。」

「又嚟？」

「係。」

我又再次挑戰，仍是失敗。

如是者，挑戰了數十次後，還是寫得奇醜，如同小朋友的字。

「睇我，我示範一次。」

他手持毛筆，卻沒有沾墨。

「有無人教過你用墨？」

「嗯⋯⋯小學時上堂學過，但唔記得晒啦。」

「我指墨氣。」

「大叔⋯⋯你識墨氣！？」

「當然。」

「有，我師父有教過我。」

「御墨氣，但點蘸墨，就係心法問題。記得我講，你就一定得。依止根本識，五識隨緣現，或俱或不俱，如濤波依水。」@

此時，毛筆無故湧出源源不絕的墨水，宛如山水畫中的動麗，如同3D特效般浮現眼前。

「御墨氣，刮墨。」

他大筆一揮，疾風怒刮，外面的樹葉一塊塊被刀割般，一塊大石被輕易削成兩斷，後寫在紙上：「明。」

「一字記之曰：『明。』」

「好勁，呢個係⋯⋯」

「墨劍術。你，天資唔差，但唔識點用，而家應該好啲㗎啦。試下。」

我點點頭，默念他剛才一句：@「依止根本識，五識隨緣現，或俱或不俱，如濤波依水。」

如同平常一般用氣，後有一股溫熱感從我背部湧入心中，果然有墨水從筆中一湧，一揮，所畫之處盡成灰燼。

「無論係嬌我妖定係老殭，我相信你有能力面對。」

「點解你知⋯⋯」我詑異數秒，才驚覺：「你係⋯⋯？」

「昔日我認為道理係要彰明，以言行道出，今日我先明，人不過渺小，只能歸明。」

「你就係陳道明！我終於搵到你！」我跪在地上，捉住他的雙腳說：「求求你！香港需要你！」

「呢個世界無咗陳道明，仲有你。唔一定要係陳道明先係救到世界，你都可以。呢個世界係無從天而降嘅英雄，但只要你挺身而出，你都係英雄。」

「自從我決定入呢個空間開始，已經下定決心唔再理塵世事，係退隱，所以一個潛建咗喺九龍城寨咁多年都無畀佢搵到。今次救你都係因緣和合所致，以後一切靠你。」

「但⋯⋯但我唔得㗎！要靠你先可以㗎！」

「相信我頭先所講，你都可以係英雄，唔需要我⋯⋯記住我所教嘅，你終將戰勝一切。」

「睇下佢哋，佢哋需要你。」

他指着外面的池塘，水面浮現着一些畫面，如同電視機投映一樣。

畫面中，是一片火海，細心一看，才發現是九龍公園，南門蔚正和伽樓一正跟武士殭屍戰鬥中。

武士殭屍從火海中脫中，一點事都沒有，絲毫不損，它一手就抓着南門蔚的頸，一扔就把她拋到遠處，狠狠一摔。

伽樓一站在陣法中，施展陣式之術，一個龐大的八卦從天而降，如同結界限制那殭屍，進出不能。

「南門蔚，上啊！」

但南門蔚仍倒在地上。

「南門蔚，醒啊！」

呼了數聲，大約一分鐘後，她終於有反應，立時站起來，用劍插向它的身體，撕開它的胸口，只見一顆跳動的心，但沒見幾秒，傷口便自動癒合。

這時，伽樓一已到達極限，陣法被破，二人被抓着，捏得喘不過氣。

「韓壬辰⋯⋯」她呼叫。

「我可以點返去！！？」我急問。

「有時有啲嘢唔需要問，緣係種子，因係水，緣到，因自然都到。」

「但係⋯⋯」

「我與三界早已緣盡，但你同呢個世界嘅緣份未解，係時候要回到你嘅空間，仲有更多嘢你係需要做，努力⋯⋯」

「但⋯⋯我⋯⋯」

「韓壬辰，如果有機會幫我同花蓮講句，我很好。」

「邊位花蓮？」

「都係嗰句，緣到，你自然會明白。」

「道明叔，你講嘢可唔可以唔好咁深。」

「呢個，畀你嘅，當係最後嘅禮物。」

他將手中的掃帚遞給我，一拿上手，發現奇重無比，完全不像一把掃帚應有的重量，應該有好幾斤。

用力一握，掃帚的外殼裂成碎片，現出金色和黑色的刀身。裏面是一把刀，光滑無比。

「乜東東？」我問。

他緩緩道出那把刀的歷史：

「蒙古時代，蒙古帝國西征，由速不台領軍朮赤次子拔都、窩闊台長子貴由、拖雷長子蒙哥、察合台長孫不里等進攻歐洲，當攻到去基輔市時，遇到頑強抵抗，經過長時間先攻陷。一個將領就將全城兒童都全部集中，再將佢哋父母嘅頭喺佢哋面前一個一個砍下，自此呢把刀冤魂無數，落咗詛咒。持刀者，好易被人控制。自此有名：『古蒙黑金刀』」

「下，咁你仲畀我？」我驚問，立即把那把扔掉。

他執起，拍拍塵土再說：

「唔係我畀你，只係咁啱係呢個時間，由我交畀你。係好係壞就睇你造化。」

「好玄⋯⋯聽唔明。」

「未明只係因為聲未入心，當有一日聲入心自然頓悟。」

「但⋯⋯」

「記住，依止根本識，五識隨緣現；或俱或不俱如濤波依水。」

此時眼前的寺廟漸小，如同抽離空間一樣，四周的事物捲進一個黑洞之中，一滴水滴在我的面上，才發現自己在天台，旁面是一棵大樹，生在不相合的天台之中。

樹？

這棵樹好像我剛才見過，定睛瞪着好一段時間，才抽離目光。

無論如何都好，人家不想理會塵世就算。

我遇見陳道明⋯⋯找到他了。

「怪唔得一直都無人搵到佢⋯⋯」剛才那個空間，到底是什麼？

紅色的月亮⋯⋯

糟透了，現在不是說這些時候，要找回張村梅和南門蔚，否則她們有危險！

回到剛才的地方，空無一人，我隨便捉了街上的一隻鬼詢問，她說：「瑤婆佢哋去咗天后廟。」

天色向晚，趕到廟宇，只看見有一隻殭屍和嬌我妖，身邊正站着張村梅，手被人反綁的拖着走。

「咪走啊！」

他們只對我微微一笑，步向廟宇，消失在空氣之中。

我衝入廟宇，但門後有結界，如同有一塊無形的玻璃阻隔，無法走出鬼界。

廟宇擺放無數的神像，如同我在順利邨邨口見到的土地公廟一樣，同樣的格局。

是利用這些廟宇進出人界嗎？

可是，我又能如何出去？

我在廟中亂衝亂撞，也是不能出去，被困於廟中。

「哥哥。」

小木此時站在門口，眼睛通紅，硬咽地說：「姐姐畀佢哋捉走咗啊。」

「我知道，知唔知點解？」

「好似話要去見證歷史⋯⋯我都唔太清楚⋯⋯」

我立時想起武士殭屍。

「唔驚，我會救返佢。」

可是，望着這神廟，沒有出口，我也沒有什麼方法。

「如果要風，嗰度有風。」

「有風？」

「係啊，人間嘅風。」

我明白了！

「多謝你！你姐姐有救！」

「吓？」

「小木，你企開少少先。」

我執起古蒙黑金刀，仍然覺得刀身無比沉重，揮動毫不自如，需要雙手執動，花盡力氣才舉起。我閉目，注入所有墨氣。

@依止根本識，五識隨緣現；或俱或不俱，如濤波依水。@

原本的墨氣只能傳至武器，如今卻以實體呈現，滾滾墨水從刀鋒傾瀉而出，如同水墨活現眼前。

「小木，指畀我睇風喺邊個位嚟！」

小木指着一個關公像的背後。

「啊！」

我奮力一劈，將神廟轟破。

一輛小巴從我們眼前駛過⋯⋯公園⋯⋯是九龍城寨！

此時的人間也是凌晨時分，空無一人，而他們早已不知去向。

「佢哋⋯⋯佢哋喺前面啊！」小木忽然閉着眼說。

「你見到佢哋？」

「見到。」他吸了一口氣，再閉着眼，指着土瓜灣方向說：「佢哋行咗去呢面。」

是尖沙咀。

對，嬌我妖想去找楠木正成，萬一給他們結合就不得了。

「小木，我哋行。救你家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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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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